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謙梵看出她的一系列舉動,甚至也猜到了她拍下的照片是要分享給誰。
他神色平靜,沒有波動。
“高興一點啦。”溫雪盈說。
“我很高興。”陳謙梵仍然平靜,目色清清。
她笑:“嗯,反正你高不高興都是一個表情。”
朱思雲發過來一個[偷笑]的表情:【第一次抱孩子哦,趕鴨子上架】
居然是第一次嗎。
溫雪盈抬頭看向陳謙梵,他單手抱著陳琦,很輕松的姿態,正看向生命科學館門口的一面介紹牌。
看起來當爸爸也是得心應手。
沒毛病。
就是這個孩子……嗯,有點大。
陳謙梵個子很高,帥哥當爸總是引人注目。他沒太在意多多少少的目光,回眸找到溫雪盈時,見她笑意闌珊。
陳謙梵是想問,既然孩子睡了,要不要換個地方休息會兒,吃點下午茶什麼的,但是溫雪盈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沒有對上他的疑問視線,而是注意到旁邊來科技館參觀的小學生們。
“夏令營活動。”看她盯梢,陳謙梵也望過去,給她解釋說。
溫雪盈默默跟上,“他們要去看什麼啊?”
陳謙梵剛才已經看過海報了:“一個天文體驗館,講解一些很基礎的宇宙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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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調這句“很基礎”,話裡的意思大約是,我們不用去看了。
溫雪盈置若罔聞:“一起去看看嗎?”
從前沒覺得她這麼童心嚴重,陳謙梵不由地笑:“你也想當小學生?”
“我小時候沒看過嘛。”她拽著他衣角晃,神色央求,“怎麼樣?”
這話的殺傷力略大,陳謙梵心軟一瞬,抬手撫她臉頰,應道:“行,陪你去看。”
排隊的時候,陳琦岔開的小腿不小心撞到後面的一個矮個子小朋友。
陳謙梵回頭,看到對方:“抱歉。”
是個一二年級大小的小女孩,龇牙一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渦,奶聲奶氣道:“沒關系的叔叔。”
小女孩扎漂亮的小辮子,穿可愛的迪士尼公主裙和擦得亮晶晶的瑪麗珍皮鞋。
陳謙梵的視線隨她走出去一陣。
“我覺得你適合生女兒哎。”溫雪盈笑眯眯地打趣他,“養男孩你唉聲嘆氣,養女孩你遊刃有餘。”
陳謙梵回視過來,淺淺地勾起唇角,笑得溫和。
沒有否認。
溫雪盈看出他眼神裡的意思:“養我養出經驗了是不是?”
他隻是微笑,算是默認。
展廳有電影放映,坐在後排,把陳琦放下的時候他醒了,自己端坐一個位置。
“演什麼?”陳琦揉揉眼睛,指著熒幕,迷迷糊糊地問溫雪盈。
“宇宙大爆炸,聽說過沒。”
“我知道,地球就是被炸出來的一小部分。”果真不辱神童名號。
“聰明的嘛。”
“我是神童。”小朋友高揚下巴,得意忘形。
短片是國外拍的,配音女聲溫柔甜美。
循循善誘給小朋友們講著宇宙的起源和歷史。
展廳裡傳來陣陣的“哇塞”,“好漂亮”。
穹頂結構的展廳,紫紅色的星雲遍布頭頂的時候,溫雪盈也跟著“哇”了一聲,“好美。”她仰頭去看,還抬抬手指,勾一勾,好像真的可以觸及到那些星雲。
陳謙梵坐在暗中,懶懶地撐著下颌,沒有看熒幕,而是在看她。
從幾小時前進入科技館,他的嘴角神態,由一種不經意的敷衍的笑,轉而變得發自內心。
他現在也沒有那麼厭煩跟小孩子打交道了,也不再覺得科技館是無聊的,下次不會再來的地方。
在他嗤之以鼻的地方,也會發生許多浪漫的可能。
浪漫隨心。
閉館之前離開,陳謙梵在門口的商店給兩個小孩買了紀念品和一些文具。
“哎,真懷念小時候,我已經很久沒捏過橡皮泥了,還有以前,我超級喜歡逛文具店的。”
晚上,溫雪盈拿著陳謙梵給她買的橡皮泥,捏了好幾個小時。
陳謙梵在書房站著,沉默地看書。
她在旁邊,沒給他搗亂,就安靜地玩自己的。
陳謙梵聚精會神地看東西,耳畔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她翻箱倒櫃地找了件什麼東西出來。
他偏眸去看。
溫雪盈怡然自得地躺在躺椅上,手裡翻著一本陳舊泛黃的軟面抄。
餘光也碰到他的注視的眼神,溫雪盈把本子謹慎地一合上,抱在懷裡,然後隔幾秒,又卷成圓筒狀,坐起來,把“話筒”對著陳謙梵:“談談吧陳老師,帶孩子的感悟如何?”
