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女士,東沈對面有一家撩香茶室,五十分鍾後我在那裡等您。”
沈屹驍知道齊冀借了公務機回來。
早上還在為錄音一事糾結的他,當看見齊冀發來的落地香港的短信,以及夜濃所住公寓的照片後,他滿腔的好奇就壓不住了,結果給那臭小子打電話竟然被掛斷,發短信直接回他三個字:「忙著呢,等我都了解清楚了跟你說。」
都聽到錄音了,還有什麼需要了解清楚的。
沈屹驍當時沒想明白,但是當關昇來跟他請假,他就有了第六感。
“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他目光帶著明顯的探究和審視。
偏偏關昇略微垂頭不接他眼神:“是私事,用不了太久,我這邊一處理完就立刻去酒店找您。”
沈屹驍凝眸看了他一陣後,抬手揮了揮。
辦公室的門一關,沈屹驍就撥通了齊冀的電話,
結果電話剛一接通,沈屹驍都還沒來及開口——
“我不是說了我在忙嗎,你等我電話就行了!”
“你——”
電話就這麼被掛斷了,氣得沈屹驍把手機往桌上一撂,默了會兒,他又給拿到了手裡。
他不確定齊冀那臭小子有沒有把他賣了,所以就沒敢打電話,一條短信被他寫了刪刪了寫,最後隻剩:「想你了。」
看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夜濃也不知怎的,心頭一陣酸澀。
齊冀本來還在嘚嘚嘚地說個沒完,見她吸了兩下鼻子,又把臉偏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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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鬧哄哄的車廂隨著他閉嘴,頓時靜到針落可聞。
等齊冀抽了兩張紙巾碰了碰她胳膊的時候,夜濃扭過頭來:“幹嘛?”
見她臉上一絲淚痕也沒有,齊冀立馬把紙巾揉成了團給扔了:“還以為你能為我哥掉兩滴眼淚呢!”
夜濃“嘁”了聲。
長這麼大,也就沈屹驍見過她的眼淚,除此之外,還真不到第二個人。
車一路開到東沈對面的商業廣場。
下了車,齊冀見她深吸一口氣,不禁嘲了聲笑:“放心,有我齊小爺在呢,沒人敢欺負你!”
雖說他語氣讓人聽著不舒服,可若是細品他的話,又覺得心裡暖暖的。
夜濃一點都不想助長他囂張的氣焰:“你能把你自己保護好就行了,別等下在人家關秘書那裡吃了癟,又像昨天一樣,拍拍屁股走人!”
她說話的同時,腳下步子沒聽,齊冀小跑著追在她身側:“你說你這麼漂亮一人,嘴怎麼這麼毒呢?”
夜濃略感驚訝:“你這是在誇我?”
齊冀才不想誇她,可是又實在沒見過比她還漂亮的。
他嘴角快撇到下巴了:“不漂亮我哥能被你迷成這樣嗎?”
夜濃:“......”
撩香茶室正對廣場,關昇雙手背在身後,站在二樓包廂的窗邊,看著兩人從車裡下來,一路迎面走近。
不多時,身後傳來敲門聲,關昇轉過身,“請進。”
門開,夜濃看向站於窗邊的人。
過去的工作經驗中,夜濃沒少和秘書這種職位的人打交道。
有的張狂,有的內斂,但大部分的秘書都很會審時度勢,說直白一點就是很會看人說話。
但是關昇這個人卻不同。
五年前,他去學校找到她時,第一面就頷首喊她夜女士,他給她開車門,給她抽出椅子,哪怕沈文宏用錢羞辱她,這位關秘書都沒有附和地朝她露出一個不善意的眼神或動作,哪怕她將那張銀行卡扔在沈文宏身上轉身就走,他也追出來,朝她鞠了一躬,說了聲抱歉。
如今她以沈屹驍的正牌女友出現在他面前,他的反應依舊讓夜濃感到意外。
沒有絲毫的巴結討好,隻有不卑不亢的禮貌、周到,甚至還帶有幾分刻意疏遠的距離。
他似乎總在反方向而行之。
是該說他有自己的個性,還是什麼呢?
隔著距離,夜濃與他對視。
一身穩重儒雅的氣質,溫潤柔和的眼底,一片雲淡風輕。
像是完全不懼她口中的錄音。
可若是真如他外表看起來這麼的無所畏懼,又為何這麼著急見她呢?
“夜女士,請坐。”
夜濃走進去,在他半揚的手勢下,坐到了茶桌對面。
關昇自然不會忽略與她一同前來的齊家二少的,“齊少,您也請坐。”
齊冀雙手交叉落在身前,兩腿微微岔開,跟個保鏢似的站在夜濃身後,“我就不坐了。”
關昇笑了笑,沒有再執意,他倒了杯茶,放到夜濃面前,他沒有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不知夜女士電話裡說的是什麼意思。”
電話裡,夜濃問他:關秘書,當初沈屹驍父親給我聽的那隻錄音筆,裡面的內容你聽過嗎?
