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軼回來了!”他摸摸大金毛,臉上皺紋笑得舒展。
程音想,這狗的名字,還挺帥氣。
然後她一錯眼,見到了此生見過最俊俏的姑娘。
馬丁靴,大長腿,長發用一根竹筷隨意簪在頭頂。她正踩住竹節抡斧頭,一把黑色戰術斧,雪亮劃出半圓銀弧,映著她眉峰奕奕、朱唇灼灼,當場讓程音驚豔到不行。
抬頭見到來客,孟少軼挑了下眉,愉快地丟下了斧頭。
老爹多時未見,當然要先擁抱,孟少軼輕拍她家老淚縱橫的老頭,眼睛卻往季辭這邊瞄。
松開老爹,走到季辭面前,孟少軼飛快瞄了眼程音,忽然對他露齒一笑:“嗨,三哥!”
季辭當場變了臉。
孟少軼常年在野外行走,知道什麼時候不該去惹危險動物。她虛晃一槍,見好就收,立刻岔開話題:“好久不見,這位妹妹是誰,好像在哪裡見過。”
季辭實在懶得理她,邊走邊挽袖子:“去生個火,準備做飯。”
季辭領著孟少軼在廚間忙碌,程音便陪孟世學坐在院子裡喝茶。
剛才她去客廳取茶具,掃了一眼家裡擺放的照片,再上網搜了下人名,已經充分認識了孟少軼。
自由式跳傘運動員,世界滑翔傘錦標賽亞軍,翼裝飛行紀錄保持者……
無限精彩與刺激的人生。
在其中的不少照片中,她一眼看到了季辭。從念青唐古拉到瀾滄江,他的皮膚由白皙轉為麥色,體格也日益健碩。
一個常年專注於“文明其精神”的男人,忽然風格大變,轉而“野蠻其體魄”,背後必然有不可抗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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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在想,她終於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名叫少軼的帥氣姑娘,健康淘氣得像山間跳躍的風,跑得稍微慢一點的人,連抓都抓不住。
她也叫他,三哥。
第32章 偷吻
孟世學這個人不太好相與, 程音心知多說多錯,陪在一旁並不多言。
叫她取茶具,她取了來, 坐在對面, 靜靜觀察孟老如何給茶葉浸泡、洗塵再衝湯。見他不反對,她上手跟著做了一遍, 學得有模有樣。
耳邊時而傳來廚房裡笑語,聽不真切。
程音也沒打算聽真切,全副心神用來泡茶,好似那盞茶湯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存在。
她半垂著臉,鴉黑睫毛在白玉臉頰上投下兩弧陰影,模樣沉靜得讓孟世學心煩。
“你和季辭, 什麼關系?”老頭忍不住問。
程音倒茶的手略一停頓:“小時候認識的,現在是上下級。”
“我進公司,沒走季總的關系。”她補充了句。
這等於沒有回答,老頭幹脆把話挑明:“你們季總和我家少軼,在一起好多年了。我想好了, 明年必須讓他們結婚!”
程音抬頭,看他滿臉護犢子搶地盤的兇狠,輕輕點了下頭:“哦,恭喜。”
這反應, 平淡得讓孟世學一趔趄,蓄力一拳打了個空。
“你年紀也不小了吧?”老頭不服,又出了一次直拳, “談朋友了嗎?”
程音覺得, 這場試探,實在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她已經弄清楚了一切狀況, 也完全無意在其中扮演任何多餘的角色。
她將沏好的茶捧給孟世學:“您嘗嘗,這杯合格嗎?我孩子都六歲了,今年上小學。”
廚房裡,極限運動愛好者孟少軼,正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
“三哥~燒鍋的柴火~要劈多大啊?你的感情~它有多深啊?”
她高興得就差唱起來了,金毛“少校”全程圍在季辭腳邊,歡快地跳著圓圈舞。
季辭拿著切菜刀,警告地看了孟少軼一眼。那眼神,簡直比5000米高空的風都凜冽。
孟少軼一生追求的是有防護的刺激,不是無謂的尋死,她立刻恢復了日常的稱謂:“辭哥,敬愛的辭哥,請問這位,是否就是那位?”
季辭一邊切胡蘿卜絲,一邊“嗯”了一聲。
“請問您現在到什麼進度了?”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現在的進度是悔不當初,希望人生能夠讀檔重來,所有進度重新開始。
“哈哈,知道了,季和尚。”孟少軼合不攏嘴。
“孟少軼,”季辭嘆了口氣,“你別搗亂。”
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嚴肅,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茫然脆弱。
這種神情,孟少軼在很多時候都曾見到過——他這些年,在工作之餘走遍各地,往深山邊陲去,往窮鄉僻壤去,隻是為了尋找失蹤的故人。
他甚至因此救了幾個被拐賣她鄉的婦女,卻始終沒能找到那個他想找的人。
他說,她恐怕是出了什麼事,或者被關在什麼地方,根本上不了網,否則不可能不來找他。
但世界那麼大,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孟少軼不鬧了,她拍了拍季辭:“找到了就好,辭哥你行的,加油。”
菜上桌的時候,孟世學已經在手把手教程音職場生存法則。
“年輕人要隻學本領,不站隊,因為隊可能站錯,但本領學不廢。”
他對程音泡的茶極其滿意,因此也不在意她是王雲曦派來的小狗腿了。還給她講了柳世創業史——當年他們幾個是如何從海澱黃莊的一間破出租屋,把柳世孵化成如今的上市集團公司。
程音聰慧,三言兩句就聽到了本質,這路線之爭,是理想主義者和擴張主義者的分歧。
孟世學思考問題過於學術,對於柳石裕的很多商業手段,十分看不上。
“不能否認,上萬人靠他吃飯,柳世能做大做強,姓柳的功不可沒。”孟世學咪了口酒,“但是!做人要有底線!”
