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盈抿唇一笑,然腳步歡快地後跟著他往裡面走。
兩人坐在最後一排。
超市購物袋放在旁邊的空座,因為袋子開口較大,擺放的時候,裡面幾件東西不小心滑落。
陳謙梵躬身拾起。
隨後就自然而然地看到了那一盒避孕套。
溫雪盈也順著他的動作看地上,直到那小盒子被他捏起來。
“你買的?”陳謙梵側眸問她。
溫雪盈幹幹一笑:“嗯,我怕你著急嘛。”
著急?
陳謙梵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
溫雪盈又說:“反正總要用到的,用不到就拉倒,也沒值幾個錢,我就先買了。”
陳謙梵把盒子放回袋子中。
著急這話,的確是他親口說的,但脫口而出的時候,意圖絕沒有那麼鄭重。
即便後來表示過他願意等待,也難免在她心裡埋了一顆硌人的豌豆。
看到她的矛盾,看到她的妥協,並不是為自己的心,而是為他的想法。
陳謙梵靜思片刻,很難說清楚心中什麼滋味。
Advertisement
電影是一部經典片子叫《入殓師》,講的是生離死別。
好死不死的,這片子讓溫雪盈又想到了和陸凜交往的時候——
他們也看過這部電影,在一個私人影院。
片子是他挑的,影院也是他挑的。
赴約的時候,溫雪盈沒想那麼多,她還是第一次去私人影院看電影呢,不能說完全沒有好奇。
一間小的觀影廳,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溫雪盈興高採烈地等著電影開場。
陸凜聽這電影名字以為是恐怖片,能嚇得女孩子往她懷裡縮那種恐怖片,結果開場就是給屍體化妝的片段,他有點煩躁地翹起了腿。
然後看看溫雪盈:“你前幾天不都穿裙子嗎?”
溫雪盈正看得入迷:“嗯?”
低頭看一眼她的工裝褲,“就不想穿了唄。”
“……哦。”
她沒當回事,接著看電影,過了會兒,男生不知不覺就湊近了些。
他很自然地就把手搭在她的膝蓋上。
溫雪盈下意識地閃了下膝蓋,但沒有甩開他的手。
陸凜又輕輕地沿著她的腿往上。
他在摸她。
雖然隔著褲子,溫雪盈心裡直發毛,使勁把他推開:“有病吧,你好猥瑣!”
陸凜愣了下,氣笑:“猥瑣?有你這麼說你自己男朋友的?”
“你這樣就是很惡心啊!”
“我們兩個是情侶,摸你一下就惡心了?我又沒幹什麼!”
她毫不顧忌地扇了他一巴掌:“你自己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陸凜被她打蒙了。
他愣了很久,臉上火辣辣的掌印慢慢浮現。
他大概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奇恥大辱,站起來就摔門走了:“到底是我有病還是你有病!你趕緊去找個心理醫生查查吧溫雪盈,你這種人談他媽的什麼戀愛啊,草,傻逼!”
……
飄遠的思緒被人拉回到操場。
天色昏暗,樹葉在頭頂沙沙作響。
陳謙梵的胳膊撐在她的椅背上,雖然沒靠在她身上,聲音與眼睛也近在咫尺,勝似緊擁的距離。
他彈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很輕,讓她醒神。
溫雪盈隻覺得天靈蓋一激靈,旋即抬眸,看到他斂下的眼睫和狹長銳利的視線。
男人略帶批評的意思,睨著她,低聲說道:“心不在焉。”
她撒謊說:“我、我在想外婆呢。”
“是嗎?”他挑眉。
“嗯,對。”溫雪盈心虛挪眼,指指大熒幕上舉行葬禮的劇情。
陳謙梵坐直身子,過會兒,問她:“今天去見她了?”
“嗯,”溫雪盈回憶了一番,輕道,“她託夢給媽媽說下面好冷呀,沒衣服穿,我們燒了很多金銀財寶給她,還燒了大別墅,現在應該夠了。”
陳謙梵似笑非笑,勾了下唇角。
溫雪盈用手指點在他嘴角的弧度上,教訓一般:“科學的盡頭是神學,你最好信一信,有的東西很靈的。”
“教訓”完,發覺這小小的觸碰和命令的言辭有多曖昧,她忙不迭收回手。
陳謙梵也緩緩斂了笑意:“外婆怎麼走的?”
“就是生老病死嘛,具體生了什麼病我也不太記得了,總之老人家會得的病。”
溫雪盈借著這淺短的交流,真的思念起了外婆。
不過還好,最後離世的時候,外婆應該是幸福的。
因為媽媽和她最終達成了和解。
隻不過生硬的相處模式仍然延續在溫雪盈的身上。
不完美的愛,不完全的幸福,不妥協的隔膜,一代又一代的母女關系,總是如此的相似而又無從化解。
-
幾天之後,溫雪盈去見了陳奶奶。
陳斂是陳謙梵帶她見的第一個家人,畢竟是她牽的紅線,自然對溫雪盈百般喜愛。
且她人在洛山,就住在國家發的退休公寓裡,離學校不遠,走動方便。
知道她旅行回國,溫雪盈一下課就趕了過去拜訪。
陳斂比溫雪盈的外婆走的時候年紀還大,但是老人家的心態非常好,腿腳利索得很,還能到處玩耍。
她的愛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過世了,如今陪在她身邊的都是一些至親好友。
奶奶每次見到溫雪盈都笑眯眯的,為人比陳謙梵隨和多了,一點距離感都沒有,溫雪盈跟她相處特別自在。
從歐洲帶回來的明信片和各種小禮物交到她手裡,溫雪盈激動死了:“天吶,您也太用心了,這小絲巾~”
她立即揚起很有民族風情的絲巾,往脖子處比對了一下,“漂亮嗎?”
