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戲就是自導自演,包攬了當年的最佳導演和最佳新人演員。
隻是當時他演的是一名精神分裂的殺人犯,海報貼地鐵裡都能把小孩姐嚇哭。
黎羚:“冒昧問一下,我要試的是……”
“導演點名要見你的。”小劉衝她眨了眨眼,“加油吧。”
猝不及防,車又過了一個急轉彎,對方像一隻弱不禁風的塑料袋,朝她身上倒來。
黎羚想要扶他,卻失手將他推開。
瘦弱的小劉砸出了“砰”地一聲!
黎羚:“……”
她一臉歉疚地向對方道歉:“對不起,我緊張到同手同腳了。”
小劉倒是很通情達理,一邊艱難地揉著肩膀,一邊安慰她:“沒關系,不用緊張。”
“導演人很好、非常好說話的。”他十分得體地笑道。
天黑得非常快,再不多時,山裡竟然下起大雨。司機不得不先將車拐進一座半山腰的村子,說等雨停再走。
三人都跟落湯雞一樣,湿淋淋地跑進村裡的客棧。黎羚在一樓烤火時,聽到小劉在門口講電話。
短短三分鍾裡,他至少說了五句“對不起”,強調了三次“雨太大了”。
黎羚也不知道他是跟誰打電話,態度這麼誠惶誠恐。
下一秒就聽到對方沉痛地說:“真的對不起,導演,全部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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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羚:“……”
司機也坐在她對面烤火,聽到這裡,投來一個頗為意味深長的眼神。
黎羚試探地問:“師傅,我聽說導演人很好、非常好說話?”
司機嗤笑一聲,壓低聲音說:“好說話?這個導演有強暴症的。”
黎羚思考三秒,才不太確定地問:“強迫症?”
“對對對,強迫症!”司機贊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從手機裡翻出一張合照,“認識?”
黎羚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心說這很難有人不認識,這赫然是目前風頭正勁的一線女星黃應茜。
“這是您去接她的時候拍的嗎?”黎羚問。
她心中暗自高興,盤算著之後也可以跟一姐要個籤名合影。
司機說:“這是我送她走的時候拍的。”
黎羚的笑容僵在臉上:?
“就前兩天,我剛把她送回城。”司機煞有介事,“美女脾氣不小,在我車上一路狂罵,罵了導演三個多小時。”
“所以我說你們這個劇組挺有意思的啊,剛送走一個,馬上又來一個。”
黎羚:“……”
完了,信息量突然有點大。
-
入夜之後,雨勢依然沒有變小的跡象,他們不得不在客棧裡睡下。
窗外的雨水成股地沿著髒汙的玻璃往下淌,黎羚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有些難以入眠。
她忍不住爬起來繼續看金靜堯的資料。
和其他大導演不同,金靜堯拍戲其實並不鍾愛明星和流量,反而更偏好那種早已過氣的演員。
網上一個播放量幾百萬的頒獎視頻,正是一名無人看好的中年演員,憑借他的一部戲爆冷奪冠。
“世界把我毀了,我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站在這裡。”演員泣不成聲地說,“直到金導演看到了我。”
彈幕裡不斷有人刷著“感動”“看哭了”“導演真好”,也有人科普了對方的坎坷經歷。
此人出道多年,本是家喻戶曉的童星,卻在青春期被媒體圍攻和造謠、在劇組被成年人霸凌,最終一蹶不振,多年來隻能在二流作品裡打轉。
領獎臺上,他用傷痕累累的那隻手舉起獎杯,也勇敢地在鏡頭前展示了自己醜陋的疤痕。
彈幕裡一片唏噓:“他差一點就變成了這個行業的犧牲品,是導演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黎羚看到這裡,屏幕突然彈出一個電話,來電的是上一部刑偵劇的導演。
自從這部劇被下架以後,對方還從沒有聯系過她。
“晚上好,導演。”黎羚很有禮貌地說,“請問您找我有事嗎?”
下一秒鍾,轟炸機一般的夜店音樂,突突突地掃射了過來——
她不得不將聽筒挪開,否則馬上就要被炸得粉身碎骨。
“怎麼了,沒事不能找你嗎?”導演在電話另一邊嗓音汙濁、酒氣醺醺地大聲喊道,“你這姑娘,講話真夠生分的……”
黎羚默默地將聽筒拿得更遠了一點。
“……咱們好歹都一起拍了幾個月的戲了,你說說,當初要不是我,誰能把這麼重要的角色交給你……唉,可惜了,要不是秦易,今晚不就是咱的慶功宴了……”
“是啊,太可惜了。”黎羚說,“對了導演,您還記得我叫什麼嗎?”
“說什麼傻話?你不就是那個……那個什麼來著……”
導演苦思冥想了兩分鍾,最後說:“算了,不重要,我剛看到你那個倒垃圾的視頻了,找團隊設計的吧?創意挺好,就是臺詞太刻意了,不真實,下次有這種事你先來問問我,我也是做紀錄片出身的,就那什麼萊比東獎,我家好幾個呢……”
“好的導演。”黎羚乖巧道,“您說的是萊比錫獎吧?”
電話那邊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過了一會兒,對方若無其事地說:“咱倆回頭整個直播?或者抓緊熱度,拍個倒垃圾微短劇,愛優騰都我熟人,各大平臺隨便上。”
黎羚說:“好呀導演,反正我現在沒戲拍,在家闲著也是闲著。”
導演哈哈一笑:“對咯,你年紀不小了吧?快三十了?女人一過三十啊,這個戲路可就……”
“過完年就三十八了。”黎羚說。
笑聲突然停住,片刻後對方才幹巴巴地說:“哈哈,那你保養得挺好。”
黎羚謙虛道:“還可以吧。”
“對了導演。”她默默地打開了錄音功能,“有件事我很好奇,秦易怎麼敢在我們拍戲期間去夜店看脫衣舞?”
