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密不透風的房間裡,秦易像困獸一樣來回踱步,發出粗重的喘息。
“爛貨!賤人!”
“她能有什麼演技!”
“她憑什麼拍金靜堯的電影!”
“都是我不要的,我玩剩下的,她也配去撿……賤人……”
窗簾拉得死死的,他儼然已是一隻畏光的爬行昆蟲,腳邊堆滿喝空的酒瓶,從垃圾堆裡汲取養分。
最後一滴酒也喝光了,秦易眼眶通紅,用顫抖的手解開手機鎖屏。
“我們還有希望的,對吧?”他嗓音嘶啞地說,“像她這種劣跡藝人,演技又那麼差,怎麼可能真有後臺幫他撐腰?”
他發出怪笑:“有後臺的話,上部劇也不會被整那麼慘了吧,我跟她拍動作戲,從來都是真動手的……”
對面似乎說了句什麼。
秦易怔了一下,才說:“不是你告訴我的麼?她有那麼多前科,上位都靠睡導演。我打的就是她,讓她知道拍戲哪有那麼簡單。”
“沒事,這邊封了號,我還有很多渠道、資源大把,換個平臺,照樣能曝光她……三流貨色,陪老東西睡覺的賤人……”
他盡情辱罵著黎羚,發泄心中憤恨。隻是,對面似乎又說了什麼,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不、不……”秦易有些恐慌地說,“你答應過我的,隻要我曝光她,所有的事情都能解決。你說過會幫我的。”
“別掛電話,等一下,我還能想辦法的。求你了……”
電話還是被猝然掛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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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冰冰的屏幕,停留在一片空白的頁面。
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您的賬號已被封禁。
秦易雙唇顫抖,頹然地盯著這一行血淋淋的字。
作為一名藝人,最害怕的事情,從來都不是被罵,而是被銷聲匿跡。
沒有人看到他,他才是真的死了。
然而這段時間以來,他一次次地經歷著這種折磨,好像變成一隻空蕩蕩的賽博幽靈,在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痕跡都被抹去了。已經死過一次,竟然還能再死一次。
“他說我活該,他竟然說我活該……”秦易仿佛自言自語、咬牙切齒,“啪”的一聲,將手機狠狠地砸開。
片刻後,他又跌跌撞撞地跪到地上,四處摸索,氣得扇自己巴掌,仔細檢查屏幕上是否被摔出一道新的裂痕。
他不得不這樣做。
為了整黎羚,他砸下去一大筆錢。本以為會收益豐厚,沒想到現在傾家蕩產。一場全盤皆輸的豪賭。
捏著那隻屏幕裂開的破手機,一個悚然的想法突然冒上秦易的心頭。
這一次,自己可能是真的要完了。
-
電話另一邊,女人嬌媚的聲音,嗔怪地問道:“誰呀,怎麼那麼激動?”
男人心不在焉地摟著她,說:“一個傻逼。”
他將電話掛了,有些粗暴地伸出手,捏住面前女人的下巴,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另一張面容。
“還是不太像。”他遺憾地說。
他將女人的臉壓進了枕頭裡,俯下身在她耳邊說:“玩點刺激的,嗯?”
對方吃吃地笑了起來。
他抖了抖煙灰,淡淡道:“不要笑了。”
因為,她是從來不會對他笑的。
很燙的煙灰,全部落到女人光潔的背上。她痛得叫出聲來,背後的男人卻滿意地按住了她的脖子。
事後,他並沒有絲毫留戀地走出酒店房間。
甚至等不及進電梯,已經跟經紀人打電話:“金靜堯的新片我接了。”
對方怔了一下才說:“那邊是來找過我們,可是,一個小反派而已。明擎,你知道金靜堯什麼意思的,你們之前不歡而散,他怎麼可能真心請你,就是故意要羞辱你,這又是何必……”
“無所謂。”
經紀人嘆了口氣:“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哦,對了。”駱明擎又十分輕描淡寫地說,“你去找人教訓一下秦易。”
“秦易?你不是還有一陣兒老找他喝酒嗎?他現在應該也不好過,你們交情一場,何必……”
“他嘴巴太髒了。”駱明擎說。
電梯內壁照出駱明擎的臉。
他一直是那類非常周正的英俊,粉絲形容他有貴公子氣質,是圈內穿西裝最有氣質的男人。
但此時此刻,他低頭漫不經心地撥了撥腕表,笑意森然,在白慘慘的鏡面扭曲,竟像是一匹豺狼。
電梯的數字不斷下行,波光粼粼的鏡面,變成一片洶湧的海。
他陷入回憶,看到她從海裡鑽出來,頭發湿漉漉地貼著臉,鼻尖的一滴水珠沿著鎖骨落下去,像熟透的水果,淌出汁液。
牙齒是一排潔白的珍珠。眼睛也好亮,像大雨裡不能澆滅的火。
明明臉都嚇白了,可是咬緊牙關,就是不肯向任何人求饒。
演技不好嗎,怎麼可能。
他從來都知道,她是很有天賦的演員。
隻可惜,可惜。
第24章
這場戲好像是有點太長了。黎羚心想。
一直沒有人喊卡,導演也沒有按照劇本,過來和她接吻。
所以吻戲到底還拍不拍了。
其實在開機以前,對於自己將要和金大導演接吻這件事,黎羚還是感到些許的緊張。
隻是看其他人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才也裝作堅強。
但她還是將劇本看了許多遍,也牢記接下來的劇情:應當是周竟朝她湊近過來,用和方才相同的姿勢,壓著她的嘴唇吻下來。
她所要做的隻是不要反抗。
所以他怎麼還不來?
