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抱歉什麼,檀灼比誰都清楚。
這一瞬,檀灼發現自己還是在乎的。
在乎她愛的人,究竟愛不愛她。
“朝徊渡。”
檀灼突然很委屈地喊了他一聲,對上男人那雙幽邃如深淵的眸子。
朝徊渡耐心地應她:“我在。”
檀灼最後隻是張了張唇,好半晌才說,“我想吃荔枝。”
“好,明天醒來就有荔枝。”
“要你親手剝的。”
“好。”
無論檀灼說要什麼,朝徊渡都答應她。
翌日檀灼起床時,又是快到中午。
幸而朝家如今沒人敢來招惹她,每個人都夾緊尾巴做人,就怕朝徊渡看到他們。
畢竟老爺子的下場他們清清楚楚。
甚至聰明的,例如姑姑朝書蘊和三叔朝晉垣已經商量著搬出朝園,不敢在朝徊渡面前礙眼。
當然,也不敢來檀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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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徊渡不知道去哪裡了,檀灼吃過午餐後,看到老管家端著一盤剝好的荔枝過來時,這才恍然想起來,昨晚自己可憐巴巴要吃荔枝的事情。
“家主擔心您午餐前吃荔枝,會吃不下正餐,讓我當餐後水果給您送來。”
“這是家主一早親手剝好的。”
古董青花瓷盤裡面整齊的碼著光滑雪白的荔枝果肉,覆著一層淡而飽滿的汁水,根據檀灼吃荔枝多年的經驗,這盤荔枝絕對是非常新鮮又好吃的。
還是朝徊渡親手剝的。
檀灼捻起一顆塞進嘴裡。
熟悉的甜汁爆開,沿著喉嚨一路往下,仿佛把她原本酸澀的心髒也潤得甘甜了。
荔枝甜歸甜,但檀灼腦子清醒著呢。
不會被一盤荔枝哄好。
昨晚行動失敗,賠了夫人又折兵,檀灼想著算了,還是靠自己恢復記憶,於是,一邊吃著荔枝,一邊跟肯恩醫生溝通進行催眠治療的流程。
最後檀灼問了下催眠多久才能恢復記憶。
肯恩醫生的意思是,要再次面對面催眠一次,才能確定後面更準確的治療方案與時間。
他們約了下周末。
肯恩醫生會來江城,因為檀灼暫時不能出國,但凡她有出國跡象,加起來還有八億負債的債主們估計以為她也要逃出國外了。
檀灼吃飽了又想睡覺。
老管家建議她出去散散步,“再過兩個月大部份花便要開始落敗,如今朝園正是最美的季節,家主還給您準備了拍攝設備。”
“造型團隊也隨時待命。”
還有造型團隊?
朝徊渡準備的倒是齊全,不過檀灼想想滿身的吻痕,還是覺得算了,“隨便走走。”
“今天不拍了。”
老管家:“這樣的美景,機會不多。”
檀灼無所謂地擺擺手:“反正朝園又不會跑掉,以後有的是機會。”
老管家無奈道:“或許吧。”
離開朝徊渡的院子後,便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昨晚她來時天都黑了,雖然知道朝園風景絕美,但沒有現在這麼這麼明顯的驚豔。
如今正值盛夏之季,整個朝園都是花團錦簇。
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慢行走在小路上,沿途都是錯落有致的美景,檀灼突然意識到什麼一般,問了句,“對了,朝徊渡院子裡怎麼空蕩蕩光禿禿的?”
裡面除了那棟造價高昂的小樓外,別說花了,連個活的植物都沒有。
總不能是朝園的園丁,沒管他那一塊吧。
她凝眉又細想了下,應該沒記錯,就是沒有花草,上次來好像也沒有。
當時來去匆匆,又遇到暴風雨,沒有注意到這茬。
老管家溫和道:“太太願意聽個故事嗎?”
這位是照顧朝徊渡長大的管家,檀灼看了他一會兒,似乎知道他要說誰的故事。
欣然接受:“我最愛聽故事。”
下午微風徐徐,檀灼悠闲地趴在長廊盡頭的美人靠上,一側便是錦鯉池,旁邊還有魚食。
她撒了一把魚食。
色彩斑斓的錦鯉們一湧而上。
耳畔是管家不疾不徐的講述聲:“從前有一個少年,從小被當作最完美的繼承人培養,風雨無阻的學習各種技能,還要在群狼環伺的家庭環境裡,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唯一能讓他感受到家庭溫度的,便是培育一位故人留下的花種,花種稀少,需要少年每日精心澆灌培養,終於,在某一個春天,花種終於發芽了。”
想起那天,他眼底染了上溫度,“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少年笑得那麼開懷,真正像同齡人。”
“但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檀灼想象著朝徊渡開懷的笑是什麼樣子。
大概和夢裡的少年一樣吧。
就在這時,管家突然降下語調:“後來沒多久,花開那天,少年親手拿起滾燙的開水,澆進生機勃勃、熱烈盛放的花叢。”
從那以後,朝徊渡的院子裡,再也沒有長過一朵花、一根草。
檀灼逗魚的手微頓,側眸看向他:“為什麼?”
管家長長嘆息聲:“因為在老家主眼裡,一位優秀完美的繼承人,是不能有別的喜好,少年唯一的喜好,隻能是權勢與野心,”
從那時起,家主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七情六欲、喜怒哀樂。
真正蛻變成朝老爺子想要讓他成為的完美繼承人。
檀灼瞬間對這些美景沒了興致,難怪朝徊渡極少回朝園,這裡對他而言,或許並沒有任何愉快的回憶。
回到院子裡。
就在檀灼看著光禿禿的地面發呆時,朝徊渡回來了。
檀灼此時站的位置,恰好就是他第一次灑下花種的位置。
爺爺給他上的那一課,朝徊渡永記於心,朝徊渡腳步略停,隨即神色自若地走到正在發呆的小姑娘面前,“想什麼?”
