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葉還沒有落完,夕陽還沒有下山,我也願意為你付出時間,為什麼不可以呢?”
陳謙梵靜坐在夕陽裡,肩膀盛著橙色的陽光,說這話的時候,精密到無趣的個性裡也隱隱析出了一點浪漫因子。
溫雪盈說:“也是因為這照片沒有那麼重要啦,我還不一定發呢……”
陳謙梵:“照片不重要,你的心情很重要。”
溫雪盈默默地想,她的不開心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片刻後,她決定好了,抬起頭看他,又是嘴巴噘得快掛油瓶的樣子,還有一點撒嬌語氣:“不許說我是小孩子,我可沒有無理取鬧啊。”
他說:“你可以無理取鬧。”
陳謙梵抬手,指端輕輕地拂過她的發梢:“頭發打結了,因為知道會被人看見,所以要梳通,心結看不到,就不用解開嗎?”
他一字一句,鄭重其事,像在敲她心裡的鑼鼓。
溫雪盈怔然。
“我可以勉強猜到你的難過,但我還是希望,如果真的難過,你能夠這樣面對面地告訴我,便於我們盡快解決問題。”
他的生活哲學再現江湖,四個字:解決問題。
溫雪盈隨他往外面走,好半天,她沒應聲,隻是聽他在說著。
等彼此沉默一陣,她才溫吞地開口:“可是,我無理取鬧的話,你就不會喜歡我了……”
溫雪盈的聲音很小,但他這會兒的聽力又變得非常靈敏。
隔一點喧鬧的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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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謙梵掌住她的後腦勺,把她往自己的懷抱的地方拉一點,以免撞上外面進來的學生。
“誰說的?”
他低眸看她,有力的眼神,像是對這句反問堅定的證明。
溫雪盈在當下忽然有所感悟。
很多人的骨頭總是傲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從不會講對不起,在分歧裡,即便心虛察覺問題出在自己,也要梗著脖子堅持無意義的立場。
比如溫雪盈,比如她的媽媽。
自小沒有人教會她,如何溝通、認錯與表達。
如何折下那一點點並不重要的脊骨,坦誠而有溫度地去愛一個人。
總不該讓自尊重過愛。
第20章
離開校園的時候, 天已經黑了。
陪她折騰了這麼久,在回去的車上,節能主義者大概要養精蓄銳了。
於是溫雪盈沒吵陳謙梵, 讓他安靜地開車。
至於那幾張照片好不好看, 根本都不重要了, 夜幕降臨的時分, 她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回想今天有什麼大收獲嗎?
好像也沒有, 卻不知道心裡被填滿了什麼東西,莫名感到踏實。
還有溫存。
打開手機, 溫雪盈收到一條評論, 有個男性賬號在她視頻底下評論:【少喝點酒】
頭像和id是默認的。
溫雪盈納悶了一下,然後點進去,看到年齡和地址, 確定是她爸。
溫雪盈不介意身邊的人知道她玩網,但是也常常厭煩於推給“可能認識的人”這種狗屎機制。
溫哲大概不知道怎麼隱藏點贊過的視頻, 於是溫雪盈抱著好奇心點進去, 不出意外,看到了目不暇接的同城美女。
她果斷把溫哲拉黑了。
車往家的方向,駛進了黑夜裡。
溫雪盈並不真的是一個特別強硬的人,倘若她發現自己性格裡的缺點, 是能夠聽取他人意見, 並努力加以調整的。
比如今日所思, 關於溝通這件事的重要性。
在微信找到廖琴的對話框, 她逐字輸入:【衣服很暖和,但是我不喜歡那樣的款式。我已經長大了, 你要接受我有自己的審美,我也有能力照顧好自己, 不過還是謝謝你!】
溫雪盈打完這一段,還發了個從來不會給她媽發的表情:【[親親]】
雖然有點肉麻,不過發出去後,不管對方會怎麼看,她自己的心中覺得釋然許多。
廖琴在線。
上方的備注很快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就看著她這麼輸入了很久。
溫雪盈忐忑地想著,她會說什麼呢?
大概率要罵她一頓吧。
或者說:媽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好!
再者,PUA一下她的審美:你那穿的像什麼,要風度不要溫度,以為自己拍偶像劇呢?!
