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麼, 有什麼好看, 她就是個無情的行程播報機。
柳石裕被她面無表情的精確播報逗樂了:“雲曦啊,你這得了個寶啊。”
王雲曦一本正經:“嗯呢, 誰搶都不給,小鬧鍾,您老稀罕不?”
柳石裕搖頭:“年紀大了,還是糊塗點好,有些事我故意忘記的。”
眾人大笑。
程音低頭跟在王雲曦身邊,步履輕松。
她不是第一回 開罪柳亞斌,並不在乎再多一回。而且,若她沒有猜錯,柳石裕正巴望著這兩頭年輕的獅子為了地盤互相撕咬。
她幫忙揮這一下逗貓棒,皇上愛看。
而她由於表現搶眼,在御前掛了一號,徹底擺明了身份歸屬——打狗要看主人面,王雲曦的面就是柳石裕的面,她也算成功疊了一層buff。
無論如何,太子不會再貿然對她伸手了。
她的警報暫時解除。
然而柳世的警報,卻在眾人毫無知覺的地方,悄然拉響。
晚宴是場盛宴,在西湖之畔,貴賓如雲,光是電臺媒體就來了好幾家。
程音主盯會務,確保整體會場運行有序,座位席卡準確無誤,特殊餐飲要求照料到位,地面停車場為VIP預留了充足車位……
短短一下午,她的微信步數就刷到了三萬步。
直到夜幕低垂,華燈高懸,程音才有闲暇歇一口氣。剛一歇下,忽又想到季辭和郭廳貌似沒到,再過半小時就要開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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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季總,您到哪了?
Z:十分鍾車程,趕得上。
程音想了想,跑到ῳ*Ɩ 停車場門口拍了張照片,用紅筆標注好方向,免得他多走冤枉路。
Z:謝謝知知,很周到。
程音:……
說了不要叫她這個名字,她對懷舊過敏,但他堅持了幾次,她好像也沒之前那麼抗拒了。
就是真的有點肉麻。
程音收起手機往回走,忽然遠遠看見,有人正在門口和安保人員起衝突。
她吃了一驚,忙忙上前,是名中年男子,形容落拓,眼鏡摔裂了一隻鏡片,被黑衣人按倒在地仍掙扎不休,嘴裡咒著“喪盡天良”“不得好死”。
柳世是上市公司,此類的大型活動,通常都會外聘專業的安保公司,以免發生意外衝突,造成聲譽事件。
這位大叔,顯然已經造成了一個未成形的事件。
安保富有經驗,人很快被帶離了現場,程音隻把事情聽了個大概,原與這次收購的那家公司有關,貌似柳亞斌用了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太子行徑,程音一點都不吃驚。
但這突發事件擰緊了她的神經,安保公司加強了巡查,她卻始終心神不寧,總覺得漏掉了什麼事。
方才趁著門口混亂,似乎有人從側門進了會場,沒穿制服,並非工作人員,背影還莫名透著一絲眼熟。
程音往宴會廳走,突然靈光一現,那個滿頭卷的闊肩膀女人,不是福利院的保育員阿姨嗎?
找人的線索,仍是程音發現的。
當媽的人,對高頻音更為敏感,據說是為了方便在夜裡聽到孩子的哭聲。
雖是極細微的輕聲,程音仍捕捉到了,她無聲地踩著地毯,迅速定位了異響的來源。
在離大門較近,堆積了大量雜物,安保難以發現的視覺盲區。
三個人。除了保育員阿姨,還有一名戴鴨舌帽、掛記者證的男子,阿姨腳邊蹲了個小女孩,正煩躁地扭來扭去,時常發出兩聲哼唧。
阿姨連拍帶掐,試圖讓小孩消音,但那孩子因為視力障礙,缺乏安全感,在陌生地方很難控制自己。
一張小髒臉像隻暹羅貓,是那天抱住她腿的小女孩。
程音屏息凝神,側耳聽那記者和阿姨的對話。
“待會兒你抱著孩子,從這個門衝出去,我跟著你,開直播。”他教阿姨。
“我該怎麼說,我緊張。”
“就按照你找我的時候說的一樣啊,你不是有黑幕要揭露嗎?”
“哦對對,我背一遍……”
黑心資本家,打著捐贈的名義,用福利院的兒童試藥,造成病情惡化,必須予以揭發。
阿姨顛來倒去地背,記者叮囑她:“你記住,不找別人,就問季總,每次業績發布會都是他來負責問答環節,他最懂技術,絕不敢說自己不知情。”
程音聽得臉色煞白。
她拿出手機,飛速打字,簡要說明了情況,讓季辭千萬不要從正門進——他帶著衛生廳的領導,若被迎面質問,事情無法收場。
安保公司也不能驚動,有孩子,有記者,一旦衝突場面被傳出,事態將愈發不可收拾。
隻是她想,這事發生得過於突然——問題昨天才被季辭發現,剛責令徹查,來龍去脈都沒查明,居然已經驚動了記者。
有內鬼。
程音的信息剛發出,季辭便直接打來了電話。
她快步離開現場,找了僻靜無人處,接通了電話。
“不要慌。”這是他開場的第一句。
她確實有點慌,也確實被他溫潤平和的聲音所安慰。
“郭廳沒有和我一起,他身體不適,臨時取消了行程。”
哦那就好,否則也許會被做文章,官商勾結,坑害百姓,這在任何時代,都是有爆點的大新聞。
“你讓公關組做好準備,今晚他們可能要加班。晚宴必須如期開始,幫我跟董事長請個假,說我有事不能前來。另外,找一個你信得過的人,準備食水、毛毯、安撫玩具,隨時備用。先就這些,去辦。”
“好!”程音停了一秒,“季總……”
電話裡的聲音染上些許溫度:“擔心我?”
