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側躺著,夾著被子,生活的小習慣裡全都是在尋找安全感的舉動。
陳謙梵抱住她。
他閉著眼,輕輕地拍溫雪盈的後背,像家長安撫孩子。
她半張臉埋在枕頭裡,側臉在光中,釋然而溫馨。
溫雪盈剛剛眯了會兒,這下子倒是沒困意了,抬眼一看,陳謙梵正拍著她、哄著她,好半天了,他自己倒是快睡著了似的,節奏平緩,但頻次變低,他眼睛閉著,神態懶倦。
溫雪盈笑了一笑,指腹點點他的額頭:“你在想什麼呢?睡著了?”
陳謙梵睜開眼,凝眸看一看她,過會兒,如實告知:“我看了你的日記。”
溫雪盈打了個哈欠,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事啊,小學日記又沒什麼。”
這話說得猶有深意,大概是要他接招的意思。
見陳謙梵不語,沉默了會兒,她便清清嗓,主動開口道。
“要是高中的肯定就不行啦,讓你知道我暗戀誰誰誰,那還得了,我會跟你大鬧特鬧。”
溫雪盈嬉皮笑臉地,卷起被子,往另一邊一翻身,頗為羞赧。但又總為刺激他一下而高興似的,嘴角牽起得意的弧。
激將法無效,陳謙梵仍然一臉按兵不動的淡定。
他注視著她,頻頻想象她兒時的模樣,通過這雙眼睛。如果說人的骨骼、外貌會變,眼睛一定是不變的。
清清楚楚,嬌憨動人。
溫雪盈的記憶力算好的,她跟人交朋友,滔滔不絕的話題裡,少不了“我以前上學的時候……”這樣的開場白。
Advertisement
就連和他父母談笑風生,也用經歷來換故事。
她省略掉那些不好的,一個勁地講樂趣。
陳謙梵沒接她的挑釁,隻是說:“你也可以多和我說一說你從前的事。”
溫雪盈嗯?了一聲,為這突如其來的話,問他:“你想聽哪一段啊?”
陳謙梵淡淡:“你願意說什麼就說什麼,我都愛聽。”
“比如我有幾個前男友?”她翻過身來,意味深長的眼神看看他。
“我看起來有那麼小心眼嗎?”陳謙梵失笑。
當然了。
之前還因為這事,這樣那樣地折騰她,不叫她好過。
因為有過不坦誠的時候,猜忌愛意的時候,那些小脾氣她都還歷歷在目呢,溫雪盈:“好啊好啊,你現在開始裝大度了!”
陳謙梵繼續大度:“你想談的話,我也愛聽。”
他說,跟你有關的事,我都愛聽。
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溫雪盈就挑著,添油加醋給他講了一些。
陳謙梵很喜歡聽她說小時候的事,熱鬧有趣都是其次,他喜歡看她眼裡帶著光去回憶那些美好的東西,然後他再順著這些美好,去想象她的成長經歷。
第二天,陳謙梵給大家準備了早餐,破天荒的,還有一份屬於陳琦的兒童營養餐。
陳琦能夠吃上好的,自然要歸功於溫雪盈的大度容人。
陳謙梵就這麼愛屋及烏地接納了他。
陳謙梵起得早,出去晨跑了一圈,回來後,溫雪盈已經醒了,在弄她的長發。
她皺著眉梳頭發,看來是一绺頭發梳不開了,跟梳子較了會兒勁。
“我天啊,我平時晚上是怎麼睡覺的?怎麼頭發能扯成這樣……”
一下兩下梳不開,再努努力,三下四下越扯越亂,溫雪盈就有點急眼了。
緊接著,煩躁的手腕就被託住,陳謙梵接過她的梳子。
溫雪盈回眸看他:“……”
他沒有急著幫她梳通,而是先用手指劃過長發,將打結的地方用手順開,再用梳齒輕輕地刮,最後在毛躁的邊角塗一點精油。
溫雪盈漸漸地沒了脾氣,從鏡子裡看陳謙梵,他哄她說:“多大點事。”
溫雪盈想起以前,笑說:“我小時候我媽給我梳頭發,給我頭皮都扯緊了,哇那感覺真是,又痛又爽。”
陳謙梵看她說著,淡淡地笑,自嘲說:“我這個‘媽’當得怎麼樣?”
“特別溫柔,如果你真是我媽,我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溫雪盈把牙刷在杯子裡搗了搗。
陳謙梵問:“那你會變成什麼樣?”
