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他醒是沒醒,也不知道他耳根的顏色是剛才就有,是太陽曬得,還是其他。
反正季辭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口吻是一貫的冷淡無情:“還沒做出來嗎?”
她是先偷親了別人,再給人寫的情書,算是有個交代。
她程音,從小到大都是一個行動派。
行動派的可怕之處,季辭後來逐一領教。
後來連他醒著,她都敢搞偷襲。端正少年何曾見過如此妖孽,無法無天又詭計百出,除了紅著耳朵避讓,到底也她沒轍。
他對她的冷臉呵斥,從來沒有多少威懾力。
一個字:“嘖。”
兩個字:“林音。”
最多六個字:“你一個姑娘家……”
最兇的時候也就兩個字:“林音!”
在她還叫林音的歲月,她幻覺自己被很多人好好愛著,每天死皮賴臉,很敢胡作非為。
曾經她是狗皮膏藥,現在他問“為何躲著”……因為今非昔比了,季總。
程音面朝向他,因為看不清他的臉,隻覺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的舞臺,孤單的獨白,有些話她不吐不快。
“季總,我們以前認識,也很熟悉,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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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我不懂事,幹了很多亂七八糟的事,現在想起來很不好意思,我已經跟您道過歉了。”
“現在,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說實在的,要不是因為我在柳世工作,可能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們現在,就保持著普通的工作關系……就挺好的。畢竟過去發生的一些事,對於我,對於您,都不算什麼特別美好的回憶。”
她深吸口氣,最後說出了一句她萬不想說,又不得不說的話。
“知知和三哥,早就已經不存在了,那些過去的事,就讓它都過去吧,可以嗎,季總?”
程音說到最後,話音中幾乎存了一些懇求的意味。
懇求他高抬貴手,為她留下最後的尊嚴——舞臺燈光已滅,小醜該謝幕了。
她唯一的聽眾,坐在漆黑的觀眾席,遲遲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程音幾乎懷疑,季辭是否已經睡著,忽聽他道:“如果我不想讓它過去呢?”
這句話仿佛從齒縫中發出,含著凜冽的霜雪之意,情緒之濃烈,讓程音震驚。
季辭在任何時候,情緒都很穩定,泰山崩於頂而舉重若輕,很少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刻。
她自忖剛剛那番發言,並無過分之處,難以理解他為何反應如此激烈。
總不可能是因為,她要放手,而他不舍得。
“那您打算如何?希望我怎麼做?”這次換到程音情緒穩定。
不穩定也不行,她吃柳世的飯,社畜都是溫順動物,發工資的人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但她也有隱藏的憤怒,他明知她曾對他心懷鬼胎,保持邊界感是最體面的相處方式。
他要懷舊,要重振羲和,他沒忘記少時的理想信念,這些都隨意,別來繼續招惹她難道不行?
可他偏要招惹。
他咬牙切齒:“程音,你姓程也好,姓林也罷,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你永遠是我的知知。”
什麼狗屁!
程音氣笑了,她也咬牙切齒:“行,季總,您是老板,您說了算。但在我這兒,該結束的,全都結束了,你早已經不是我的三哥。”
陳嘉棋在登機口來回溜達,見到程音的瞬間,差點直撲過去。
季辭冷冷一瞥,讓他收住了腳。
老板心情極度不爽,原因不明,這種時候先認錯總歸沒錯。陳嘉棋解釋半天,不是他不肯改籤,今天北京天氣差,整個下午都沒有前序航班飛過來。
季辭面無表情。
他將機票遞給櫃臺,空姐露出面對VIP時的職業笑容,請他繼續登機,季辭卻又不登了。
他回頭在看程音。
程音出這趟差,眾人皆知,行政部新來了個伶俐人兒。
但她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絲毫不伶俐。
站在登機口,手忙腳亂找飛機票,兩隻手都不夠她用的,耳朵和肩膀夾住電話,摸遍每一個口袋,慌得鼻尖都滲出了汗。
再看她身旁那根棒槌,連聲問“怎麼了”,就是猜不到她在找什麼。
季辭也很想問一聲怎麼了,怎麼他家知知小時候眼光那麼好,長大後談個戀愛談得稀爛。
這算什麼意中人,他倆心意相通的程度,不說靈犀了,連根燒火棍都不如!
