央儀笑了下,隻道:“辛苦。”
電梯一上一下,央儀徑直找到方尖兒的樓層。敲開門,她滿嘴鼓著泡沫正在刷牙。
“嗚嚕咕嚕嚕嗚。”
央儀沒好氣道:“聽不懂。”
方尖兒跑回去,吐了泡沫,再探出頭:“我說,總統套房舒服不?”
“兩百平的床我也就佔兩平米。”央儀慢吞吞道,“早上還是被嚇醒的。”
“嚇醒?”方尖兒頓悟,“孟總回來了?”
央儀給了閨蜜一個你說呢的表情。
方尖兒盯著她左看右看,總結:“難怪你這個嘴巴有點腫。好赤——雞——”
等刷完牙出來,央儀已經在看雲州的遊玩攻略了。她頭也沒抬,問:“今天去哪兒玩?”
“你還有空跟我玩?”方尖兒不可思議,“不用陪你男朋友?”
“他大忙人一個。”央儀道。
方尖兒順著這個話題思索,雙手一拳定音:“說不定忙著給你補過生日。”
生日。
提及這事,早上和孟鶴鳴還算愉悅的氣氛在央儀心裡淡了些。
潘多拉魔盒最終還是被打開,裡面卻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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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置可否地嗯了聲,繼續翻看手機。
雲州氣候潮湿,自然景觀很多。
翻著翻著聽見方尖兒提起別的。
“你來之前幾分鍾,我還看到路周了。”
“嗯。”央儀懶懶道。
“我叫客房服務,一開門就看到他從房間出來,不過沒帶行李。這個點,也不像是吃早餐。”方尖兒邊回憶邊說。
央儀隨口道:“可能有事要辦。”
方尖兒撇撇嘴:“他原本不是要直接回榕城的嘛,能有什麼事。”
翻看app的手頓了頓,央儀忽得抬頭:“對他這麼有興趣啊?”
她語氣不像揶揄,反倒帶著幾分認真。
方尖兒哼哼兩聲:“倒打一耙。有興趣的明明是你。”
她湊過來,對上央儀眼睛:“你老實交代,在車上你是不是趁我睡著給他糖吃了?”
“趁你睡著?”
“不好意思,假寐。”方尖兒尬笑著摸摸頭,“嘿嘿,假寐。”
央儀並不否認。
“一顆糖而已。”
能有什麼意思。
第16章 選擇
早上十點, 酒店行政酒廊安靜得落針可聞。
偏偏靠窗的沙發椅上已經坐了個人。
桃木色書架擋住了那人的臉,路周進來時隻看到一雙交疊的腿,質感高級的西褲布料下隱隱可見雙腿的修長輪廓。
他微微凜神, 繞過書架。
厚重的地毯吸納了所有響聲,明明沒發出腳步聲,路周還是第一時間與窗邊的人對上了視線——那人正翻閱一份晨間日報, 眉眼深沉, 氣質卻從容淡定。他身上是看起來就昂貴的訂制西服,襯衣胸口處卻有奇怪的褶皺,這給他添了一分不真實的日常感, 不至於像商報上看到的那樣難以接近。
對視的幾秒, 路周已經從與自己有些許相似的五官猜出了身份。
他徑直走過去, 在對面落座。
到底年輕,路周沒那麼能沉得住氣。剛落座, 就忍不住蹙起眉:“你想找我聊什麼?”
孟鶴鳴將晨報放到一邊, 雙目注視著他:“聽說你過得並不太好。”
男人視線慢慢落在他虎口剛剛脫痂的傷疤上。那是一處刀傷, 混亂中被人砍得極深。
那樣有意的注視, 似乎刻意在印證“過得不好”幾字。
想到對方多半調查過自己,路周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所以呢?”
孟鶴鳴聲音和煦:“要不要回家?”
“……”
路周深吸一口氣,說不清的情緒在胸口橫衝直撞起來。他實在搞不懂, 這種猶如小說般的劇情怎麼會突然降臨到他頭上。
好好地(也許並不算好)過著日子,有人找上門, 說他是某個有錢人家走失的孩子。現在同父同母的兄長就坐在對面,說要讓他回去認祖歸宗。
該不會是什麼殺豬盤吧?
但是可惜,他窮, 殺不出什麼值錢東西。
青年煩躁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如果他知道孟鶴鳴的謹慎和步步為營,自然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正如他不知道最近一次讓他暴露在公共系統是那次在榕城錄筆錄——錄完筆錄後雙方都採集了指紋。
從嬰孩到成人, 一個人的指紋不會有太大變化,不過就是放大縮小版而已。
比對通過,孟鶴鳴就得到消息了。
厄運或是饋贈,現在命運的分岔路再次來到面前。孟鶴鳴得到消息的同時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做出決定。
“等我法國回來再說。”
他是這麼想的。
隻可惜這麼多年,黎敏文也一直在暗中打探消息。她的電話追到法國,孟鶴鳴就知道決定權已不在自己手裡。
他調查了路周。
知道他在雲州偏僻山村長大,家庭成員復雜,起碼是不被現代文明社會認可的復雜。
他身上背著養父的債,名義上是到榕城上學,實際卻是被賣到高檔會所替父還債。前些日子為了保他養父那條爛命,手還挨了一刀。
他當然不會逃跑,因為一旦逃跑,事情被出去,學校自然就去不了了。去不了學校,沒有文憑,沒有背景,更沒有出路,最後要麼被人追到天涯海角,要麼灰溜溜回去山裡躲一輩子。
這麼看來,打工、還債、利息翻倍,繼續打工、繼續還債、利息繼續翻倍……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多麼精妙的一環接一環。
全部源自於他染上賭博的養父。
所以孟鶴鳴有過一瞬詫異,在他拋出條件,對方卻拒絕的時候。
片刻後,他又覺得好笑。
這樣爛的身世怎麼還會養出天真的小孩,他不會以為靠自己能還清身上的債吧?