導演得意地一笑,突然壓低聲音說:“我帶他去的呀。”
黎羚仿佛很吃驚地說:“真的?”
“我也是沒辦法,馬上要拍重頭戲了,他就死活放不開,我能怎麼辦呢?總不能讓他一直NG吧……還好記者隻拍到了他……”
黎羚感嘆道:“原來如此,您真是用心良苦。”
“導演教演員,總要有一些方法。”對方繼續吹噓道,“其實我在你身上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有一回我是不是讓你在水裡泡了一下午……”
雨水像倒灌的洪流,汩汩地順著玻璃向下淌。
黎羚的手指一緊,聲音卻沒太大的變化,微笑著“嗯嗯啊啊”了幾聲。
“我特意跟他們說的,都別讓你上來。”導演說,“這樣你再演屍體就夠味了,哈哈,看你那小臉白的……”
雨越下越大,幾乎要掩蓋電話裡的人聲。
黎羚垂下眼,望著手機視頻裡的中年影帝。對方正老淚縱橫,高高舉起獎杯。畫面定格在一個失意者人生最高光的時刻。
而另一個失意的人,還在深山裡跋涉,沉陷在一場大雨裡。
-
第二天凌晨,黎羚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驚醒。
小劉在外面喊:“雨停了老師,我們趕緊走吧。”
雨已經停了,天卻還是黑的,手機屏幕顯示此刻不過凌晨四點三刻。
她渾渾噩噩地從床上爬起來,渾渾噩噩地披上外套,因為嚴重缺覺,整個人幾乎像一隻遊魂。
他們摸黑上了車,車在泥濘的夜路上前行,天色漸漸浮白。
在顛簸之中黎羚昏昏欲睡,隱約做了幾個噩夢。
夢裡,她的耳邊出現許多交織的聲音,有人說:“感謝導演,他改變了我的人生。”
另一個聲音說:“是啊,導演對演員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
黎羚嚇得一激靈,睜開雙眼,正好聽見司機說:“我們到了。”
玫瑰色的晨光裡,她眼前徐徐展開一副堪稱壯觀的景象。
搖搖欲墜的矮樓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生長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的古樹與枯藤。
山崖的盡頭,靜靜矗立著一座十分典雅氣派的劇院。它的外觀古老而陳舊,比起劇院,更像是某種遺址或殘骸,熱帶樹林裡掩埋的一張黑白老相片。
黎羚更加恍惚,覺得自己應該還在做夢,跟在小劉身後,不太清醒地跳下了越野車。
一個年輕男人站在劇院的枯樹前,遙遙地朝他們看了一眼。
他個子很高,肩膀也寬,頭發理得非常短,穿深色的夾克,與高大的越野車十分相得益彰。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年輕人站直起身,一步步地走進了日出裡,他的背後是一片金紅色的雲海,一直染紅到天際線。
濃淡起伏的山影,都化作一望無垠的曠野。
如此瑰麗的光線,淋漓迤逦,流金萬丈,像是將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又似真似幻地勾著他側臉的輪廓。
而當他轉過身,初生的黎明,如一抹鮮豔又破碎的紅赭顏料,流連地描繪出他的面容。
他非常英俊,是一種不能被直視的,阿多尼斯式的俊美。
在刺目得令人暈眩的光線裡,黎羚產生一種近乎荒唐的錯覺:
這一路跋山涉水,甚至經歷一場暴雨,都是為了這一刻做鋪墊。
“黎羚?”
對方聲音也極悅耳,好似她的名字不是被念出來,而是在他的唇舌之間綻開。
他望著她,目光很沉靜。
片刻後,他微微蹙眉:“扣子又沒扣好。”
第3章
黎羚大腦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做夢。
否則金大導演見到她以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怎麼會如此地……
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並沒有摸到紐扣,今天穿的也不是草莓熊睡衣。
“衣領。”小劉在旁邊小聲提醒。
黎羚“哦”了一聲,扒拉了一下外套,整個人傻了。
所有的扣子都扣歪了。
……
人果然不能早上四點就起床。
山頂很冷。大風刮過。黎羚被吹成一隻風中凌亂的稻草人。
擺在她面前的隻剩下兩個選擇。
第一,乖乖聽話,先將所有扣錯的衣扣都解開,再重新扣好。
在這個漫長的、尷尬的過程裡,金靜堯可能會一直冷冷看著她,然後說,‘我不喜歡扣子都扣不好的人,像個弱智,你走吧。’
並連回程的路費都不給報銷。
黎羚決定選第二個。
她一個健步如飛,衝到了他面前,握住了對方的手。
“偶像!”她聲情並茂地說,“終於見到你了,我喜歡你的電影很多年了!”
真實情況是,黎羚幾乎沒怎麼看過他的片子。
但根據她這麼多年跑劇組的經驗來說,沒有導演能拒絕一點小小的恭維。
金靜堯緩緩低下頭,看了一眼他們握住的手。
近距離看,他的長相的確英俊,隻是氣質過於冷硬,很容易讓人心生畏懼。
黎羚反正是不怎麼畏懼,還更加熱情地晃了晃他的手。
或許是日出所制造的幻覺。
靡麗的光影,交疊在青年的臉上,仿佛潔白的雪山浮起一絲初生的紅暈。
她突然覺得金靜堯應該不是很難相處。
黎羚抓住機會向對方解釋:“真的很抱歉導演,早上出門太匆忙了,以後我一定會認真檢查自己的著裝,扣好每一顆扣子。”
金靜堯:“嗯。”
她著重強調:“我平時也很守時,從來不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