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筆記本,淡定地說道:“本來就該是度假的時間,工作才是多餘,不要主次顛倒了。”
他這樣一講,邏輯合乎情理,溫雪盈就沒話說了,心裡也默默地放下一塊石頭。
他自然不會覺得溫雪盈影響了他的工作。
在遇見溫雪盈之前,陳謙梵是一個隻能從學習和工作裡獲得成就感的人。
節能主義的表現之一,在於探索內在世界的豐盈,對人際交往,對情感付出,並沒有太大的共鳴。
隻不過,到現在才逐漸發現,不知何時開始,家人要排在工作的前面了。
這種陪伴,從責任義務,變成了行為和思考上的本能,愛人的本能。
就像他試圖開解她,不要讓工作捆綁住生活,無形之中也在給自己試著松綁。
所以,論文寫不完也沒有關系,要保證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足夠愉悅,才最重要。
溫雪盈指指他的電腦:“你接著寫好啦,不打擾你,我再去躺會兒。”
陳謙梵沒再投身工作,平心靜氣應道:“今天的任務完成了。”
她往屋裡走的時候,聽見他跟上的腳步:“真的假的啊,你可別是為了我搞出拖延症來。”
陳謙梵往嘴裡塞了糖,去掉煙味的苦:“是真的。”
他偏眸看她,忽而又意味深長地問了一聲:“昨天狠不狠?”
然後從後邊抱住了溫雪盈,分明這個摟抱的動作不重,隨著他沉磁的聲線下落,她被驚得打了一個激靈。
溫雪盈被困在他的懷裡,頓住腳,期期艾艾回答:“就還、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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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謙梵低笑著,聲音又沉了幾個度:“沒做措施,跟你說一聲。”
溫雪盈不以為意地哦一聲,臉色不動聲色地紅了一圈,輕輕地應:“嗯,我記得啊。”
“記得麼,我還以為你喝醉了。”他低眸看她訕訕的眼角,輕描淡寫的一個吻落在她的耳後,以一種對昨夜的纏綿意猶未盡的感覺。
溫雪盈說:“我沒醉呀,我說了沒醉就是真的沒醉,隻不過喝多了會話多而已。”
陳謙梵便繼續,不懷好意地問道:“那具體的細節也記得?”一副要跟她好好回憶的模樣。
他沒有說的是,她喝多了之後進入狀態,的確比清醒時要更誘人一些。
“記得,”溫雪盈難為情地彎了彎嘴角,虛聲地說,“狠不狠不記得了,不過……還挺爽的。”
她講完這句,忽然捂著嘴巴,咳了兩聲:“……咳咳。”
剛就發現她說話聲音不對勁,這聲清嗓又過於分明,陳謙梵的戲弄點到為止,認真地看向她,問:“嗓子怎麼啞了?”
溫雪盈捏捏嗓,皺眉說:“不知道啊,是不是昨天晚上空調開得太低了,有點點疼,也可能是水土不服?”
他讓她張嘴,看了看目前還算正常的扁桃體,判斷炎症並不嚴重,說道:“不是我引起的就好。”
“有區別嗎?”
“當然。”他說,“如果是因為我,麻煩大了。”
還好陳謙梵提前備了一點藥,以防在國外買藥不方便,找出來給她,溫雪盈服了兩粒藥丸,又問:“麻煩在哪?”
陳謙梵淡聲解釋:“那樣的話,豈不是在示意我下回要收斂?”
溫雪盈默默地睜大了眼,幾秒後,又默默地收回去。
嗯……
如果她的身體承受不住那種強度的話,讓他克制想法,好像確實有點麻煩。
溫雪盈化了個妝,換好衣服,跟著他一起去外面吃飯。
街道還是很熱,她這一覺睡得很晚,臨近正午,天氣陰沉,可能有雨要來。
南洋的雨一陣一陣,所以出門即便不帶傘也問題不大,躲過一陣可能就出太陽了。
但是陳謙梵注意到她身體不適,還是警惕心十足地拿了一把。
因為嗓子啞了,溫雪盈一直沒怎麼說話,很難得地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吃東西,規矩又淑女。
當地的一些小吃被端上來。
娘惹炒飯,芽菜雞,炒稞條,等等。
這裡不是金尊玉貴的繁華都市,餐廳也被濃濃的煙火氣籠著,溫雪盈拿著筷子挨個嘗試,陷進熱帶慢生活的格調裡。
玻璃窗外,太陽在地平線升起。坐在濃鬱匆匆的南洋風情裡,看烏黑的雲蓄積,等著落一場洗淨潮熱天色的雨。
陳謙梵本來食量就不大,天一熱就更沒胃口,隻每樣嘗了一點。
在溫雪盈吃飯的時候,他去一趟外面街上,回來之後,桌上放著幾份黑刺榴蓮,剝好了,裝了盒,整整齊齊。
“你剛剛去給我買的嗎?”溫雪盈驚喜又驚訝地看著陳謙梵。
他仍然受不了榴蓮的氣味,水果脫了手後,便用湿氣反復地擦拭指尖,嘴上雲淡風輕地說著:“怕今晚下雨,那個大叔不出攤,明天要走。我看了別的店口碑沒有他的好,萬一你再想吃,又要失望了。”
溫雪盈再次驚了一驚,為他的細致周到,不禁粲然一笑,誇他一句:“這世界上一定找不出第二個陳老師這麼面面俱到的人!”
