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外婆不在北郊,藍姨也不在北郊,蕭津渡想去又覺得實在是孤單。
撐了兩天應酬,大年初三一早上他就乘飛機跑路了。
麻省正在飛雪世界裡徜徉。
蕭津渡沒去酒店,直接去了哈佛商學院。
下車走了走,沒想到一眨眼就偶遇了他們一家四口。
那天真是運氣極好,不像上次蹲了四天才蹲到她,現在想想她前面幾天可能來讀書了。
甘銜清和女友手牽手走在前面漫步,甘望舒在後面牽著個粉撲撲的小侄子,一大一小踩著雪玩,小家伙笑聲不斷,她在圍巾下露出的一雙眼睛也是深深彎著的,還會牽著侄子的手自己跳舞轉圈。
白衣飄飛,細雪將她圍巾吹起,烏黑的發絲落滿雪點,漫天冷風中她像四月朝霞。
蕭津渡偷拍了幾張照片,又若無其事地偷偷看著那一幕。
甘銜清聽到兒子驚呼的聲音回頭,笑看了看那一大一小玩得開心的身影,又繼續和女友往前走。
她慢吞吞地在雪地挪動,緊趕慢趕跟著哥哥嫂子。
蕭津渡沒見她這麼開心過,在他身邊的那一年,她也沒這麼開心過,可能總是想著在他身邊一分鍾就騙他一分鍾了,所以她總是帶著愧疚感,因此冷靜而端莊,很少有這樣敞開心扉毫無壓力的笑容。
如果是藍望舒,她從小就可以這麼開心,但是甘望舒,就不行,現在蕭津渡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藍望舒還是甘望舒了,隻是知道這樣的小姑娘快活得很,挺好的。
就是,他不太好,怪想她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還想,來了一次又一次,說不怪她了,完全一點怨念都沒有了?好像還是有一絲絲的不舒服,因為蕭家和甘家橫亙在那兒的問題萬古都不得解,如果一開始知道她姓甘,他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會感興趣。
他現在的沉悶不舒服無非就是自己的一腔心意付諸東流,白白升起白白覆滅,她從頭到尾好像上帝一樣看著他的所有情緒悸動,看著他生,看著他滅,他煩躁於那個甘氏的人這樣踐踏他的感情,明明知道他們倆不可能卻故意看著他喜歡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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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讓他去正兒八經地怪她,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隻覺得她可憐得好像全世界也隻有這一隅小地方能讓她快樂,他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願意讓時間在這一刻定格,讓她無憂無慮快活地過著,當個有哥哥疼的小孩兒,不再被人強推上位,強拉下位,不用被車撞,不用被家族排斥打擊,不用無家可歸。
她也無奈,騙騙他怎麼了,她覺得在他身邊很開心所以沒辦法坦白,舍不得坦白,覺得掃興,對,她說過的。
所以,他不怪她。
鋪天蓋地的雪把半年怨氣一絲絲壓垮,他願意接受自己的感情付諸東流,願意忍受著明明到頭來快得到的人從指尖溜走,這輩子也不可能了,他願意自己承受這一切,願意。
人上了車抽離了視線,蕭津渡覺得整顆心也埋在了雪地裡,冰冰涼涼找不到一絲跳動的感覺。
她要是這輩子不出現在他視野中,他大抵也就這樣到頭了。
甘銜清一家人明顯是來接她回紐約過年的,離開了學校就上車。
她二哥是真的愛她,願意在冰天雪地裡開幾個小時車子拖家帶口來接她回去過年。
蕭津渡不明白他們家人為何感情那麼極端,不愛她的棄她如敝履,愛她的恨不得捧在手心。
但是也好,有人愛她就好。
他也上了個車子,一路從麻省不知疲倦地坐了幾個小時進入紐約州。
從白雪茫茫開到夜幕降臨,雪停,星光乍起,終於到了紐約中央公園那一塊兒。
他們一家人又去了商場購物。
超市裡掛著“恭賀新春”的橫幅,小孩子指著漢字念著,但他可能從小在紐約長大,中文不是很標準,xin,會讀成shan,甘望舒教他字正腔圓地讀那四個字,又翻譯成英語教他。
蕭津渡看他們很有目標地買著東西,自己漫無目的地跟隨,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下次還來不來,半年了,小姑娘看著沒有回國一趟的計劃,MBA要讀兩年,她不休假的話也得一年後多以後才結束學業。
現在看著過得也很好,應該沒有再想起他了,他還要一直來嗎?來了也隻是來了,他們之間,早就不可能了。
忽然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有購物車撞到了他,雖不至於多疼痛但是那老外也緊張兮兮地道歉。
蕭津渡本來是搖頭的,但是想了想,又用中文不高不低地說了句:“沒事。”
老外聽不懂,又重復問他有沒有事。
蕭津渡重復了一句英文的“沒事”。
前面五米遠的地方,隱約有人回頭,蕭津渡感覺到了。他背脊都是僵硬挺直的,好像暖氣徐徐的超市裡忽然飄入一陣西伯利亞的徹骨冷風,他往後原地靠在那兒的一片貨架上,拿著手機看,餘光關注她的動靜。
她目光穿過層層人影,在縫隙裡炙熱地偷窺著他。
幾秒後,她還沒回頭,他站直起來拐個彎走。
甘望舒下意識跟上去,在拐彎的地方看著男人走到另一條過道去,中間又停下來看手機。
紐約的極寒天氣讓他也穿上了黑大衣,隻是低領毛衣讓他脖頸處還空蕩蕩的,整個人好像比起半年前要消瘦了一些,本來就是很高很瘦的那種身材,現在披著黑大衣活像個從秀場走下來的模特,下颌線被磨得稜角分明,眼角眉梢隻有本身的高顏值撐著,沒有之前總是吊著的笑意了。
他笑起來是格外好看的,現在半年不見,氣質好像成熟了一些。
隻是大過年的為什麼不在國內,還來出差嗎?