他淡然又真誠:“一般。”
“一般已經是保留說法,其實你心裡想的是,再也不要有下次了。”
陳謙梵默了默,抬手摸她發頂,輕輕地,淡笑說:“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那你要不要生一個?”溫雪盈歪著腦袋,姿態爛漫,把這話說得輕飄飄,好像生孩子是什麼簡單事,又好像不是她來完成。
她講得輕盈,也緩釋不了他聽了這話的沉重神思。
陳謙梵微微詫異看向她。
“你總是說再商量,其實你一直在回避這件事的討論。你害怕新鮮,不喜歡變動,是不是?”溫雪盈很灑脫地笑,“公平起見,我生,你帶,怎麼樣?”
陳謙梵隔著鏡片,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後問:“你是怎麼想的?”
“我啊。”溫雪盈晃晃腿,“與其說我很喜歡孩子,不如說我需要一個孩子,我就是怕,萬一哪一天你不愛我了——”
陳謙梵撈起她的臉,微涼的手指抵著她的下巴。
他端詳著她的臉色,接著,把她的話補完:“你就帶著孩子走?”
溫雪盈笑笑,“開個玩笑嘛。”
他正色說道:“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來。”
“……”她輕愣住。
陳謙梵沒當玩笑,漆黑雙眸緊凝在她眼中,認真告訴她:“不要再說這樣的話。”
溫雪盈低低地“唔”了一聲,繼續百無聊賴地翻起了她的日記本。
陳謙梵深諳,安全感的補完,不是一朝一夕的。
他無法集中精力在書上,很在意餘光。
看她躺在椅子上,翻來覆去,看她熱了,調低空調溫度,看她稀裡哗啦地翻著小時候的日記本,然後本子掉在胸口,腦袋一歪,像是睡著了。
陳謙梵撿起她的本子,她停留的那一頁,沒有刻意要看,他隻輕掃過一眼。
【好生氣啊,我今天又沒帶紅領巾,浪費了一塊錢,我要買辣條的!】
簡單一行,小孩歪歪扭扭的字,還不善於跟這個世界溝通的年紀,還不能用足夠漂亮且遊刃有餘的字跡來傳遞心情的時候。
她就會用最單純而直白的語言寫下生氣,難受,委屈,遺憾……
寫下不被過濾和潛藏的,單刀直入的情緒。
【今天,班主任給我們發了科技館的門票,大家都去參觀了,我也很好想去呀,但是爸爸媽媽都沒有時間,我說這個事情,還被媽媽兇了,她說,沒必要搞這些,會影響學習!算了沒關系,我已經去過博物館了,沒關系,估計都差不多吧,哈哈】
【我今天看到黃佳麗拍的照片了,上課的時候老師給我們放的,哇,虛擬現實是什麼啊,從來沒有聽說過。好好玩的樣子。而且她還用腦子控制乒乓球,讓乒乓球動起來,還有一個大球,手摸上去頭發就炸了,哈哈哈哈,特別有趣】
【哎,浪費了兩張票在這裡,以後再去好啦,不知道會不會過期。】
陳謙梵將紙張掀過去,到日記的後一頁,還沒看得清字跡,就看到在夾層中間掉落的兩張科技館的門票。
時隔多年,鉛字早已經褪幹淨,票根還沒有撕下,完好的兩張紙,就這樣被輕飄飄地遺落在了時光的深處。
他想起今天在體驗地震的時候,溫雪盈興奮又恐懼地喊他名字,聲音顫顫:“陳謙梵,我感覺好有意思啊!但我有點害怕,你可以拉著我嗎?”
他快步走過去,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溫雪盈半倚在他的懷裡,童心未泯地跟著旁邊的孩子們尖叫。
“啊!!嚇死我了!”
“好恐怖!啊啊啊陳謙梵你抓緊一點我要掉下去了!”
“媽呀,地震好恐怖!老天奶!”
