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板剛剛就是坐這個電梯上來的……管家雖腹誹,但仍露出了專業稱職的微笑:“有,請隨我來。”
直到出了貨梯,季辭也沒松開程音的手。
起初她還有些臉熱,後來幹脆放棄了掙扎——隻要她試圖把手抽走,他就會立刻回頭看她,目光清澈得令人羞愧。
他現在隻有九歲,九歲小孩走夜路,想找個人牽手手怎麼了?程鹿雪不也這樣?不要多想。程音告誡自己。
但問題是他不隻牽手,看見迎面開來的車,還會一把抱住程音,像看恐怖片時緊張地抱住沙發抱枕。
“這裡好多車,”他撲在她背上,在她耳邊小聲嘀咕,“還有好高的樓。姐姐,你知道哪裡有商店嗎?”
商店有,他要找的那種沒有,這二半夜的,上哪兒給他去找酥油。
初夏之夜本該涼爽,程音緊挨著超強熱力源,熱得滿臉紅粉緋緋:“給你買塊蛋糕行嗎?草莓的。”
季辭堅持己見:“我媽很久沒吃過酥酪糕了,我特意學的。”
“明天買行嗎,再說了,都這麼晚了,阿姨應該已經睡了。”
季辭站在十字路口,英俊的面容忽然黯淡:“姐姐,你說,她會願意見我嗎?”
她說什麼……她不會說……她隻能順著往下瞎聊:“當然會,為什麼不願意?”
“她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回過家。”
“那麼,她在北京做什麼呢?”
“嫁人了,現在自己當大老板,她很厲害,也很漂亮,”季辭笑了下,笑容很快消失,“但鎮上人都說,她不要我了。”
“不會的,她是你媽媽,媽媽怎麼會丟下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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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程音也沉默了,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貌似沒什麼說服力。
她強打了精神:“總之呢,先回去睡覺,等天亮了再去找你媽媽。”
“那,明天你有時間嗎?我不認識路。”季辭請求。
“可以啊,”程音隨口應付,“你給我地址,明天我帶你去。”
“具體的地址我也不清楚,”季辭搖頭,“但我知道她在哪裡工作,柳世,公司的名字。”
程音停下腳步,驚訝地望向他:“柳世?”
“對呀,姐姐聽過說嗎?是個很大的公司。”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程音驚疑不定,看著季辭的眼睛,男人的目光溫柔又傷感:“她叫傅晶。”
第49章 籌備
程音拽著季辭回到酒店, 大腦像碎豆腐渣半天拼不出一個邏輯。
她實在不確定自己聽到的究竟是病中囈語,還是豪門密辛。
季辭和傅晶不是姨甥,而是母子?
為何他們要對眾人撒謊?
柳石裕知道嗎?
無數疑問在她腦中野蜂飛舞, 嗡嗡聲中, 某個不足為外人道的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反正以季辭的年紀判斷,傅晶生他的時候才剛十八歲, 怎麼算都不可能是柳石裕的兒子。
長相更是差出去十萬八千裡……
如果柳董得知,傅晶試圖推上位的人,是自己的親兒子……
程音思緒紛雜,不敢再繼續深想。她情願此時能有一個機器貓的遺忘棒,趕緊往頭上一拍,忘記剛剛聽到的秘密。
然而季辭卻像一個真正的九歲男孩, 為了逃避睡覺,充滿了分享欲。
“我媽從沒回過家。”
“阿瑪不要她寄來的錢,也不準我來北京找她。”
“我偷跑出來的。”
他一邊說,一邊解開襯衫的紐扣,動作十分自然, 程音的臉騰地紅了:“你脫衣服幹嗎?”
季辭奇怪地看她一眼:“睡覺呀。”
“會弄皺的,”他將襯衣疊整齊,認真回答,“明天還要穿呢。”
不, 明天也穿不了……程音的視線避開他塊壘分明的肩背,審視床上那件明顯帶有水漬的白襯衣。
季總明天要是穿這件去公司上班的話,內部匿名論壇上的八卦分子們會興奮到開花。
九歲小孩可不管, 脫完襯衣繼續脫西褲, 幸好被皮帶扣給難住。
皺眉研究了好一會兒,季辭發起了求助:“姐姐, 可以幫我解開這個東西嗎,我不會。”
“我也不會。”程音當場扯謊。
祖宗,就這麼睡吧,你姐這一晚過得夠刺激的了,經不起更多的刺激。
好在季辭的電量已經耗盡。
他低著頭,靠著床頭軟墊,幾乎於一瞬間陷入了深眠。落地燈光掃過他的側顏,在面頰留下重疊的陰影,讓他重回了慣常的冷峻。
程音總算松了口氣。
剛輕松一秒,又聽到振動聲響,她撲過去握住季辭的手機,沒直接掛斷——打來的人是梁冰。
對於三更半夜打老板電話,接電話的卻是音姐這件事,梁冰接受良好,並重新樹立了自信。
他就說嘛,以他(未來)金榜作家的觀察力和判斷力,這對CP不可能在這時候分手。一切支線事件的發生,都是為了推動主線情節的發展。
瞧瞧,這不就又推回正軌了嗎!