她認真地想一想,笑說:“應該會更淡定一點吧。”
陳謙梵撩起她耳梢的發,看她清秀的側臉。
溫雪盈擦幹淨嘴巴,在他懷裡踮腳,抱在一起親密地吻了一會兒,共享一個桃子味的吻。
雖然彼此都常常覺得,倆人已經是老夫老妻的,必要的親昵還是不可少。
每天都要……
“奶奶,他們在親嘴。”
客衛的盥洗臺和走廊隻做了一個簡單的隔斷,童言無忌的小孩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然後一轉身,衝著正走過來的朱思雲大聲嚷道。
“咳咳,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朱思雲速速前來,識趣地把孩子帶走,還衝面色尷尬的溫雪盈幹幹一笑:“你們繼續。”
……
陳謙梵在家裡弄了很多的機器人,偶爾也會請阿姨做衛生。一般來說,這偌大的房子,不太需要他們親力親為地進行大掃除。
他今天算是興致有餘,溫雪盈吃早餐的時候,陳謙梵正在清理梳子和地上、枕頭上、沙發上的頭發。
今天她打電話讓廖琴過來一趟,商量婚禮的事情。
於是廖琴進門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副畫面,溫雪盈盤腿在沙發上吃著小蛋糕,陳謙梵正一絲不苟地擦著小桌子上她掉下的碎屑。
廖琴看不下去,人還沒走進來就衝著裡頭喊了一聲:“溫雪盈,你看著也幹點活啊,別什麼都讓小陳來!”
溫雪盈愣了一下,轉頭看她:“我這不剛起床嗎!”
聽見她媽開口閉口就是指責,溫雪盈就不舒服,她鼓了鼓腮幫子,氣勢洶洶地揚起臉頰:“關你啥事啊,讓你幹活了?”
這話說得沒大沒小,她能聽得慣嗎?“嘖!”
廖琴眉頭一皺,眼神裡有要好好教訓她一頓的意思:“多大人了你……”
朱思雲過來,溫溫柔柔地打圓場:“不要緊的。”
她拍一拍廖琴的肩膀,笑笑說:“我們平時在家裡都不慣著男人,就算不習慣主動做家務,也要訓練訓練,當妻子,當媽的,在別處吃的苦頭夠多了,這點小事,連苦都算不上,該他們做就做。”
溫雪盈猛猛點頭,表示認同。
朱思雲為人表面溫柔,內裡堅定,這種氣場還是有鎮場子的能力的。
廖琴深吸一口氣,短暫地同意了她的這個說法,也顧及著面子,便沒再奚落什麼,說了兩句客氣話,誇陳謙梵能幹。
他忙碌地聽著,也不知道能幹的定義是什麼,隻淺淺應聲。
婚禮需要選良辰吉日,有很多瑣碎的東西需要張羅,林林總總也要準備個三四個月。
會議期間,陳謙梵率先提出他們的看法:“我和雪盈的意見一致,不想看到太多無關緊要的人,我們主張從簡。說到底也隻是個儀式,首要保證是自己滿意,所以賓客不用請太多太雜。”
不是因為大家都辦,所以我們也辦。而是為了紀念愛情和婚姻的到來,不能本末倒置,為了錢,為了體面,那不是他們所追尋的。
溫雪盈看一眼廖琴,舉手插話,說:“還有,我不想看到溫哲。”
她本以為廖琴要說“再怎麼樣他也是你的爸爸”這樣的話。
還好沒有多餘的苛責,廖琴抿了抿唇,回答道:“起碼得問問他的意見。”
朱思雲倒是顧慮:“到時候,有爸爸牽著女兒上臺的環節……”
“幹嘛要爸爸牽著,我會自己走——不,我要跑過去~”
溫雪盈燦爛地笑笑,看一眼陳謙梵。
陳謙梵面色溫淡,託著下巴,並沒有發表意見,隻是縱容地笑,平靜看著她。
好像已經想象出婚禮現場的畫面,並且對此表示十分滿意。
於是,兩個人和兩個媽一起開了個簡單的小會。
結束之後,夜還很長,陳琦鬧著要出去玩,朱思雲也不好意思總麻煩夫妻兩個,就和廖琴帶他去了江邊走走。
陳謙梵則開車帶著溫雪盈去附近夜市逛了逛。
很悶熱的夏夜,在夜市附近走幾步,慢慢地,就到了以前讀高中的學校。
一附中已經放假了,校園門口阒寂,隻有香樟葉片碎碎沙沙在顫動,以及不絕於耳的刺耳蟬聲。
但附近停了些車,據說今天有畢業晚會。
“我想進去看看可以嗎?”溫雪盈突發奇想。
陳謙梵是沒意見,但校門緊閉,不確定對不對外開放。
領她到保衛處,保安從裡面探頭,陳謙梵問校友能不能參觀。
兩人交流了幾句,好在陳謙梵手機裡存了張校友卡,給對方一看,他便點著頭放行了。
校園的格局變得很快,每年政府給不少經費,除了必要開銷,闲錢都用來做一些花裡胡哨的建設了。
“我們以前上學的時候哪裡有這些啊,聽說這個體育管裡的籃球館建了好幾個億呢。”往體育館裡面走的時候,有一些教職工在打球。人不多,溫雪盈往裡面探了探頭,象徵性地梭巡一圈,然後回頭看到站在暗處的陳謙梵。
她笑笑問:“陳老師,你在這兒有什麼回憶嗎?”