陳謙梵隻是眼睛彎出一點點的弧度,語氣淡淡地說:“謬贊了。”
她說現在就想嘗嘗,剛剛擦好手的陳謙梵又不厭其煩地幫她取出果肉。
吃完飯後,時間已經不算早了,去逛了一圈景點,烈日當頭。
在比較著名的街區,參觀了有歷史氣息的博物館,廟宇眾多的長街,人也很多,走在其中,溫雪盈好奇問:“你有沒有發現,這兒怎麼什麼廟都有,佛教的,清真寺的,還有閩南人的那些。”
陳謙梵給她解釋說:“這裡是最早一批華人下南洋時候的聚集地,附近有填海建的水上社群。”
他說著,衝著不遠處海灘上的建築群抬了抬下巴,“就是那一片的高腳屋,叫做姓氏橋,以前中國沿海地區,比如漳州、潮汕這些地方的祖先過來,在這裡定居,做港口生意,慢慢地行成自己的文化風俗,移民城市的文化很多樣,所以也有一定的包容性。”
陳謙梵在充當免費“導遊”的時候,溫雪盈把小相機的鏡頭對著他拍了幾段。
他偏過頭來,發現自己在鏡頭中心,止住了話匣。
溫雪盈:“別停,你接著說。”
他沒有避諱,溫柔地看向她,問:“還想聽什麼?”
“就……你剛剛說什麼,姓氏橋?”
“嗯,”陳謙梵牽著溫雪盈,走在高高架起的木橋上,往縫隙裡看,還能看到底下流動的海水和捕食的水鳥,“這一片叫姓周橋,被稱為海上甘榜,甘榜在我們那兒是村落的意思。早一些年華人靠岸,在這裡建立村落,習慣了水上的生活——”
說到這兒,旁邊“咚”的一聲,有人跳進水裡在遊泳。
旁邊的人同時回頭看去。
溫雪盈的鏡頭也移了過去。
等她拍完了這一段,陳謙梵捏著溫雪盈的手腕,讓她舉起鏡頭,去拍對岸的一座淡淡煙霧裡的大橋,畫外音介紹說:“那邊那座橋就是跨海大橋。”
“這裡的人想去那邊的島上,除了走跨海大橋,也可以乘輪渡出海,兩三元錢一趟。”
慢慢地,走著走著,到了一座華人寺廟。
溫雪盈參觀完一圈,盡管有不少中國元素,但是有摻雜了一些本地風情。
陳謙梵對著鏡頭,接著說下去:“這裡的中國寺廟是由華人集資建的,但是本地的清真寺廟是政府蓋的。”
溫雪盈點一點頭,受教的樣子說道:“如果你不說這些,我大概也不會去搜,可能就當一個景點,參觀完就完了。”
陳謙梵一身知書達理正經人的氣質,說道:“一趟旅行,有質量的人文景觀是不可缺失的。”
講完,又怕傷及無辜,嚴謹地補充道:“對我來說是這樣。”
溫雪盈笑著昂首,將他手腕一挎,笑得俏皮:“那我帶個百科全書就好啦~~”
陳謙梵壓了壓帽檐,看著她,沒有反駁,笑得寵溺。
這樣炎熱的暑天,手臂碰著手臂,他也難得地不覺得厭煩粘膩。
甚至還給溫雪盈排了一刻鍾的隊,為了讓她吃上一口蜜雪冰城的冰淇淋。
溫雪盈心滿意足地舔了舔甜筒,坐在高腳屋前的地板上,悠哉地蕩著小腿。
來的一路上買了些紀念品,她慢慢地清點著,又看了看陳謙梵給她拍了半小時的一些照片。
緊接著,溫雪盈看了一眼接下來的行程安排,還有原本計劃好的兩個景點沒來得及去,看天色已晚,很可能是來不及了,於是不免覺得可惜。
她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延遲日程安排,但想到國內還有一些工作要做,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回國,所以這份攻略就不奏效了。
溫雪盈為此表示深切悲痛:“誰知道覺那麼多,睡過去了,好遺憾,這個點都關門了。”
她的笑容在遺憾裡收斂了下來,嘴巴噘高,可以掛油瓶。
陳謙梵倒是覺得不是什麼大問題,隻是說道:“日後有時間,可以再來。”
“話是這麼說啦,成年人的時間那麼寶貴,我常常是覺得有一些地方吧,去過一次,基本就是最後一次了,因為有更多的時間的話,我們可以留給更多好玩的地方啊。”
她指了指腳下,說,“比如這裡,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再也不會來了。”
陳謙梵聽她講完,又見她眼裡確實真有遺憾,便說道:“‘再也’?這說法有些絕對了。”
“你不這麼覺得嗎?”
