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巍是死在機房,搞不好他也會死在機房。
這樣想著,金靜堯又覺得再見到黎羚的時候,他會無法控制自己,會想要把她吃掉。
可是真正將她擁進懷裡。
他也隻敢低聲問她:
要不要去我家吃飯。
-
黎羚坐在黑色的沙發上,很是好奇地環顧四周。
公寓的構造都是一樣的,隻是金靜堯的家具比黎羚要少很多,幾乎看不到私人物品,像那種冷冰冰的、沒有活氣的樣板間。
他的潔癖依然嚴重,明明地板已經很一塵不染,還是一進屋就打開了掃地機器人。
黎羚知情識趣,脫掉了拖鞋。金靜堯盯著她白生生的腳看了一會兒,才說不用。
落地窗外的河景很美,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一點點夕陽的餘暉,金澄澄地灑在河面。很寧靜,讓人的心也變得柔軟。
她看了一會兒,轉頭問金靜堯:“導演,你剪片子的時候,都住在公司嗎?”
他“嗯”了一聲。
黎羚:“為什麼不回家呢?”
金靜堯看了她一眼,說:“家裡又沒人。”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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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也沒人。”他又說。
黎羚唇角彎了彎,故意說:“這樣啊,那怎麼辦呢,過幾天我又要走了。”
金靜堯正在打開冰箱,這時又扭過臉來看她。
他的半張臉沉在陰影裡,輪廓卻被冰箱內一點暖色的光,染上一層淡淡的金。
他看上去不怎麼高興,也沒什麼表情地問她:“去哪裡。”
“進組啊。”黎羚胡說八道,自我吹噓,“我很忙的。”
她以為對方至少會問問自己,是拍什麼電影。
或者冷笑著說,別裝了,一個小小的十八線,哪有那麼忙。
但金靜堯什麼都沒有說,關上了冰箱的門,將黎羚要的姜汁汽水放到茶幾上,抿著嘴唇低聲問:“要不要幫你開。”
“……”好可憐,黎羚不忍心再逗他了。
“騙你的,我哪裡都不去。”她說。
他站在她面前,和她對視,鼻梁上還戴著副眼鏡,所以目光比較晦暗,難以辨認。但總體來說,是不太信任她的眼神。
黎羚對他笑笑,語氣像哄小朋友:“真的啊,你片子不是快剪完了嗎,我要留時間給電影宣傳期的。”
金靜堯說:“還沒有剪完。”
又說:“留多久。”
他這麼鄭重其事,好像真的以為她是什麼抽不出檔期的大明星。
黎羚覺得好笑,又想逗他:“別光說我啊,既然片子還沒剪完,為什麼提前回來呢,導演。”
他側過臉,語氣比較平淡:“麥鴻誠說,你去電影公司錄音。”
“是啊,好幾天以前了吧。”黎羚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為什麼提這個。
“我剛知道。”金靜堯有點煩地說,“他故意不告訴我。”
黎羚反應了幾秒鍾,才弄明白他在說什麼。
她覺得這個人說話真是彎彎繞繞的,不用點腦子真的很難聽懂。
但她還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笑了笑說:“所以你知道隔壁有人,就拎著箱子回來了啊。”
金靜堯目光平直地看著她,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背後的落地窗裡,最後一抹天光,從高樓的盡頭墜下,天色漸漸變成一種濃稠的墨藍。而河岸邊的路燈則漸次地亮起,變成了波光粼粼的、金色的條帶。
背對著熹微的日光,身形修長的年輕男人,仿佛也融進了風景,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而他一直在看她。
兩個月不見,金靜堯給人的感覺又變了一些。
他時常用那種直勾勾的、周竟看阿玲的眼神看著她,一刻都不能挪開。即使表情隱在陰影裡,還是很觸目驚心。
他的眼神會讓溫度升高,也會讓她的心跳變快一點。
但他的狀態又和片場的時候很不一樣,不像是在演戲。
“導演,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黎羚問他。
金靜堯說:“沒有。”
一邊說,一邊還是在看她。
黎羚又生出惡作劇的念頭,趁他不備,拿起冒著冷氣的汽水罐貼住他的脖子:“還說沒有。”
金靜堯像個機器人,一點都不怕冷。明明被猝不及防地冰到臉,表情也沒有絲毫的變化。
他十分平靜地將汽水罐拿開,反握住黎羚的手,問她手冷不冷。
她吃了一驚,見對方還是緊緊盯著地自己,才察覺到危險。
但是他已經捏著她的手腕,力氣很大地將黎羚拉到自己面前。
她被卡在窗戶和他的身體之間。後背冷冰冰地貼著玻璃,不怎麼舒服,但也沒有地方可以躲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聲問:“看你怎麼了。”
“不能看嗎。”
黎羚仰著臉,清楚地看到,鋁罐上的一顆水珠,是如何滑過年輕男人清晰的下颌線,漸漸化開。
他們的鼻尖都快要貼到一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呼吸的溫度在她皮膚上流連,像一隻紙蜻蜓,懸在落雨前的池塘。
黎羚聽到自己的呼吸也變得很急,心髒簡直從胸膛裡跳出來。
有什麼東西被攪亂,膠著在空氣裡,一觸即發。
——門鈴響了。
金靜堯表情十分難看,並不怎麼想松手。黎羚推了推他,他才不情願地去拿外賣。
她在後面悶笑。
金大導演看起來跟這家餐廳結下深仇大恨,後來坐上飯桌,也擰著眉頭,幾乎沒怎麼吃。