……
再到離開的時候,她忽生感想,對他說,如果不是陳琦,她是不會來這種地方的。
陳謙梵當時想,他也是。
沒有考慮深刻。
直至眼下,沒有人提起的,失落的門票,被無意間發現。
差一點,錯過的遺憾就永遠成了遺憾。
她不是真的再也去不了科技館,隻是沒有遇到那麼合適的契機去描補。
陳謙梵本來打算明天就找借口把陳琦送走。
他不喜歡家裡有吵鬧的孩子,毋庸置疑,但現在,還真談不上不喜歡了。
他的抵觸不再那麼尖銳。
因為在孩子和大人之間,陳謙梵看到一種因果的循環與圓滿。
他媽生硬地拋給他一個難題,關於是否能夠容納一個新生命的加入。
叫他去親歷,去實踐出真知。
陳謙梵再實踐一百次,也受不了陳琦鬧騰的身影,承受不住那些充沛又無聊的精力。
但是如果溫雪盈喜歡。
他想他也不會再竭力回避。
她喜歡的一切,他都會盡可能去喜歡,去嘗試。
哪怕她隻是為了補償自己,哪怕她陪著小孩玩,也是為了再養自己一遍,他也願意付出陪伴和理解。
——我對世事沒有那麼寬容,但世事經過你的眼睛,都會成為我心中的溫柔一環,我為你而接受,為你而保留,為你而心懷恩慈。
第67章
番外03.
陳謙梵不想說, 溫雪盈會成為一個好媽媽這種話,無異於規訓。
他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旁人說給她聽。
做任何決定的前提是, 她真的感到自在快樂。
不為改變而改變,不為多一個身份而不得不進入世俗的標準。
溫雪盈隨地睡著的毛病越發嚴重, 但前提是他在身邊。
他把票放到一旁,繼續翻著日記, 看下去。
【溫雨禎好煩吶, 老是要打小報告,我今天放學, 就在學校附近溜達了一下,我騙媽媽說我去買書了, 結果媽媽一問她,她就什麼都招了。唉, 誰說姐姐要帶妹妹玩, 我以後一定要躲著她,吸取教訓。】
【媽媽說吃魚會很聰明, 可是我不喜歡吃,我覺得吐刺好煩啊,但是我一說不喜歡她就會罵我,今天還打了我, 她又打我, 她上次跟爸爸吵架,爸爸說讓她不要打人, 她說行她改改, 改什麼了?氣死我了,好疼啊!我也不喜歡看他們吵架, 越吵我越煩,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都不想理,然後呢,我關門的力氣大了一點也要被她說,她覺得我故意的,跟她作對,我哪裡敢跟她作對,真是莫名其妙,倒霉死了。】
很長的一段沒有主次的文字,夾雜了一點幹涸的水漬。
陳謙梵用指腹輕輕擦過陳年的淚痕。
繼續看下去,她寫爸爸:【總有人問我,你喜歡爸爸還是喜歡媽媽,我當然喜歡爸爸了,爸爸又不打我,爸爸還給我錢花。討厭媽媽,討厭死了。】
【今天語文老師布置了一道周記題,沒有給題目,她說讓我們回家跟爸爸媽媽說“我愛你”,然後圍繞這個去寫,我好尷尬啊,我都不好意思說,後來我先跟爸爸說了,他就很敷衍了事地回答了一句,行,吃飯吧。然後我跟媽媽說,媽媽覺得我莫名其妙,讓我閃開點,別影響她做家務。果然吧,搞得大家都很尷尬。以後再也不說了。】
陳謙梵逐字逐句地看過來,緩緩地,嘴角抿出一點酸楚的笑意。
算一算這時候,她應該是上五年級了。
溫雪盈的心很大的。
很顯然她是那種不會把不快樂的經歷帶到第二天的人。
還在脾氣裡面,筆頭重重地下落,記錄下不開心,然後睡一覺,就把耳光的疼拋在腦後,又可以蹦蹦跳跳去上學。
她的秉性已經生得足夠樂觀積極,後來不知道怎麼,卻變成了一隻如履薄冰的小烏龜。
心寬的人,如果不是被傷得徹底,怎麼會變得那麼脆弱易碎?
陳謙梵看了會兒她的日記,就沒再工作了,他揉了揉眉心,有點犯困,到床上後,忍耐著困意,想先把她哄睡了再說。
溫雪盈在書房睡了一會兒,然後去洗了個澡,現在裹著浴袍睡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