“退休以後呢。”他反問她。
溫雪盈輕愣:“嗯?”。
“退休以後,往多了說,我們還有二十多年,這麼充裕的時間,到時候再慢慢地溫習一遍走過的路。”
他看著她,不緊不慢地評價道:“也不錯,是不是?”
溫雪盈慢慢地笑開:“你想得好長遠啊,感覺好像在盼著退休。”
他說:“你可以理解為,我正在盼著心無旁騖地和你戀愛。我不會讓人生充滿遺憾,希望你也是。”
莫名的,溫雪盈在他的話裡找到了力量。
所以,在旅遊這件事情上,遺憾的近義詞也可以是期待,你可以永遠對明天的美景抱有期待。
溫雪盈察覺,跟陳謙梵在一起,無論有什麼糟心事、遺憾事,他都會春風化雨地解決,剛柔並濟,遊刃有餘。
如果糟糕的事真的不可避免地發生了,那就換種思路去釋懷。
眼見溫雪盈沉默下來,陳謙梵笑眼微彎,拍了一拍她的腦袋,笑問:“在想老年的自己了?”
溫雪盈回過神,身子一坐直,“沒啊,我在想老年的你。”
陳謙梵也試著想了想,人對自我的認知有限,他評價說:“很難想象。”
她見縫插針地架起相機,笑說:“陳教授,來談談看,你希望老年的你是什麼樣的?”
陳謙梵這回卻沒有思考太久,回答的是:“更從容一點吧。”
言簡意赅,又大道至簡。
回到酒店後,附近有個私人海灘,不少遊客在那兒喝酒。今天下午下了一次雨,傍晚的時候停了一陣,Beach bar在放露天電影,藍調時刻,濃稠的氛圍和情調拉滿。
溫雪盈光著腳踩了會兒沙子。
今天的行程雖然不太滿,在太陽底下走動一段路,對體能的消耗還是挺大的,她走了幾步路就嫌累了,最後一屁股在陳謙梵旁邊坐下。
他倒是仍然保持著闲適優雅的氣派,摘了墨鏡,望著前面露天電影的熒幕。
沒做別的什麼事,沉默地在看電影。
電影放的是很有名的《愛樂之城》,正演到男女主人公在山上跳舞的橋段。
溫雪盈看過這部片子了,她百無聊賴地託著腮,張望了片刻熒幕後面的赤色晚霞,又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玩了會兒手機。
昨天剛剛借著酒勁,說了孩子不孩子的話題,今天過去一整天,都沒有機會和他沒有認認真真地談論這件事本身。
在愛欲的衝動之外,缺乏理性的判斷和思考。
於是溫雪盈就這麼默默地想著,憋了個心事似的,一靜下來,就控制不住地想到他們的以後。
有了孩子會怎麼樣呢?
也很難想象。
她拿起手機,搜了一些內容,接下來就得到源源不斷的平臺推送,她便幹脆趁著這會兒無聊,研究起了備孕事項。
搜索框裡的記錄也很幼稚,被陳謙梵看到的話,他一定會大跌眼鏡。
比如:
生孩子疼不疼?有多疼?
懷孕的注意事項。
懷孕過程中最痛苦的經歷。
甚至還有:產後康復,產後抑鬱要怎麼解決……
產後身材要怎麼恢復?
太多太多,都是她需要面臨的問題。
眼下,溫雪盈是真的緊張了起來。
熒幕上的主人公正在甜蜜熱戀ing,而她這個走神的觀眾卻在研究生娃的痛苦。
突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微妙感覺。
夢幻與現實的割裂,讓她的心情更是沉鬱了幾分。
好像一眼就看到了浪漫的終點。
溫雪盈心不在焉。
陳謙梵便也看得心猿意馬。
他對電影沒什麼想法,隻覺得這兒海風挺清澈的,吹在臉上,掃清暑熱,比白天逛這個寺那個廟要舒服得多,於是坐得很安心。
隻是餘光裡的人看起來很忙碌,一刻不停地在搜索著什麼,導致他也被分散了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