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屹淮抬頭,看見甘棠臉上滿是焦急之色,連臺階都看不仔細,腿軟踏空,差點摔倒,還沒扶穩就急匆匆下樓朝陸一舟奔過去。
他不知道甘棠的腿軟是因為什麼。
旁邊碎裂的瓷片太多,她直接癱軟跪在陸一舟身邊,膝蓋差點就要碰上去。
事情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雜亂無章的地步,秦屹淮想伸手扶住她膝蓋,下意識提醒:“小心。”
甘棠卻沒心思管他,一雙杏眸盈滿眼淚,氣急,直接揮開他的手,朝他吼道:“你幹嘛打他?你幹嘛打他?”
一聲又一聲的質問叫聽得人窒息。
他的手被旁邊的瓷器碎片劃破,汩汩血流開始湧出。
秦屹淮在這一瞬間才真正愣住,他從未見過甘棠如此失控的樣子。
為了另外一個男人。
甘棠或許是氣急攻心,眼神開始失焦,身體發軟,直直往旁邊倒。
秦屹淮眼疾手快,換了隻幹淨的手將她抱住。
120鳴笛聲很快趕往林港,他陪著甘棠去了醫院,呆了幾個小時。
醫院的消毒水氣味刺鼻得很,女生躺在病床上,不知為何竟然一直沒醒,她在病床上陷入昏迷狀態,臉色蒼白如紙,出了一頭的汗,在夢裡面驚慌失措:“快跑,會流血的。”
秦屹淮仰頭閉緊眼,再也聽不下去,打電話,把梁澤西喊了過來。
中途有幾個護士走過來,問他需不需要包扎,他失了風度,一律沒理。
幸好人體機能自動修復,他的傷漸漸不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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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屹淮冷靜得可怕,他回了林港,草草衝了個澡。
客廳裡的碎瓷片早就被人打掃幹淨,他坐在沙發上,從茶幾抽屜裡找到被她塞進去的煙,點了一根,猩紅的火星在他指尖冒頭,傷口因為剛才的衝澡再次流血。
面前的積木還沒拼好,咖啡色積木被隨手放在一個小角落,他抬手,把它放在手心把玩了很久。
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悄悄變黑,他坐在屋內,沒有開燈。
“滴——”的一聲,別墅門被打開。
甘棠進門,黑發上湿了一點,隻穿件比上午更加單薄的裙子。
她大概會覺得冷。秦屹淮眼神暗沉,沒有出言關切。
她站在那裡,見他沉默反應,沒有提出想要換件衣服:“我哥說,你在這裡等我。”
梁澤西讓他們好好聊一聊,她也覺得他們應該好好聊一聊。
室內光線昏暗,秦屹淮指尖有一抹星子,煙灰掉落,在地上洇成一團。
他看見她屏住了呼吸,但是抿唇什麼也沒說。
秦屹淮終於開口,聲音不是一般的啞:“什麼時候出國?”
甘棠輕聲道:“下個月。”
“行。”秦屹淮低聲,下一秒,他說,“我們要不要分開?”
甘棠抓緊了衣擺。
他眼底漆黑,視線一直不輕不重落在她身上,很有壓迫感。
良久良久,他握緊那塊積木,一直在等,隻要她說句關心,說句不要,問下他還好不好,他立馬能給她找好拙劣的借口。
可是,好半晌,她隻說了聲好,然後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秦屹淮盯著門外看了許久。
從那天開始,他們真正有一個多月沒有聯系,完完全全的空白。
甘棠覺得一身清淨,因為陸一舟再沒有找她,她也沒有主動問過。
那片瓷塊劃到了大動脈,他在ICU呆了很久。
沒有人會在她面前提起。
秦屹淮聽說她要離開那天,驅車去了機場。
晚上十點多的航班,她沒讓人送。
他看見她坐在那裡,視線落在地面上,像是在發呆。
他慢慢走過去,坐在了她身後。
他不是一個會強求的人。
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胡教授坐在她身旁,對他們三個的事情一無所知,還笑說:“一舟過陣子也會來英國。”
甘棠艱難扯唇,禮貌笑笑,說了聲:“好。”
好像,連最後那一根弦也崩了。
機場提示音響起,她起身離開,沒有往後面看一眼。
天意如此。
挺好。
從今往後,她跟誰再有什麼瓜葛,也不會是他應該在意的事。
秦屹淮望著她背影,女生的背影嬌小清瘦,最終消失在了他眼睛裡。
第90章 090
七八月的天,這日子在中國哪裡都熱透了。
傍晚時分,微風輕撫,楊柳拂岸,潦河旁邊人影三三兩兩聚成一團,也有人獨行,不緊不慢往前走。
甘棠和秦屹淮從幼稚園接慄子回來,慄子才三四歲,愛跑愛跳,活潑得不得了。
她在前面邁著小短腿蹦蹦跳跳,像撲蝴蝶一般,東轉轉西轉轉。
甘棠穿一件淡橘色吊帶裙,眼睛放她身上,叫她別什麼葉子都亂扯。
旁邊有大爺在擺攤,小車上放了幾個糖人,慄子的眼睛定住,過來扯媽媽的手。
於是慄子手裡接了一個糖人,甘棠手裡也捏了一個糖人。
秦屹淮覺得這東西有點髒,但是甘棠有自己的一套生活法則,該精致的時候精致,該落地的時候落地。
所有懸浮的裝點,都是基於腳踏實地的生活。
他向來是拗不過她的,否則會被她義正言辭批判不尊重中國傳統文化,這個罪名太大了,他擔待不起。
比如現在。
甘棠把糖人塞他面前,一雙鹿眼一如既往水靈:“你吃不吃?”