他狠狠撞了下季辭的酒杯:“你小子,挺不錯,新聞我看到了,幹得好!”
他在說明珠二號的事。
全天下人都以為,那是季辭有意為之——柳亞斌也許沒遺傳到柳石裕的經營頭腦,但某些時候,那謀篇布局的能力,還是祖傳的可圈可點。
季辭也不多加解釋。
“送出去的藥,我都會讓他們統一回收。已經出現症狀的小孩,在當地找醫院,或者送去北京醫治。希望能夠亡羊補牢。”他和孟世學交代。
“這趟回去,你日子恐怕不好過啊。”老頭說。
那是肯定,為了宮鬥不顧大局,直接把公司股票捅了個窟窿,這鍋他是背定了。
柳石裕不能高興。
“先說好,我已經退休了,可不會隨便幫人出頭!”孟世學撇清關系。
季辭給他添酒:“不用,孟老師,我的事,我自己能解決。今天就是來給您做頓家常菜。”
“嘿嘿,你是特意來看少校的吧,”老頭笑得見牙不見眼,“孩他媽說,今年不出去亂跑了,你要是想狗了,隨時來!”
狗是好狗,程音看著就眼饞,不過她刻意與之保持了距離。
小時候她一直想養狗,她爸從來不讓,說這玩意又髒又麻煩,還會搞亂他的畫材。
她隻能盼著自己快點長大。
現在她長大了,卻仍然沒有養狗的條件:租屋太小,工作太忙,狗糧又貴……
何況她這身體狀況,生個孩子來養已是十足任性,再沒餘力去對另一個生命負責。
孟老談興高漲,直到月上枝頭,小院落滿清輝,才停盞歇了筵。
老頭年紀大,酒意上來了,回屋倒頭便睡,隻留孟少軼帶著孟少校送客出門。金毛少校戀戀不舍,圍著季辭的腳,將尾巴搖成了一柄金色螺旋槳。
程音最喜歡金毛。
她跟季辭念叨過,養狗就要養大狗,溫順乖巧,冬天抱懷裡,像抱著一大朵雞蛋糕。
她還說,等她眼睛好了,要把所有被醫生禁止的運動項目玩個遍,騎馬,潛水,高空跳傘。
在她對未來的規劃中,有各種各樣的求而不得,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季辭。
無論哪種暢想,每一帧都有他的存在。
這些夢想,現在似乎基本都已實現——隻不過是另一個人代她實現的。
他們攜手周遊世界,翱翔天際,攀爬山峰,一起養一條狗,共同做一頓飯。
她也叫他三哥,這是程音曾經擁有的。
她與他在不同酒店的房間,酣暢淋漓地熱吻,這是程音從未擁有的。
川菜刺激,辣油漬著程音嘴角被咬破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
她忍不住伸出舌頭輕舔,恰被季辭目睹:“你嘴怎麼了?”
他果然不知情。
幸好梁冰祖籍在泉州,是個地地道道的福建人。
那天晚上,程音越想越羞惱,又打了個電話給梁冰,讓他對媽祖發誓——等季辭醒了,絕不在他面前多嘴一句。
感謝媽祖,他至今沒說出實情。
“上火了。”程音默默別開了臉。
她坐季辭的車一同趕往蕭山機場,兩個人多少都喝了點,微醺容易暈車,因此季辭開了點窗。
風是涼的,臉是熱的,程音雖看著窗外,卻總覺著他在看她,目光如酒。
酒精讓人心動過速,程音忍無可忍,回頭詢問:“有事嗎?您吩咐。”
有事說事,別一直盯著我瞧了!
季辭並不知道她在惱什麼,甚至不知道她惱了,隻覺得良夜清透無比,心事塵埃落定——她就在他的身邊,朝夕可以相見,還重新吃到了他親手做的飯,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滿意。
或許酒精上頭,他說出來的話,破天荒有些輕佻:“你這兩天,為何躲著我?”
夜間行車,程音坐在車後,等同於睜眼瞎,但這話語中的繾綣之意,她捕捉到了。
若不是季辭從小是個正人君子,她簡直懷疑他在故意挑逗!
明明他有談了多年的女友,感情甚好,人甚般配,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程音不懂他什麼腦回路,她隻覺得自己好似個小醜。
這兩天,她雖努力避開季辭的行徑路線,腦子卻一刻沒闲著,翻來覆去,溫習她偷來的那個吻。
每回都是偷的,她從來不曾名正言順。
第一次偷吻他是在十四歲的夏天,午後蟬聲沸盈,陽光透過梧桐葉灑在他臉上,那麼晃眼,都沒能將他晃醒。
每年寒暑假季辭都來她家借住,參加奧賽集訓隊。機會珍貴,他每天數著秒過日子,但如果程音有事要麻煩他,講題也好,炒菜也罷,他都會立刻停下手中筆,優先響應她的需求。
那一次,他便是在等她訂正錯題的過程中,累得睡著了。
那麼好看的臉,不知觸感如何。
程音天生一顆野膽,隻要敢想,她就敢幹。念頭才剛閃過,她已俯身湊近。
少年身上有清爽皂角香,最便宜的那種黃肥皂,對她而言卻似有毒,鬼使神差催著她上前,在他被日光曬得微紅的臉上,輕輕印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