程音沉默。
“我有數。照我說的去辦。”
她掛了電話,直接奔向了主宴會廳。
主廳賓客並不知道,那廂觥籌交錯、歌舞升平之際,這廂在進行一場氣氛緊繃的採訪。
一打照面季辭就看出來,這位記者先生鐵面無情,不好商量,絕不是那種為了訛詐而想做個大新聞的無良自媒體。
一個理想主義者。
他來自一家本地大社,在傳統新聞逐漸式微的時代,將新媒體渠道做得有聲有色,關注者眾多,尤其在社會新聞領域很有影響力。
換句話說,柳世一貫採用的“買斷新聞稿”的方式,在這裡根本行不通。
季辭沒有判斷錯,這場聲譽事件已經釀成,無可避免,隻能盡量減輕負面影響。
所以他還是走了正門,摈退了所有安保,選擇直面記者的質問。
問題很犀利,記者先生顯然提前做過功課,知道明珠二號隻拿到了條件上市批復,不應大規模使用。
“柳世高層對此知情嗎?”他問。
季辭看了眼“爆料者”,外強中幹的保育員阿姨,見到他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明白,顯然不是主事者。
受害人小女孩,圍著柔軟的法蘭絨毛毯,喝著溫熱的可可飲料,一隻手抱緊毛絨小熊,另一隻手抓著程音不放。
旁邊還有個衣著光鮮的中年女性,大概是柳世的後勤員工,正滿臉心疼,給小女孩輕輕梳理打結的頭發。
程音很靠得住,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這畫面堪稱溫馨,不懼登上任何一個新聞頭條。
季辭看向記者:“在昨天之前,我並不知情。”
程音敏銳地發現,他使用的人稱代詞是“我”。
將公司行為降格為個人行為,這是大部分輿論危機應對會採用的方式。
但一般人會找個基層員工背鍋,或者幹脆就是臨時工,後續處理也很簡單,直接開了便是。
很少有公司刑直接上大夫,讓高管出來頂雷。
記者也明顯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他主動遞來把柄:“所以這方面的業務,是歸您分管?”
季辭:“是。”
不是吧!
程音在心裡大喊。
研發根本不歸你管!雖然目前營銷職能在你,但是隊伍和文化都還是柳亞斌留下的老一套。
尤其是隊伍,冷靜下來一想,這件事的知情者沒幾個——她和季辭肯定不會對外說,漏出風聲的隻能是周長明或吳雙寧。
按照程音的猜測,周長明的概率更大,事情是他幹的,這時候不甩鍋,直接砸下來他也吃不消。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點,柳亞斌讓小弟捅出這件事,到底誰能得到好處?
公司股價受損,太子難道不受影響?年底他柳亞斌還能多分紅?
記者的下一個問題,立刻解答了程音的疑惑。
“季總,您一直負責研發,對明珠二號的情況應該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真的像傳言所說,會有嚴重的副作用嗎?”
季辭的回答毫不閃避:“不能說完全沒有,研發過程中確實發現了相關可能性。有條件上市的意思,就是需要做出嚴格的評估,謹慎控制適用範圍。”
“所以,您也認為,公司向全國的福利院捐贈明珠二號,並不安全合規。”
季辭看了眼蜷在尹春曉懷中睡著的小女孩,低低嘆了一聲。
“對,不安全,不建議使用。”
後續公司會如何安排藥品回收,並給廣大病童重新進行醫學評估,季辭做了大致的回應。
可能是受到他穩定情緒和理性態度的感染,記者逐漸不再那麼咄咄逼人。
程音能覺察到,他的意圖已從“搞個大新聞”降格成了“搞個新聞”。
從頭到尾,季辭的判斷和尺度,都把握得極好。
最小程度引爆輿論,他以實際行動給程音上了教科書般的一課。
無論何時何地,在何科目,他都是她見過最好的老師。
但她心中的憤懑,並未因此消弭於無形——局是柳亞斌設的,這已經沒有任何懸念,因為它顯然是為季辭精心打造。
以他的人格,面對大是大非問題,絕對不可能給出一個含糊的答案。
柳亞斌在挖坑的時候就知道,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懸崖,季辭也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宴會尚未結束,已有耳報神身手敏捷,向柳石裕通報了這場輿論風波。
老頭滿臉秋霜。
柳世以慈善而聞名,十分在意社會形象,在福利院問題上留下汙點,傷害到的不僅是股價。
柳亞斌百般鄙夷:“就他清高,還開上記者會了,私下解決不成嗎?這害得不是我,是整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