老人家上下掃著她,欣賞一番,滿意地說:“我當時在店裡看著就覺得這適合你,也就得你長這麼張臉才能襯得上。”
她抱著陳斂:“我愛你麼麼噠,您是我親奶!”
給陳斂笑得合不攏嘴。
溫雪盈羞澀地笑,把絲巾扎上了,美美拍照:“院士給我買的絲巾哦,回頭去學校嘚瑟一圈,羨慕不死他們。”
無論到哪個陳家,溫雪盈都是不用下廚的那個。廚房裡面煙燻火燎,她不好意思地伸脖子看進去:“奶奶我給您洗菜?”
陳斂哎呀一聲:“你就坐那兒,我都好了。”
“好咧!”
溫雪盈乖乖坐好,等著院士給她呈上大餐。
“在家裡是小陳下廚?”
他們家裡人都喊他小陳,怪不得陳謙梵接受不了老陳這個稱呼,在陳家是用來稱呼他爸的。
溫雪盈這下子恍然,點點頭,點贊道:“我們家小陳的廚藝一級棒。”
“他也沒別的興趣,淨琢磨這些,家裡有個會做飯的男人好多了,是不是?享受!”
溫雪盈的馬屁跟上:“每天滿漢全席,靈魂都被升華了。”
吃完飯,陳斂問她近況。
溫雪盈一邊說,一邊給她倒茶:“寫論文嘛,畢業了要找工作,學了個冷門專業,都不知道能幹什麼,焦慮死了。”
陳斂好奇:“那當初為什麼學呢?”
“因為……”
溫雪盈想了想,她已經很少跟人提起這些事了,不過既然是奶奶問,她就如實交代了:“其實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家裡有人過世嘛,接觸到了一個算是醫療機構的院長,她就是學社會學的,給了我很多的感觸。”
“什麼樣的機構?”
溫雪盈說:“能幫一些不治的病人進行一些生命終期的陪伴,提供心理疏導之類的。”
陳斂哦了一聲,點點頭:“臨終關懷?”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外婆,她在不合適的年紀,早早地思考了人的衰老和死亡。
“那個時候還很理想主義嘛,很天真的,因為這件事莽撞地選了專業,後來一度很後悔,我要是學個新傳之類的,跟自媒體沾邊的話,選擇項會多很多。”
陳斂說:“那不正好說明,你和你的專業很有緣分,有那麼多熱門的學科分類,機緣巧合之下,你偏偏挑中了它。”
溫雪盈說:“有緣分也沒用,找工作的時候就很現實了。”
陳斂笑了:“你要知道,每一種學科設置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也許你身在其中,焦灼地準備拿一個分數,找一份好工作,急於立身安家,沒有任何的緩衝時間思考自己的所學,還沒有領會到它的精妙,等幾十年以後,到我這個歲數,你豁然發現,你原來也研究過這麼浪漫的學科,為了那些遠方的人,讀過這麼多的書,這不是很棒嗎?”
奶奶溫文爾雅地說出這些話,年過古稀的老人眼裡還有亮亮的色彩,讓她想起嚴肅又溫柔的陳謙梵,不久前告訴她類似的感觸,讀研就是站在山頂看世界。
人文社科多偉大啊。
可是人一旦被目的裹挾,理想好像也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她站在學生時代的尾巴上,聽著陳斂說道:“二十幾歲是最迷茫的時候,如果人生是一條河,青春就像一朵濺起的浪,精彩,痛苦,難捱,都會過去,最終還是會安然無恙地向前流淌。”
溫雪盈戴著院士送的小絲巾離開的時候,感覺自己都變得睿智了許多。
那天她回到家裡,研究了一會兒陳斂送的明信片。
明信片翻完了之後,溫雪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太陽還沒有下山。
陳謙梵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回來,她鬼使神差地拆開了上回買的避孕套。
因為就放在茶幾的抽屜裡,溫雪盈心血來潮想研究一下。
剛拆開一個,門口突然有了點動靜。
怎麼今天這麼早下班!
等溫雪盈著急地想把東西收拾起來的時候,陳謙梵已經看到了她的動作,以及因為她太過倉促而垂直掉落的熟悉盒子。
“在幹什麼?”他走過來。
溫雪盈舉手自證清白:“我、我沒用啊,我就是隨便研究一下。”
陳謙梵幫她拾起,放回抽屜裡,“你想怎麼用?”
“……”
問得好。
他站在那兒,一邊解著袖扣,一邊從高處望著她。隔著鏡片眼波淡淡,收斂了一部分的凌厲。
然後沒再說什麼,他走進了臥室,去更衣。
陳謙梵再出來的時候,溫雪盈坐在沙發百無聊賴地看起了電視。
怕尷尬,她急急忙忙,第一時間找話題:“我今天去見了奶奶。”
陳謙梵微微頷首:“我知道,她和我說了。”
“她給了我明信片,你要看看嗎?”
他看起來沒太大興趣:“你留著吧。”
“嗯。”
溫雪盈又不知道說什麼了,於是沉默下來。
陳謙梵也無聲了片刻,他到書房門口,然後回眸看她:“雪盈。”
“啊?”
“過來一下。”
她沒動:“怎麼了老板。”
陳謙梵輕頓,而後失笑:“我成你老板了。”
溫雪盈笑得諂媚,“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