甘望舒好久都沒有眨眼,覺得那一幕如夢似幻。
她無法描述此刻是種什麼樣的心情,驚喜不像,驚嚇倒是有一點,再看他挪動腳步,心就好像什麼東西墜落無盡深淵一樣,好像什麼東西在清晰地失去。
她腦袋還沒做出指令身體就已經忍不住跟上去,小心翼翼像個竊賊去偷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一停下她就藏起來。
直到二哥發消息問她去哪兒,她又故技重施說她去找沐浴露,實際上眼睛就是各種不離地跟著他繞遍了半個超市。
他倒是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就是一直找不到的樣子。
第48章 買房子的人叫[甘望舒]。
蕭津渡也說不出是什麼心情, 她跟了他半個超市,最後被甘銜清一家子偶遇了,被迫融入大集體, 他也就出了超市去。
回去路上心裡似乎有點小小的開心,那種熟悉愉悅感充斥整個心頭。她隻是換了個姓,其實還是那個藍望舒, 私下裡還是有點可愛,會跟著他繞半個超市, 會記得他, 沒有忘記了, 會好奇他這半年來的日子。
所以有點開心吧,不可否認,但也就這點開心了,離開了紐約下次見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也很難每次都能遇見,今天算是運氣比較好了,可他無法總來這邊, 她也不會回去, 他懷疑這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面。
…
2019年2月, 大年初六, 文越寧在紐約帝國大廈餐廳約見曾經的甘氏女總裁。
見到人的那一刻,她震驚地拿起手機, 哆哆嗦嗦地打開微信給蕭津渡去了消息。
“蕭總, 你那個前女友, 是甘氏女總裁??”
“不是。”
“真的假的??一模一樣啊, 我的天。”
“有事?”
“我受甘氏委託來找她談事,真的好像。”
蕭津渡彼時正落地北市國際機場, 見到這消息,給她去了個電話。
“抱歉甘小姐,我接個電話,你先點東西。”文越寧微笑道,在對面友好示意中起身走了幾步到窗邊去聽。
蕭津渡在電話裡問:“甘氏委託你?找她做什麼?”
“這個,這個我不太好說,涉及人家集團的機密而且你們兩家關系也不好,但是她真的不是你前女友嗎?”
“你別跟她提我,當不認識。”
“真是你那個……是吧?不提就不提,ok的。”雖然好奇但是她也不好對別人的隱私過分窺探。
蕭津渡又說:“也別跟她說我從你這拿了她的照片。”
“ok。”
大概率知道小情侶鬧著呢,文越寧很配合,掐了電話就回去了:“抱歉甘小姐。說起來,我覺得你有點眼熟呢,上次在HBS好像見到了你。”
“是,我最近在那邊學習。但我還記得之前在北市也見過文律師,你和別人在一起用餐。”
唔……這可不是她提起的啊蕭總。
文越寧幹笑:“甘小姐記憶真好,上次和蕭總一起吃飯,沒錯的。”
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分手,文越寧有點害怕是因為上次吃飯被她遇見造成的誤會,所以不禁加了句,“還記得那次是因為蕭總找我給你約家裡的醫生,他後來特意來感謝我,我還遺憾沒有一起見到你呢。”
甘望舒聽到某個名字也面若平湖,簡單頷首道:“難得有機會親自感謝文律師,今天一定要我來。”
“別,都過去多久了,而且蕭總給的還少嗎?一萬塊的紅包,我可不好再恬不知恥地吃了又吃。”
兩人相視而笑,這話題就過去了,文越寧恰到好處地一邊點菜一邊聊起正事。
“不知道甘小姐心裡有沒有什麼打算,甘氏董事長那邊把準備給您的股權擬出來了,您可以看看,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您可以再說說,我會替您轉達協商。”
甘望舒端起水輕抿一口,不急不慢地說:“我對這事不感興趣。”
文越寧和侍應生頷首,把菜單交了過去,再將眼神遞到對面,“甘小姐在學習,可能是暫時打算沉澱一下,對事業不著急。不過甘氏目前好像也隻有您一個繼承人了。”
甘望舒心中笑意浮於表面,如此刻的曼哈頓瑰麗夜色,時間一到就縹緲升起,月落而息,沒有多深刻。
“不止我,我還有三哥四哥。”她道了句。
文越寧託著下巴慢聲道:“本來這算是甘小姐的家事,不是集團的事我不好插嘴置喙,但是甘小姐既然說起,我們就當自己人闲聊。