季辭定定看他們幾秒,壓著煩躁走過去,從程音的耳邊抽出她的手機。機票就在夾在電話一測,戴著眼鏡找眼鏡,這家伙有點魂不守舍。
程音不自在地接過機票,道了聲謝,誠意不太足,眼睛都沒看他。
空姐卻在看她:“是跟先生一起的嗎?女士,您也可以走要客通道。”
程音立刻婉拒:“謝謝,不用,我們排隊。”
後一句話她說給陳嘉棋的,他在一旁抓耳撓腮五分鍾了,貌似有要緊的事要說。
無視季辭的低溫臉,程音扯住陳嘉棋,直接轉身,去了經濟艙通道的隊尾。
各走各道吧還是。
第33章 醫院
陳嘉棋與程音通報了一個壞消息。
“我說個事, 你先別急。”
這種開場白,誰聽誰奓毛,程音原本有點魂不守舍, 聽完這句立刻回了神。
“什麼事?”
“你家鹿雪, 這會兒在醫院裡……”
程音立刻魂飛魄散:“她怎麼了?”
“她沒事,你別急, ”陳嘉棋安撫,“但是她……把別人給打了。”
程鹿雪把同學打進了醫院。
程音從未想過,她那乖巧懂事的女兒,還有這種新奇的打開方式。
要說鹿雪正常,那肯定不算特別正常,畢竟生在一個不正常的家庭, 還有一個挺奇葩的監護人。
但她家從來不走武鬥路線,連戶外活動都不太熱衷,要說鹿雪鬥嘴把人給說哭了,程音覺得還比較可信。
打人?
具體情形如何,陳嘉棋也不得而知, 隻道是事情發生之後,對方家長鬧得厲害,老師無奈之下,隻好把電話打給了他。
為什麼不找程音, 因為她那破手機,傍晚時正好沒電了。
程音迷惑:“怎麼找到你的?”
陳嘉棋原本還暗喜,聽她這麼問, 愣了下:“不是你存的嗎?緊急聯系人, 在鹿雪的兒童手表裡。”
程音搖頭:“不是我。”
不過,她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心裡非常不是滋味。
從前鹿雪就問過她,緊急聯系人除了她,還能填誰。沒等她想出答案,小姑娘已經自問自答:“好像確實沒人可以填。”
沒人。就這麼說吧,今天程音乘坐的這趟飛機,但凡有個三長兩短,程鹿雪就成了孤兒。
她連一個能去投奔的對象都找不著。
所以,但凡有個看起來可親近的對象,鹿雪就忍不住了,隔空抓住了這根無辜稻草。
所以,她這個人,是不是過於理智和寡情了?
應該想辦法去談個戀愛,交些朋友,好歹經營點社會關系,人畢竟是社會動物。
然而經營感情……真的太難了。
過往經驗告訴她,投資什麼都好,隻有投資感情,全是血本無歸的買賣。
至今她還背負著巨額的感情債,那些填不上的虧空,她要花一輩子時間去慢慢填。
顛簸的飛機上,程音閉著眼,穿梭於記憶的迷霧之間。
她很想去回應陳嘉棋兩句——他一直在試圖給予她安慰。
可是他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麼需要安慰。
深夜,飛機落地首都機場。
梁冰雙目炯炯,等在到達層出口處的咖啡廳,他已支著筆記本電腦激情寫作了五個小時,心中充滿了對他音姐的感恩。
若不是音姐,季總怎麼可能臨時改了行程,滯留杭州一下午。
他“冰涼薇甜”太太,又怎麼可能趕得出本周的榜單字數!
好在梁冰最近的寫作素材很多,身邊洋溢著某些人戀愛的酸臭味,碼字的靈感倒是十分充沛。
讀者不要太愛這種土狗劇情,每天都在追問,霸總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追回小嬌妻……
梁冰也很想知道,所以,哪怕季總讓他早點回家,他也沒肯,執意等在機場給老板接機。
他必須在線追更!
然後,梁冰就看到小嬌妻帶著隔壁老陳,一路交頭接耳、舉止親密,快步走出了機場。
要斷更了……
梁作家心頭哇涼,甜意全無,隔著茫茫人海都能瞧見季總頭上的青草地。
當然,人家表情管理優秀,一張撲克臉滴水不漏,隻是在見到梁冰時,語氣不耐:“你怎麼還在?”
梁冰一通天人交戰,心一橫道:“老板,我有事要跟您匯報。”
“說。”
“前兩天晚上,您舊疾復發……”
這事季辭知情,第二天一早他滿身莫名的痕跡,問梁冰,說是他急病發作,自己抓的。
那晚的症狀確實是來勢洶洶,他連手機都摔了,不得不臨時去買了個新的。
此時梁冰在心裡對媽祖猛磕了幾個響頭,充分說明了趕榜的重要性,然後才嚴肅告知:
“是音姐整晚在照顧著。”
入秋之後,兒童醫院忙得一日三班倒,雖已夜深,仍是燈火通明、人山人海。
程音此前來過一趟,倒是熟門熟路,很快找到了急診室。
不可思議,她家那個書蟲,居然把人揍到要看急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