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徊渡給她重新蓋了蓋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才拿著手機轉身去了外間小書房,接起電話。
“外公。”
“灼灼還在睡覺。”
顧教授沒意外接電話的不是檀灼,本來就打算給檀灼打完電話,再給外孫打一個的,“嗯,你接也行,告訴她那本考古手札裡面,第19頁有改動,讓她注意別把錯誤的當成正確的。”
“好。”朝徊渡聲線溫沉悅耳,沒有半分冷色。
面對外公與爺爺,他向來分得清晰。
這樣態度平和的外孫,卻讓顧教授一梗,長長嘆息了聲,“徊渡。”
“你還記得,在你離開北城後,我為什麼會給你定那幾條規矩嗎?”
“我擔心你回到朝家,在掌握權勢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最終徹底失控,方趁你年少,定下這些規矩。這麼多年來,你表面遵從恪守規矩,實則心裡毫無敬畏之心。”
朝徊渡站在書桌旁,長指掠過那一本本擱置在上面的聖賢書,他倒背如流,然而內心確實並無尊崇之心。
因為骨子裡不相信,自己會變成外公那樣的聖人君子。
既然選擇了這條權勢與野心的之路,看再多的聖賢書,抄寫再多的經文,也無濟於事。
當年初到朝家的他,並非如此,仍舊是如外公希冀的那樣行事……
但後面一切都變了。
“但外公不怪你。”
“隻是……騙我不要緊,可別裝著裝著,把自己也騙了。”顧教授苦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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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前,顧教授隻留下了句:“徊渡,你那麼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麼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聽到手機傳來嘟嘟的聲音。
朝徊渡才平靜地將檀灼手機反扣於桌面,而後拿起旁邊華美復古的座機,語調寡淡又冷漠:“收網吧。”
他也玩膩這種貓抓老鼠的遊戲。
現在朝徊渡隻想守住他的小嬌花。
一個小時後,朝徊渡重新洗了個澡回到室內,卻見檀灼已經混混沌沌地坐起身。
這短暫的時間裡,她做了個非常逼真的夢。
夢裡,一個漂亮矜貴的小少年坐在個陌生的巷子口臺階上,少年眉眼低垂,修長精致的手指剝荔枝。
一顆顆鮮豔的荔枝完整地露出裡面雪白果肉,被少年的手指一襯,非常可口。
再將一顆顆荔枝放進旁邊甜白瓷的盤子裡,最後用紙巾擦幹淨手上的汁液。
“灼灼,荔枝剝好了,快點來吃。”
而後還是幼崽時期的她,穿著公主裙,手裡還拿著個像是手工制作的小風車,正朝這邊奔來,“哥哥我來啦!”
隨著跑動,五彩斑斓的小風車滾動著,像是突破雲霧,奔向他懷裡。
檀灼從小到大都沒玩過這樣‘廉價’的玩具,自然當成了夢。
然後檀灼看著幼崽的自己,很不客氣地站在臺階上最高一層,企圖與小少年視線平齊,然而還是差了一截。
畫面很好笑,她忍不住彎唇。
下一秒,卻幼崽灼灼張開嘴,像是傲嬌的小公主:“哥哥喂我。”
檀灼:嗯,像是她的作風。
小少年對幼崽灼灼非常有耐心,用旁邊的叉子插起一顆荔枝喂過去,還溫聲提醒,“別咬到核。”
幼崽灼灼心滿意足地吃完荔枝,然後拉著小少年的尾指,“哥哥能不能一輩子對灼灼這麼好,給灼灼剝荔枝!”
小少年笑道:“當然可以。”
幼崽灼灼很苦惱:“但是爺爺說過,哥哥以後娶了老婆,就不能對灼灼好了。”
小少年配合問:“那灼灼要怎麼辦呢?”
幼崽灼灼睜著一雙還沒長成媚人桃花眸的大眼睛:“我知道了!灼灼給哥哥當老婆叭!”
“那哥哥就可以一直對灼灼好!”
“哥哥你缺老婆嘛?”
被小朋友童言童語逗笑,少年摸了摸她小腦瓜,“灼灼小笨蛋,以後不許隨便和男孩子說這種話。”
“幾顆荔枝就能被勾走。”
幼崽灼灼非常不服氣,“我才不是小笨蛋,我以後是大美人!”
“哼,我這麼漂亮可愛,給你當老婆是你的榮幸!”
見小朋友生氣了,少年哄了句,“好好,我的榮幸。”
幼崽灼灼伸出胖嘟嘟的尾指,主動勾住少年已經分明的修長指節,“拉鉤鉤,哥哥以後要潔身自好,等我長大哦。”
少年淡粉色的唇瓣微啟——
可惜檀灼沒聽到他的答案,夢便醒了。
此時,檀灼還覺得有些回不過神來,呆呆地望著朝徊渡。
男人面容清雋出塵,溫潤如畫,與夢中那個矜貴優雅的小少年逐漸重合。
她夢到的那個小少年,難道是朝徊渡小時候?
真的好像。
仿佛等比例長大,隻不過如今的朝徊渡,氣場強大又極具壓迫感,而夢中的少年溫潤如玉,沒有半分稜角。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大概白天聽多了外公提到朝徊渡少年時的模樣,自己夢到想象中的顧教授外孫。
朝徊渡黑色睡袍沒有系腰帶,看她坐在床上搖搖欲墜,坐不穩的模樣,順勢將她抱住,“怎麼了?”
掌心再次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
檀灼額頭抵在朝徊渡胸口,渾身軟綿綿的,仿佛力氣都被這一場夢抽幹了,聲音都沒幾分力氣:“我做了個夢。”
朝徊渡不動聲色:“夢到誰了?”