這麼說吧,我也能理解你父親為何打算把公司再次轉交到你手上,甘氏三公子確實不是繼承人的料,我沒記錯的話他之前已經接任過集團一次,這幾年甘氏集團內部領導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都是在你們這些人中來回選。”
甘望舒點點頭,繼續喝水。
“好像從去年甘氏出了那個問題之後,你就離職了,董事長也病倒了,甘氏集團以一種別人沒料到的方式又落到甘氏三公子手上,但是貌似現在也隻是回到三年前一樣,人還是那個人,沒什麼駕馭集團的功夫。至於四公子,你肯定知道他目前的處境,就算後面出來了,我估計你父親也不敢讓他這樣性子的人回去挑大梁,就算你父親同意集團股東也不會同意。”
侍應生來上菜,她們吃的烤肉,人來了便站在一側為他們服務著。
文越寧說:“我不知道甘小姐是不是去年出了那事之後引咎辭職的,也不確定董事長目前對你的再次相約算不算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按眼前的局勢來看,確實你是集團最佳人選。”
甘望舒依然笑容淺淡,示意侍應生給對面倒一杯橙汁。
近距離和她說話,文越寧被她靜然的美貌衝擊得不行,曼哈頓聞名於世的夜色甚至無法玷汙她分毫,腦海裡總是將她和蕭津渡那張又帥又拽的臉按在一起,登對呀,而且一個蕭安總裁一個甘氏總裁,門當戶對,可惜了。
她也在她這樣高深的笑意裡摸不清心思。
吃了幾口烤肉,道了謝端起橙汁過去和她碰杯,喝完才慢吞吞地問,“甘小姐想讀完書再給自己做個打算?”
甘望舒咽下口中甜膩的橙汁,不緊不慢地道:“實話說,是對集團沒再有興趣才選擇新的生活的,所以讀書之前也沒想過讀完書後會再回去。”
“那我和甘氏董事長再聊聊?如果甘小姐真的沒興趣的話,那樣甘氏可能隻有交給職業經理人了。”
“不關我的事了。”
文越寧想了想,說:“如果董事長有需要再次找您,甘小姐還見我嗎?比如,我猜測,甘氏可以再給您一些好處,比如股權上,您獨佔大頭,獨佔所有,再分配一下家產,您成了,甘氏,甘家,都獨一無二的掌權人。”
甘望舒想起初三那天在超市見到的那個人……
他永遠都是蕭安最不容置疑的繼承人吧,而她,她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什麼。
他曾經總是很希望她自己開公司,但是無論是國內還是紐約,都有甘氏集團的產業,她無法在這些地方自力更生。
去別的地方又覺得好像孤零零的,離開了他離開了二哥,其他地方總感覺過於遙遠。
她不懷疑甘氏集團現在真的已經窮途末路了,不到這一步是不會找她的,沒到最慘的一步老夫人和父親也不會甘心把家產拱手給她。
把集團和家產都收入囊中也不失為一種成功,隻是她目前是真的對錢財欲望不大了,她有錢,二哥也滿足了她所有生活。
但這一刻,她也無法否認有一絲絲悸動,她清楚地知道吸引她的不是錢,是某個人,是前幾天在超市驚鴻一瞥的那個男人。
但是回國,繼承甘氏,她和他也很難再有關系吧。
他肯定恨著她,肯定討厭著她,肯定厭煩了“甘氏”這兩個字,還有,“望舒”。
回去會不會惹他煩。
“文律師按我剛剛的說辭去回話吧,至於董事長後續會不會有新的安排,你下次可以再約我。”
“ok。”
甘望舒回家後和二哥商量了一下,其實如果忘記蕭津渡的話,她完全沒有想回去的想法,但是加上他作為籌碼……
加上他,其實也沒什麼用,因為兩人真的不可能了。
她想不通要如何選擇,大晚上一個人坐在家裡吧臺喝悶酒。
二哥坐在她一側的高腳椅上,撫一撫她的腦袋,“望舒,你還有一年多的學業,先不急著做決定,等時間到了,看誠意再說。”
甘望舒回眸看二哥,“你覺得,可以考慮嗎?”
甘銜清對上她的眼睛,“二哥不知道你以後想做什麼,隻是你學的是這個專業,與其去某個國度自力更生,二哥很不放心,就不如回國。而不做這個,好像你過去的日子就白費了。”
“可是,出國時,我就沒想再回去了。”
“是,而甘氏拋棄你的時候也沒想過有再厚著臉皮請你回去的那一天,時移世易,時過境遷,隻能說,你還是最優秀的,優秀的人就會贏。”
“輸贏又何妨呢,”她淡淡笑了聲,“我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