陳謙梵隻是粗略地掃一眼新建設的球場,眼中並無波瀾,他如實說:“高中的時候在教室待得久,很少有課餘活動。”
溫雪盈知道,陳謙梵這人敘述任何事,也是沾了主觀性的。
比如說打球被很多女生歡呼追隨,當光風霽月的風雲人物,這些體驗對常人來講都是珍貴回憶。
許多人對於少年時期的經歷是難忘的,因為意氣方遒,因為那可能就是人生的至高點了,英俊而年輕。
陳謙梵不會,他給她的感覺,一生總在追求至高點的途中,倒不是對現狀不滿,但他會認為,前程總是在明天最閃耀。
這是一種平凡生活裡的信念。
所以他不會過度把自己局限在青春的記憶裡,不會像陸凜那樣,要靠重返校園來爭取風光。
年紀這件事,除了在她這裡吃過癟,他是不會有多餘感嘆的。
所以他才不會為校園生活的遠走而感懷傷逝。
“哎,那好沒意思啊,我還參加社團呢,不過我當初加入的是……是什麼社團來著?”溫雪盈摸著下巴想了想,算了,想不起來,不過——“我記得天臺有一個‘許願牆’,你知道嗎?”
陳謙梵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哪裡的天臺?”
溫雪盈沒解釋,拉著他就往樓頂走。
民間稱之為“許願牆”,其實就是一面普通的牆,沒有任何成型的規模。
隻不過牆上有很多的留言,都是來來往往的學生寫下的心跡,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校園“聖地”。
許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的落款。
溫雪盈拿著手電在牆上不抱期待地照著,依稀看清一片又一片凌亂的字體:“我記得我寫過呢,不會被人塗了吧。”
陳謙梵在旁邊站了會兒,她不管做什麼“神經”的事情,他都很有耐心的奉陪。
不過他眼裡的這面許願牆,灰撲撲的,還有好幾處石灰殘缺,看起來除了過於老舊,並沒有什麼特別。
但陳謙梵很快也熱心地蹲下來幫她找了找。
然而,沒看到溫雪盈留了什麼言,倒是看到了不少自己的名字。
陳謙梵略感意外地看下去。
居然還有……
“告白信?”
她忽然察覺到什麼,也跟著看過來。
陳謙梵關掉照明燈,不是心虛,隻是試圖省略一些不必要的麻煩,轉而問她:“找到你的了?”
溫雪盈置若罔聞地打開自己的手電筒,照亮牆壁上表白的話,繼續滿眼好奇地看下去。
“還真是哎。”
為了看清,她又湊近一點:“陳謙梵,我喜歡你,不敢和你說,隻能在這裡表白了。上學期的期中考試,你借了我一支水筆,後來我忘了還,你大概忘記了……”
溫雪盈一字一字地看下去,哪怕陳謙梵顯然已經不太想聽了,她仍然要大聲朗讀給他聽,語氣還抑揚頓挫,但實在年代久遠,字跡模糊,她判斷得很吃力,“忘記了……什麼啊,看不清,哦後面還有。”
“忘記了你曾經幫助過我,不過我知道,我是不會忘的,你就是我每天來學校的動力。”
“我的天啊。”
陳謙梵拿下眼鏡,按了按眉頭,覺得肉麻得頭皮發緊。
溫雪盈可能也是被矯情到有點讀不下去,回頭瞄他一眼,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陳老師,好~受~歡~迎~哦~”
免生事端,陳謙梵竭力撇清:“哪一年的事了,沒有印象。”
他話音剛落——
身後怦然一聲,煙花升空,就這樣猝不及防在他們的頭頂綻開了,將他俊秀面容映照得透徹。
溫雪盈沒急著去看誰在放煙花,她耐心把那幾行字看完了。
最終,視線定格在落筆的幾個字符:CQ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