秦屹淮盯她看了兩秒,沒說話,扣著她腦袋親了一下。
唇貼唇,很輕的一下。
果不其然,她臉一下漲紅,做賊心虛般往周圍看了兩眼,還好沒人注意。
不對,還是有人注意的,她低頭。
慄子脖子前傾,屁股翹起來,仰著個小腦袋,嘴邊旁邊糊了一層糖漬,嘟起唇,眼神懵懂:“我也想親親。”
沒人親她,她不知道,她親愛的爸爸媽媽都有點嫌棄她。
秦屹淮從甘棠包裡抽張湿巾,蹲下來,扶住她肩膀,把她旁邊的糖漬擦幹淨,低聲教導:“回家要刷牙,這個禮拜不能再吃糖了。”
“那媽媽呢?”
秦屹淮代替甘棠承諾:“媽媽也不會吃了。”
“——哦。”媽媽不吃,那她也不好意思再吃了。
甘棠看著腿邊的小蘿卜頭,眸子裡溢滿溫柔。
三個人繼續往前走,路邊有學生背著書包坐在石椅上下棋,旁邊幾個大爺看著,有模有樣。
學生離開,大爺兩兩組隊,還剩一個,瞄上了秦屹淮。
事實證明,你大爺還是你大爺。大爺打量他一眼,料定此人不凡。但十分自來熟,開口就是:“瞧著您跟大老板似的,要不下一局?”
秦屹淮看了甘棠一眼,她指了指旁邊:“我過去坐坐。”
一家三口這樣一起在潦河邊散步的日子很少,來了呆得久一點也行。
慄子在旁邊跟一個同齡小男孩兒玩,她看中了小男孩兒的賽車,窮追不舍跟在他身後。
明明自己家裡也有小賽車,但小孩兒天性,見一個愛一個。
慄子估計遺傳了甘棠的嘰嘰喳喳,陣陣奶音傳來,小嘴叭叭個沒完。
“哥哥你真帥,哥哥你可以讓我玩一下嗎?”
“哥哥你真好,哥哥你可以讓我親親嗎?”
此話一出,甘棠睜大眼睛,被嚇得連忙捂住慄子的嘴,對著小男孩兒和他媽媽尷尬笑笑。
一局棋下完快一個小時,秦屹淮時不時回頭看看,大爺搖著蒲扇,擰著臉連連搖頭:“大老板你得好好下,你不用心下我還輸了,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大爺很會裝模作樣,秦屹淮新秘書站在他身後,聽了都要直冒冷汗。
除了老板娘,他還沒見過有人用這種語氣跟老板講話。
太陽落入西山,天邊金雲顏色未改,天光悄然黯淡,灰藍天邊出現月亮影子。
一個老太太端了一壺涼茶過來,拿了袋紙杯,給幾個大爺和秦屹淮上來就是一杯。
雖然但是,秦屹淮是個自認為很精致的男人,他不太想喝,面上不顯,接過後十分自然放在一旁。
等到他覺得口渴的時候,他已經端起來喝了一口。
秦屹淮愣了一下,心底覺得自己好笑,隨即也不端著,泰然自如喝了口茶。
味道很特別,苦澀感破裂之後,溢出來的甜味溢滿口腔。
老太太招呼:“姑娘,要渴了的話可以喝杯茶。”
甘棠確實是渴了,她小時候經常趁著大人不注意出去走街串巷,基本什麼都能吃一點,沒有太多講究,給自己倒了杯茶。
慄子看見也要喝,甘棠把自己的給了她,她肉嘟嘟的小臉皺成一團,吐吐舌頭:“好苦。”
小孩兒味覺靈敏,感官是大人的好多倍。
確實是苦的,可過了一會兒,嘴巴裡又溢出了一層甜意。
老太太摸摸慄子腦袋,笑說:“這是我老家的野茶,雞骨草,還有個別名,叫相思茶。”
甘棠彎唇:“挺甜的。”
慄子抬頭看著媽媽,眉頭皺成一團,不信,又喝了一口,還是苦的。
又沒那麼苦了。
往後的一點漸濃漸重的甜意,叫回甘,她品不出來。
小孩兒不懂相思,喝不出來相思茶。
甘棠站在秦屹淮身後,手搭上秦屹淮的肩膀,他無聲拍了拍她手。
一局下完,秦屹淮隻贏了半子,大爺拱手:“謝謝大老板給面。”
“您客氣了。”秦屹淮淡笑,同大爺拜別,跟妻女往前走。
天色逐漸變化,由灰藍至黑藍,大爺看了眼天色,嘆氣:“一天又過去嘍,以前總覺得日子很慢,但下個月9號又要立秋了。”
“你老唉聲嘆氣幹嘛?”老太太在一旁跟他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