朝徊渡個子高,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的影子覆蓋著,檀灼微微仰頭,入目便是背對著烈日的俊美面龐。
檀灼看朝徊渡居然穿了身正裝,都替他感覺熱:“你去哪兒了?”
朝徊渡雲淡風輕:“祠堂開會。”
剛才在祠堂與族中人開完會,商議將朝老爺子與他父親逐出朝家的事情。
族中長輩原本不同意。
直到朝徊渡拿出朝老爺子用朝家的錢去填補葉家那個大窟窿時,如他所料,眾人全都徹底繃不住了。
尤其是朝老爺子其他的幾個兒女,原本等著分老爺子遺產呢,他居然把錢全都霍霍給了葉家。一個個心態全都崩了!
甚至不需要朝徊渡軟硬兼施,他們便倒戈。
當然,朝徊渡的目的並不是把他們逐出朝家,而是……讓老爺子好好感受,什麼叫做真正的眾叛親離。
“難怪呢。”檀灼踢了下腳尖旁邊的小石子,“能給我講講在你在朝家這幾年生活的事嗎?”
從管家那裡得知朝徊渡的故事後,她一直都站在那個光禿禿的院子最中間,連個陰涼處都沒有,嬌氣如她,居然能待這麼久。
朝徊渡脫下西裝外套,又把領帶扯散,讓佣人拿走。
側眸看到檀灼白皙臉蛋被曬得有些發紅,便牽著她的手腕,走到廊下陰涼處:“很寡淡,你不愛聽。”
“我想聽。”
檀灼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
朝徊渡對上小姑娘執拗的眼神——
從小到大,她從未改變,想知道什麼,就一定要得到答案。
幾秒後,他輕描淡寫回:“學習、長大、留學、掌權。”
簡單八個字,承載他十五年的一切。
“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這麼輕松。”
檀灼看著那片光禿禿的花圃,這裡一直保持著沒有花草的狀態,甚至沒有重新設計,就這麼空著。
仿佛在時刻提醒主人。
“如果這麼輕松,為什麼你院子裡連一棵草一株花都沒有。”檀灼纖細指尖指向她方才站的位置,“我都知道了。”
果然都知道了。
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眶,朝徊渡輕扯起薄唇:“心疼我?”
檀灼心裡藏不住事情,而且她現在也沒有心情藏。
她不傻,甚至差不多能猜到朝徊渡為什麼因為一句幼時戲言而真的潔身自好等她長大,和她結婚,對她百依百順,卻又說不能愛她。
“對,我心疼你。”
“所以,哥哥,別騙我。”
朝徊渡拿她根本沒辦法,片刻後,用偏冷的音質徐徐道:“因為在沒有足夠的權勢面前,太早暴露軟肋與喜好,要麼被抹殺,要麼成為敵人攻擊的武器。”
所以,他不能有軟肋,更不能愛。
朝徊渡起初隻是想將自己偽裝成無情無欲,沒有軟肋,沒有弱點的樣子,然而十五年的內鬥,裝著裝著,他真的已經不會愛了。
檀灼原本覺得充滿著清雅韻味的朝園美不勝收,現在發現,這裡分明是一座精致卻殘酷的囚籠。
將所有猛獸關在裡面廝殺,失敗者一隻一隻被抹殺,走到最後的猛獸徒留血肉模糊的勝利與孤寂。
檀灼心髒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針扎過一樣,
她突然有些不在乎朝徊渡愛不愛她了,不愛也沒關系,隻要他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
想到這裡,居然神奇地平靜下來。
沒有什麼時候,比現在更要清楚。
檀灼抿了抿被烈日曬得有些幹燥的唇瓣:“等我恢復記憶,我有話要跟你說。”
朝徊渡:“除了離婚,我什麼都答應你。”
幾秒後,檀灼突然幽幽道,“怎麼,我們朝總打算再表演一個跳河嗎?”
朝徊渡不疾不徐:“我給你準備了一千枚婚戒,你可以隨便丟著玩。”
檀灼:“……”
一千枚,開什麼玩笑。
檀灼以為他說的是逗自己,沒當回事。
她目光無意間落在那片光禿禿的地方,烈日照在幹裂的地面上時,仿佛散落一地淡金色的花朵。
從朝園離開後的一周。
趁著朝徊渡出差,檀灼經常神神秘秘地出門,而且不允許保鏢去跟朝徊渡匯報。
保鏢們就差舉手發誓:“我們隻會在您危險的時候,才跟朝總匯報,平時絕對不會隨便匯報。”
畢竟他們又不是朝總派來監視太太的。
他們正在去鹿堇會館的路上。
檀灼舉著一隻芍藥花瓣形狀的小風扇往自己臉頰上吹呀吹,“最好是。”
“記住你們平時該聽誰的。”
“要是被我知道你們私下打小報告……”
保鏢們:“不敢!”
朝總這段時間是怎麼風雨無阻接送太太,他們看在眼裡,甚至之前聽崔秘書提過,朝總還辭退過幾次太太的保鏢。
被朝家辭退,以後誰家敢接。
因此不敢不聽太太的命令,更不敢陽奉陰違。
檀灼這次來鹿堇會館,是師兄幫她約了港島那邊的富商,對方想詳細和她談談價。
十個億不是小數目,當然要面對面談。
但按照檀灼想的,十個億,給你降個五百到一千萬已經非常有誠意了。
誰知這位富商一看到檀灼後,張嘴就是砍掉兩個億。
檀灼開玩笑說:“陳先生,您這一口氣砍百分之二十,我可能要懷疑您的合作誠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