兩三分鍾後,溫雪盈看到了屏幕上多出來的那句話:【還沒有長大呢】
她抬手,遮住了一秒發紅的眼角。
溫雪盈的成長環境,和溫柔這兩個字沒有關系。
硬要說的話,她爸爸這人還挺和煦的,溫哲的生活哲學和溫雪盈差不多:伸手不打笑臉人——是這樣的一種和煦。
但是他的柔情總是顯得心不在焉。
給女兒過生日也好,給女兒講故事也好,父愛的溫情好像隻是套在他身上的一個必要殼子。
溫雪盈感受不到太多的愛,那種能讓她掏心窩子的溫暖善意。
後來,她終於知道溫哲為什麼這麼心不在焉了。
因為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心裡根本就沒這個家。
他不愛廖琴,他們當初結婚的原因,白手起家的溫哲需要一筆資金,而略微富裕一些的廖家正好能夠幫襯他一把。
溫哲對這個家庭表現出的一切好意,用現在的詞來說,人設。
好父親,好丈夫的人設,被他演得淋漓盡致。
因為廖琴為人強勢,每次和溫雪盈起了爭執,溫哲在中間拉架的臺詞來來回回隻有三個字:讓讓她。
他不管誰死誰傷,隻希望這個家裡不要發生任何口角。
尤其見她們到互相撕扯傷痕的地步,他參與得膽戰心驚。
像是生怕自己那點烏糟事要瞞不住。
有個情緒不夠穩定的母親,動輒受到批評,這都不重要,溫雪盈的本質還算自信,她依然可以活成率性真誠、勇敢熱烈的樣子。
可是有朝一日,一切都變了……
握著手機,溫雪盈在車上睡了會兒,夢見她還在上高中的時候。
那天是周四,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因為生理期,她請了假,提前45分鍾放學。
溫雪盈回到家裡,她開門的時候,就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
門口的一雙女士鞋,和爸爸的皮鞋混亂地疊放在一起。
父母主臥的門緊閉著。
她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站在門口觀察了好久那雙鞋,確定一定以及肯定,那不是廖琴的鞋子。
房間裡傳來男女調笑的聲音。
溫雪盈走過去幾步,正要開門,忽然又頓住腳,她回到廚房拿了把刀。
現在想想,不知道當時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那把刀的確給勢單力薄的她提供了很多的底氣,溫雪盈用力地推開門,就看到在床上赤身裸體的男女。
床頭還掛著溫哲和廖琴的結婚照。
而床上,溫哲迅速地扯著被子蓋住兩人身子,詫異到整張臉漲紅,說話都不住地結巴:“雪盈,你、今天下課怎麼這麼早?”
“誰啊我草。”陌生臉孔的女人一邊喊著,一邊飛快地把內衣帶扯好。
溫雪盈舉著刀,四肢打著顫,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手心,才盡量不讓刀子落地,她猛吸了一口氣,衝那女的說:“滾……”
女人看了眼溫哲,小聲嘀咕:“沒給錢呢哥。”
溫哲狼狽地在被子裡穿著短褲,給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走,女人一皺眉:“不是,你這不浪費我時間麼?”
溫雪盈聲嘶力竭地喊:“快滾!再不走我現在就砍死你!!”
女人慌了神,見她那架勢,害怕真死這兒,“行行行。”應了聲,趕緊拎著外衣灰溜溜跑出去了。
“什麼人啊,倒了大霉了今天……”
溫雪盈把刀尖衝著床上的溫哲。
溫哲穿好了衣服,冷靜下來,過來抓住她手腕:“雪盈,你先別激動。”
男人的力量還是強一些。
刀子被他輕而易舉奪過去,掉到地上。
“別跟別人說,家醜不可外揚,知道嗎?”
溫哲坐在那兒,又變成衣冠楚楚的樣子,跟她好好講道理,卻又帶點警告的語氣。
“你即便說了,有什麼意義呢,你媽是不會跟我離婚的,大人的事情你不懂,很復雜的。”
那個時候,溫雪盈才高二,未經世事的年紀,她的確什麼都不懂,到底怎麼處理這種事情呢?
如果不是溫哲在面前,她應該會拿出手機百度一下:爸爸出軌怎麼辦?
溫雪盈腦子閃過的是,電視上演的不都是要什麼封口費嗎?
於是脫口就說:“你給我錢。”
“你要多少。”
她的聲音還打著顫,腦子也沒怎麼轉,再一脫口就是:“兩百萬。”
溫哲想了想:“你現在上學,要這錢也沒用,爸爸先幫你保管著,等你長大了再給你,好嗎。”
溫雪盈說:“那你立個字據,欠條!”
怕她情緒失控,溫哲盡量把人穩住:“行,我現在就給你寫。”
他扯了張紙,拿了支筆,真給她寫了。
溫雪盈看著溫哲一筆一畫地寫下兩百萬的承諾,她在那一刻才憋不住哭出來。
好陌生的爸爸……
她看不清溫哲寫了什麼,隻是不停地擦著臉,擦著眼睛。
父位的坍塌,安全感的溟滅,讓她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真實性。
一提到家,對她來說,就像一場暴雨下在心裡,大概是永遠也停不了了。
……
溫雪盈掙扎醒來。
息屏的手機被按亮,她想看一下時間,看到的卻是和廖琴聊天的界面。
再看周遭環境,車已經停下了。
在地下車庫,一片漆黑裡,隻有頭頂一盞小燈亮著。
陳謙梵正在看著她,目無波瀾。
他什麼都沒幹,好像隻是在做著等她醒來這一件事。
見她睜眼,他抬手,微涼的骨節探過去,不輕不重貼在她臉上。
溫雪盈問:“怎麼了。”
他嗓音微低,通過指端,好似擦在她的心尖:“看你熱,降降溫。”
手的溫度的確比她的臉頰涼不少,溫雪盈很快鎮靜下來。
修長的指骨貼著臉頰,熱倒是不熱了,但給她添了幾分臊意。
溫雪盈小聲說:“好啦,謝謝……”
少頃,陳謙梵收回手:“做什麼夢,出汗了。”
溫雪盈不置可否,反問他:“你等很久了嗎?”
“剛到。”
是不是剛到都無所謂,他看著沒什麼脾氣,等一刻鍾,跟等一小時沒區別。
溫雪盈看著陳謙梵,就想到心如止水這四個字,順帶著她也變得心如止水。
她還挺好奇,有人能激怒陳謙梵嗎?
這麼莫名其妙地想著,沒脾氣怎麼當老師啊,溫雪盈笑了笑,問出心裡話:“你罵學生的時候也這麼心如止水嗎?”
陳謙梵關了車裡的燈:“我不罵學生。”
“那他們都很愛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