又不是什麼春夢,反而特別童真,檀灼印象深刻,特別想要和人分享,於是便講述了那個夢境,不過她沒說當老婆那段。
太羞恥。
搞得就跟她這個成年人的夢裡去性、騷、擾人家小少年似的,背德感太強。
隻說道漂亮小哥哥在巷子裡給她剝荔枝,而她拿著手工小風車。
檀灼講述完半個夢後,對上朝徊渡那雙幽邃深沉的眼眸,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是我太想吃荔枝了,夢裡都是。”
小少年喂她的荔枝好甜。
然而下一秒。
朝徊渡神色平靜地看著她,“不是夢。”
檀灼驀地抬眼:“啊?”
“想知道後續嗎?”
不等檀灼回答,朝徊渡意味不明地撫摸著少女光滑的尾指,慢吞吞地與自己尾指相纏:“你後面會跟他求婚。”
“還纏著他問‘哥哥你缺老婆嘛’‘我這麼漂亮可愛,給你當老婆是你的榮幸’,還讓我以後潔身自好,等你長大。”
“真沒夢到嗎?”
檀灼已經完全怔住了。
紅唇張了許久,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因為她夢到了。
朝徊渡說的這些,她全部都夢到了。
所以……不是夢,而是沉睡記憶中的一小段,在夢裡蘇醒。
夢裡那個少年,真的是朝徊渡。
少女指尖下意識蜷縮,然而恰好勾住了男人修長的指節,她垂下眼睛,望著兩人纏繞的尾指,腦海中浮現出夢中最後肉鼓鼓的小手主動去跟人家拉勾勾的畫面。
朝徊渡晃了晃他們纏繞的指節,不疾不徐道:“我們灼灼從小就知道給自己選老公,失憶後再重逢,選得還是我。”
好半晌,檀灼望進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底,“所以,當初在郵輪,你認識我才……”
朝徊渡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聲道:“寶貝,其實我更喜歡你叫我‘哥哥’。”
男人聲線冰冷撩人。
卻與夢中少年的溫潤聲音重合。
檀灼問了個最想問的問題:“你那時答應我了嗎?”
朝徊渡:“我怎麼會拒絕你。”
一本本聖賢書歷經多年為他堆砌成的君子皮相,在郵輪重遇檀灼的那一夜,聽到她熟悉的那句‘你缺老婆嘛?’完全崩塌。
幼時他拒絕不了她,長大後亦然。
第51章
吃早餐時,檀灼一直偷看朝徊渡。
怎麼都想不通,夢裡那個溫潤秀骨的小少年就是面前這個……連接吻都讓她主動伸舌頭、還給那裡系雙層蝴蝶結的斯文敗類。
他回朝園,是參加了什麼變形計嗎?
連人樣都變沒了,成了禽獸。
朝徊渡神色自若地用餐,任由她‘暗中觀察’。
檀灼從小到大就藏不住情緒,什麼心思都擺在臉上,大概在他面前演技最好的時候,就是這段時間和他鬧別扭,像是一尊冷美人。
更想進入她裡面試試,是不是也冷。
見他表情坦然,檀灼也不偷看了,直接託腮正大光明地看,“我們以前很熟嗎?”
朝徊渡輕描淡寫:“你會去路邊找陌生人給你剝荔枝。”
“還是會跟陌生人求婚?”
轉念想起郵輪‘初見’,在檀灼眼裡他們應該也是陌生人,她也求了。
男人涼涼道:“哦,你會。”
檀灼被他說的眼睫亂顫,“哎呀,你別提黑歷史!”
趕緊轉移話題,“那你再跟我講講小時候的事情,搞不好我就有記憶了!”
朝徊渡靜默了瞬。
恰好他工作手機不斷震動,朝徊渡拿起手機起身,指骨曲起敲了敲她的額頭,“自己想。”
“不講就不講,我自己想!”
“既然能夢到一次,就能夢到第二次。”檀灼咕哝了句,決定再去睡個回籠覺。
就在檀灼準備上樓時,看著朝徊渡離開的背影,突然想起什麼,剛準備跟往常一樣喊他的名字,突然頓住了,但叫‘哥哥’更叫不出口。
最後拉長著尾音喊了句:“喂……”
“你燒退了沒?”
朝徊渡轉過身,似笑非笑道:“退了,不過——”
“我在朝太太這裡,是被剝奪姓名權了?”
檀灼條件反射地道歉:“哥哥對不起。”
說完又後悔,噠噠噠跑上樓。
啊啊啊啊。
這個夢簡直有毒。
去他的哥哥!!!
自從那個夢後,檀灼後面幾天沒有再夢到記憶相關的事情,反倒是每夜被朝徊渡按著一遍一遍地喊他哥哥。
美其名曰——‘重溫舊夢’計劃。
有助於她早日恢復記憶。
搞得檀灼迫切的想要恢復記憶,看究竟是不是如朝徊渡說的那樣,自己小時候一分一秒都離不開他。
這天下午。
‘梅簡’工作室內,檀灼將新鑑定的資料送到梅溪汀的辦公室裡,見他戴著金絲邊眼鏡,兩側垂下同色調的眼鏡鏈,斯文又風雅。
原本準備走人,突然在他桌前坐下:“師兄,聊聊。”
梅溪汀揉了揉眉梢,無語地抬頭,“檀老師,現在是上班時間。”
拉著上司摸魚,虧她幹得出來。
“我等會加個班。”檀灼不假思索,沒準備放過梅溪汀,“師兄,你還記得我六歲之前的事情嗎?”
“六歲之前?”
梅溪汀若有所思道,“但我是在你六歲後才跟檀老身邊學習。”
檀灼喃喃溢出來了句:“這麼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