黎羚說:“你不餓嗎。”
金靜堯愣了一下,眼睛盯著她說:“餓。”
他一直在看她,喉結微微地動了動。莫名其妙地作出了吞咽的動作。
黎羚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也有點臉紅。
她低下頭,假裝吃得很香,但是也變得食不知味。
這頓飯最後怪怪地吃完了。
收拾桌子的時候,金靜堯又開始有些坐立難安。
他不時側過臉來看她,好像很想要留住她,但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
欲言又止很久,最後他問她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看新聞聯播。
黎羚:“……”
她還是留下來了。
絕對不是為了金靜堯,是因為她想要接受一些嚴肅的思想教育。
兩人像小學生一樣,正襟危坐在電視機前。
金靜堯看得很認真,像上課坐第一排的好學生。而與之相比,黎羚就不是很聽話了,總想開小差,找隔壁的同桌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對金靜堯說:“導演,今天有人聯系我,說《昨天的太陽》要上映了。”
他語氣平平淡淡地說:“恭喜。”
好像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
黎羚說:“謝謝你幫忙,我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
他終於明白自己早被影展的人賣了,也沒有很尷尬,拿起遙控器,將新聞的聲音調低了一些,面無表情地說:“不用謝我。”
“導演,你為什麼要幫我呢。”黎羚說。
她頓了頓,又自顧自地說道;“肯定很麻煩吧,不是說底片早就被毀了,你是怎麼找到的呢。”
金靜堯又不說話了,畢竟再說下去,就要提到小劉和駱明擎。
他覺得黎羚應該不想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
她隻要聽到他的名字就夠了。
他裝聾作啞的技巧不太高明,開始低頭研究遙控器,好像是什麼很值得研究的外星產品。
黎羚坐近了一點,向他伸出手。
其實她的本意隻是想把遙控器搶過來,讓他專心一點跟她講話。
但金靜堯好像誤解了她的意圖,把遙控器丟開了,反而將她的手握著不放。
“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讓你謝我。”他語氣有些生硬地說。
一邊這麼說,一邊將黎羚的手握得更緊了。
他的手很熱。
所以讓黎羚的手也被捂熱了。
他們面對著電視機裡的新聞聯播的,偷偷在抱枕下面十指交扣。
年輕男人的手很寬大、修長,可以將她完全包裹起來。
他們的手交疊在一起,像一對交頸的雪白天鵝,輕碰著彼此的喙。
像他曾經在美術館裡見到的,名為《愛》的雕塑。
黎羚其實還有一些問題想問他。
但是新聞聯播很好看,兩個人都看得很專心,就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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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開幕在即。
黎羚最終還是決定,不以嘉賓的身份,出席《昨天的太陽》的首映禮,隻是請工作人員幫自己留了一張電影票。
工作人員很善良,給她留了非常好的座位。
開幕式的當天,黎羚來到影展的活動場地,看到影院外廣告屏的巨幅海報,是一位神秘女士的剪影。
這是他們想出的創意策劃,直到放映前,都會對影片信息完全保密。
黎羚在影廳裡坐下,燈還沒關,大銀幕上正在播放映前的影展貼片廣告。
所有的觀眾裡,她是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周圍的人則很興奮,都在嘰嘰喳喳地猜測,待會兒能看到什麼大作。
一眾大導的未上映新片都被猜了個遍,甚至還有人提到了金靜堯,但是很快就被另一個人言之鑿鑿地否認了:“金導什麼咖位,他的新片首映肯定會去坎城影展。”
“說得也是。”他的同伴很驕傲地說,“導演肯定會去坎城!”
他不知道他身邊就坐著將和金靜堯一起去坎城的女主角。
燈暗下去,屏幕亮起來。
黎羚其實心情很復雜,既緊張也忐忑,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十年前的自己。
她閉上眼,再睜開,很驚訝地在大銀幕上,見到了金靜堯的臉。
周圍的人比她更驚訝,黎羚聽到旁邊的觀眾倒吸一口氣,低低地喊了一聲“臥槽”,隨後興奮地鼓起掌來。
掌聲持續了好幾秒鍾。
這是一段提前錄制好的VCR。
向來很低調、幾乎從來不接受採訪的金靜堯,在鏡頭前接受了記者的訪問。
他用比較簡單的措辭,介紹了何巍導演的遺作《昨天的太陽》,以及自己為什麼會選擇修復這部影片。
“是出於對何巍導演的尊敬嗎?”記者問。
金靜堯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地說:“我和何巍導演並無私交,也不是很欣賞他的為人。”
這個答案很出人意料,記者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既然不是為了何導,那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