記憶裡那雙屬於嬰兒純淨的黑眸在他腦中浮現,慢慢與眼前的人重合在一起。
孟鶴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你和小時候比,好像沒怎麼變。”
路周隔著餐幾看向對面男人,皺緊了眉。
他是怎麼從一個二十出頭的成年人身上看出幼兒時的影子的,神經病。
孟鶴鳴卻不在乎他怎麼想。
淡聲說:“當然,我會安排做親子鑑定。”
路周緊繃的情緒沒有絲毫放松,硬邦邦地說:“我憑什麼要聽你的安排?”
孟鶴鳴向後仰靠,從容笑道:“憑我可以改變你的生活。”
晨間日報底下還有一份協議。
路周一頁頁地翻過。
對面那位自稱是他兄長的人說得對。他的人生確實會在這一刻發生改變。所有債務,所有不順心,所有命運帶來的玩笑都會在他籤下之後離他而去。
路周垂下手,隔著衣服攥緊口袋裡那枚橘子味的糖。
他不相信自己會幸運。
幸運的代價呢?
是什麼?
是他合同上說的放棄一切繼承權嗎?
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因為他本就一無所有。
手指緊了又緊,路周說:“我還要考慮。”
“隨你。”對面的男人無所謂道。
“你為什麼……”
孟鶴鳴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仿佛在笑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多麼的涉世未深。
路周重新組織好語言:“你為什麼對突然多出我這麼一個人,表現得很平常的樣子。正常人不應該……”
“因為隻要你活著,遲早會出現。”
孟鶴鳴微笑打斷。
遲早會出現,遲早會回到那個家,打破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
***
在雲州多待了兩天。
央儀隻知道孟鶴鳴單獨出去過幾次,每次回來,臉上公事公辦的神情都讓央儀以為“私事”二字是她的錯覺。
她無權過問,於是隻好將關心轉到另一處。
從前臺處得知,路周的那間房在第二天中午就退了。他大概是那時先回的榕城。
對他的不告而別,央儀倒沒特意去微信上問。
畢竟他們還沒有熟到事無巨細要向對方匯報的程度。
兩天後她和方尖兒一起,搭了孟鶴鳴的順風機。
整個飛行過程,方尖兒一改平日裡嘰裡呱啦的模樣,規規矩矩坐在一角,淑女到令人不敢置信。
甚至比當年在學校面對教導主任還要聽話。
一直到下飛機,央儀才看到她緊緊崩成一條線的雙肩稍微塌了一下。
下一秒。
方尖兒的消息進來:【孟總氣場真的強,我已經死了[哭喪臉.jpg]】
央儀發了個笑臉過去。
方尖兒又說:【一會我說有人來接,你們自己走吧,我死都不搭順風車了!】
就這句話,方尖兒猶豫再三,還是沒敢親自過來說。最後是由央儀轉達的。
她轉達完,孟鶴鳴沒什麼特別反應,隻點了下頭:“那走吧。”
央儀實在沒忍住,挽住他的胳膊:“孟總,有沒有員工說過你很可怕?”
“可怕?”孟鶴鳴本能地握住她的手。
“是我用詞不精準。”被他牽著走了幾步,央儀想了又想,“嗯……是氣場很強,讓人不得不敬畏。”
孟鶴鳴低頭:“你也是這麼想?”
“我?”央儀不太好意思,“起初有點兒。”
他似乎對此產生了興趣,又問:“後來呢?”
後來……
會在很多個夜晚的相處下變得習慣一點。
起碼不會像外人那樣怵他。
央儀微微仰頭,故意用最初相處時的稱呼叫他:“孟先生希望聽到什麼回答?”
孟鶴鳴平靜地看著她:“我希望聽實話。”
當天晚上,央儀還是在微信上向方尖兒承認,孟鶴鳴有時候氣場是真的強。平平淡淡一句話,甚至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眼神對視,就能讓她心髒忽上忽下,跳得亂七八糟。
孟鶴鳴要聽的實話她半個字都說不出。
萬幸他並沒有咄咄逼人。
方尖兒表示認同,發了個拍肩的表情包過來。
方尖兒:【先不說孟總,你生日怎麼說?】
央儀:【都過去好多天了】
方尖兒:【說好要給你補過的!擇日不如撞日,明晚!】
方尖兒俠肝義膽,說要給她補過生日就要補過,說要給路周搞業績創收就要搞創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