“剛才我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擔心季總有什麼急事,如果沒事的話我先掛了。”梁冰很識相,一上來就把天直接聊死。
“等等!”程音猶豫。
她想讓梁冰來酒店替她陪夜,轉念一想,季辭今夜的狀態與以往又有不同,恐怕梁冰都沒見識過。
萬一他明早沒清醒,拉著梁冰一起去小蝌蚪找媽媽,他那驚天秘密就又多了一個知情者。
話在嘴邊轉了一圈,被程音堪堪吞下。
“明天早上,送套季總的幹淨衣服來酒店。”最後,她隻留下如此令人浮想聯翩的一句。
貴妃榻看起來優美,睡起來並不舒適,程音整晚沉浮不定,做了無數亂夢。
清晨時分,她又夢到了九歲那年的季辭。
穿一雙塑料拖鞋,在零下二十度的北京夜,凍得差點截肢。
六歲的程音將他帶去了程敏華的實驗室,到了亮光處,她才發現少年從頭到腳都是冰稜,沿著發絲和衣服褶皺結了透明的一層,有種驚心動魄的碎裂美。
好似她曾經在冰雪大世界看到的冰雕小王子。
失溫症嚴重時會危及生命,程敏華當即將季辭送去了醫院。
在四壁雪白的病房,程音困倦地靠著媽媽,等待輸液的少年睜開眼。
凍結在他體表的那一層璀璨薄冰已經融化,換成了醫院的條紋住院服。
程音的鞋也在雪地裡踩湿了,程敏華不知從哪變出了一雙新鞋,給她及時換上,很快她的手腳便恢復了溫暖。
程敏華身上熟悉的馨香讓程音困得睜不開眼,但她還是強撐著,很擔心這個她親自從街邊撿回來的少年。
此後多年,程音都百思不得其解,為何那一晚季辭會以那樣一個狀態,出現在冬天的戶外。
而在這個凌晨的夢中,程音忍不住再次探尋起了答案。
少年從大山裡來,獨自乘坐綠皮車,兩天一夜奔赴京城,卻在一個雪天,迷失在夜晚的城市。
或許是被搶劫了,逃跑時不小心掉進了水池。
又或許是被自己的媽媽拒之門外,魂不守舍翻下了橋欄杆。
即使在夢中,程音也記得季辭醒來時,那雙冰冷空茫的雙眼,深灰調,無窮盡,沒有一絲鮮活之色。
她在熹微的晨光中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終於想起她還在哪裡見過類似的眼神。
無數次,鏡子裡,她自己的眼。
晨光冷藍色,透過套房客廳的玻璃,涼幽幽撲在臉上,告知程音一宿已經過去。
錯誤的睡姿導致脖子劇痛,她伸手揉了半天,正待起身,聽到主臥傳來了輕微的動靜。
季辭也醒了。
程音僵住,立刻重新躺回沙發,一動不動假裝熟睡,心跳卻已不受控制——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沙發旁邊。
四面寂靜。
北京城尚未蘇醒,高樓之上也聽不見鳥鳴,顯得這份寂靜有些凝滯。
程音呼吸艱難,覺得每分每秒都難捱。他在看她?為何不發一語?
她強忍著才沒有睜開眼。
過了許久,久到程音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否幻聽,忽然感覺發絲牽動——一根手指掠過她的耳廓,將覆在她臉上的亂發,輕輕攏去了耳後。
程音的臉陡然沸騰。
不止是臉,還有他觸碰過的耳垂,連同脖子一起。她緊閉著眼,睫毛輕顫,祈禱晨光不要太亮,免得被人發現異樣。
然而終究還是暴露了她在裝睡的事實。
“吵醒你了?”季辭的聲音。
他聽起來清醒而理智,昨晚那場鬧劇總算可以告一段落,程音在感到慶幸的同時,又懸起了另一顆心。
關於昨晚,季辭還記得多少?
不管多少,反正她不會飛天遁地,此時不能憑空消失,也不能一直裝死。
她睜眼起身,動作利落,態度輕快:“季總,現在還頭疼嗎,昨晚又發作了,看著還挺嚴重d 。”
聊事情。感到尷尬的時候,專心致志聊事情就好,程音給自己打氣。
季辭卻沒接腔。
他低頭看著她,在熹微的晨光中,以幽淡而專注的目光,描繪她的臉。
這樣的對視中,氣氛變得莫名旖旎,如果梁冰在,大概會用一個近來流行的網絡用語形容:眼神拉絲。
“昨晚,到後半段,我徹底失去了意識。”季辭道。
“後……後半?ῳ*Ɩ ”程音都結巴了。
“你接了個電話,我問你是陳嘉棋是誰……後面忽然斷線了。”
晴天霹靂也不是這個霹法!
程音原先以為,季辭的病中記憶應該比較朦朧,畢竟是那麼個渾渾噩噩的混亂狀態。
怎麼現在聽來,仿佛在電視上收看連續劇,細節和臺詞都很清晰。
那他還……!
“你發病的時候……其實是清醒的?”她耳朵紅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