黎羚的心裡又開始打起鼓。
到底還親不親了親不親了親不親了。
就像坐在過山車上的人,最可怕的不是瘋狂下墜的失重感,而是在此之前,緩慢攀升的過程。
過程越緩慢,越讓人在未知中飽受煎熬。
黎羚的餘光瞥見,金靜堯一直還在看著自己。
發呆又是幾個意思呢。
突然間,她福至心靈:也許導演是在等她主動過去——雖然不知道劇本是什麼時候改的——似乎很符合周竟陰險狡詐的人設。
她猶豫片刻,最終決定轉過身,一步步艱難地爬向金靜堯。
如果她猜錯了,他應當可以隨時喊停。
但他眼神定在她身上,像是鼓勵。
那就是猜對了,他在等她主動。
甬道狹窄,舉步維艱,黎羚動作很慢,交錯的光線像原野的大片白霧。她眼前出現樹冠、微風,肩頭的雨。
或許這也是一支舞。一支殘缺不全的、向所愛之人奔赴的舞蹈。
他們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繞是如此,依然讓黎羚滿頭大汗。
空氣太悶熱了,又很髒。撐著地板的兩隻手都被磨得很疼,掌心髒兮兮的,汙濁的灰塵塞滿喉嚨。
但黎羚並不明白,隻是停留在原地、注視著自己的金靜堯,為什麼也出了這樣多的汗。
她慢慢撐起身體,貼近他,掌心蹭到對方的臉。
看似很親昵的動作,其實不是很懷有好意,將那張清俊的面龐也越弄越髒了。
在此之前,黎羚並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癖好。
原來她也喜歡看金靜堯變得混亂不堪,多過那張幹淨的、冰冷的、雕塑般的臉。
當蒼白的皮膚沾上煤灰的那一刻,他看起來就像蒙上灰塵的鑽石,竟然有一種奇特的、廉價的性感。
她喜歡看他變得廉價。
變得唾手可得。
臺上的舞蹈已經結束了,音樂聲也靜止下來。在一片令人驚惶的安靜裡,呼吸聲交錯成一片懸崖下的江流。
年輕男人鼻尖的一滴汗,流到她的嘴唇上。
像拍岸的浪。
是鹹的。
黎羚舔了舔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像被蠱惑,慢慢地傾身上去——
金靜堯微微後退一步,將她推開了。
黎羚愣住。
遲疑了一瞬,她還是要湊過去吻他。
他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黎羚:?
這是在演哪一出……行,不親就算了,她想要往後退,卻依然不被對方允許。
寬大的手掌壓下來,很有力地桎梏著她。金靜堯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奇特而專注。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透過指縫滲進來,將自己完全包裹。
混亂的光線將舞臺下的暗間變成一個四處透光的蜂巢。空氣裡彌漫著甜蜜而骯髒的氣息。光從四面八方而來,穿透他們的身體。
他還是要向她靠近。
越來越近。
掌心的繭摩挲過她的唇,像在重重地碾壓一種柔軟的漿果。不夠,不夠,再多都不夠。
就這樣將她碾碎好不好。
會被允許嗎。
……
-
黎羚覺得,金大導演最後之所以良心發現、將自己放開,純粹是因為她看起來快要因缺氧而死了。
請問這是什麼新式的片場酷刑。
他一松手喊卡,她立刻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他臉上露出猶豫的神色,在後退躲開和輕輕拍打她的後背之間斟酌片刻。
最後還是選擇了後退。
黎羚:“……”
男人。
過了一會兒,她感覺自己氣順了,才有些痛苦地抬起頭,問他:“導演,剛才怎麼突然停下來,是我理解錯了嗎……”
金靜堯說:“我沒念臺詞。”
“啊?”
黎羚十分困惑地看著對方鎮定的神情,片刻後才想起來,在劇本裡,周竟的確是有一句臺詞。
他將阿玲壓在地板上,明明佔據了絕對的主動權,還要用命令的語氣對她說,“吻我”。
當時看到這裡,黎羚就覺得周竟不太正常,屬於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類型。
沒想到,金大導演還如此心心念念於這兩個字。
黎羚:“好的導演,那我們再……”
說到一半,她突然回過神來——不是,就這?
確實,臺詞是沒了,但劇本難道就還在嗎。
周竟向阿玲索吻了嗎,沒有啊,你老人家在發呆啊,阿玲都逼不得已自己爬過來了。
這場戲已經歪成這樣,誰還在乎一句臺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