當時他沒有回答就問她在哪了。
現在想想,當時他應該是一時情急脫口而出的話。
夜濃視線鎖在他臉上,“我以為關秘書約我過來是回答我的,怎麼還反過來問我了呢?”
關昇接住她視線,不躲不避:“我沒有聽過。”
夜濃料到他會這麼說,“既然沒聽過,那我今天就讓關秘聽聽。”
說完,她從口袋裡掏出那隻銀色錄音筆,隨著她指尖壓住開關,兩個男人的對話聲也隨之傳來。
聽完,關昇抬頭,無波無瀾的一雙眼看向對面。
也正是他故作鎮定的表情,讓夜濃失了聲笑:“關秘,你如果真的沒有聽過,不該是這種反應的。”
關昇笑了笑:“那夜女士覺得,我應該是什麼反應呢?”說完,他去端起手邊的水杯。
這時,齊冀開口了:“關秘,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人在心虛的時候,總會做一些小動作來掩飾自己的緊張和壓力,就比如——”
他手一指。
關秘握著水杯的手驀然停住,他抬頭看向平日裡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齊小二爺。
齊冀沒夜濃徐徐深入的耐心,他抽出椅子,屁股一坐。
“您就別藏著掖著了,沈叔在的時候,您可是他身邊最信任的人,這錄音,您要是不知情,我齊冀名字倒過來寫。”
然而關昇依舊語波平平:“我的確不知情。”
他像是解釋:“即便沈董事長再信任我,我也隻是一名秘書,我隻會做董事長交代的事,而不會去過問其中的原因——”
齊冀揪住他話裡的漏洞,步步緊逼:“所以你的意思是,這錄音筆裡的對話,雖然是你合成的,但是你並不知道——”
“不是我合成的——”
隨著關昇的出聲打斷,略有爭吵的包廂頓時安靜了。
在齊冀突然的一道笑聲裡,關昇臉色不受控地僵住。
“關秘,既然你說不是你合成的,那你倒是說說,還有誰,難不成是沈叔自己?”
關昇別開視線,不說話了。
齊冀冷笑一聲:“那不然我把我哥喊來,讓他親自問你?”
隨著他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一亮——
“齊少,”關昇眼底眸色沉了:“您別逼我。”
“我逼你?”齊冀臉色也冷了,他把手機往桌上一撂:“當初我哥被你和沈叔合起伙來逼成什麼樣,你心裡沒數嗎?”
“他那麼陽光的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個多月不出門,一百五十多斤重的人,兩個星期受到脫相,整整一年——”
情緒激動到高亢的聲音突然哽咽出鼻音,齊冀紅著一雙眼,伸出一根手指頭:“整整一年,他吃了整整一年的安眠藥。”
見關昇絲毫不為所動,齊冀驀然站起身,隔著桌子,抓住他的領,將人拽了起 來:“你說,這些到底是你們逼的,還是我逼的?”
五年前的那件事,關昇一直心存愧疚,但比起愧疚,更有作為長輩的心疼。
特別是他親眼目睹沈屹驍將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房間,心理醫生跟他說了那麼多,而他卻隻說「我不想走出來」的時候,關昇一度自責地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將那個女孩子帶到沈文宏的面前,他們是不是就不會分手,沈屹驍是不是就不會遭今天的這些罪。
可是當時的他,身為沈文宏的貼身秘書,怎麼能不依他的吩咐辦事。
所幸。
所幸他們還能在五年之後重逢、和好。
而過去的事,又何必再提呢。
關昇任由自己的領口被齊冀攥著,不掙扎,不開口。
齊冀被他的冷漠看笑了。
他緩緩松了手。
“都說你關秘書忠心耿耿,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我想請問關秘書,你現在拿的薪水是沈屹驍發給你的,還是已經死了的沈文宏給你的?”
似乎是沒想到他會拿這樣的話來踩自己當下的做法,關昇一時怔住。
齊冀手壓桌沿,緩緩坐下:“要我跟你細說一下我哥那一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視線從關昇的臉上收回,他扭頭看向一旁的夜濃:“你不是說我哥一直玩你嗎,那今天我就把這個玩你,玩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命搭進去的人,那一年的日子說給你聽聽。”
五年的時間不算長,卻也不短,齊冀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記性好,上個星期發生的很多事,他可能都記不清,但是五年前的那個冬天,對他來說,是他記憶裡最血淋淋的一筆,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
“京市的冬天,沒有暖氣的房子裡就像是一個冰窖。我接到我哥電話,連夜從英國趕回來的那天晚上,他穿著一件圓領的衛衣,很薄的一件,坐在沙發前的地上。”
齊冀用手在地上比劃著:“這麼大一攤的啤酒瓶,還有一地的煙頭,他手指頭凍得發紫手裡拿著一罐啤酒,就那麼坐在冰涼的地上,他那麼愛幹淨的一個人,睡前都要把手機用消毒紙巾擦一遍的人,就那麼坐在那堆垃圾旁邊,低著頭,問什麼都不出聲。
“我陪了他一夜,他都沒抬頭看我一眼,也沒跟我說一個字,直到我說,哥,我陪你去找她,咱跟她認錯,哄哄她,肯定能把人哄回來。
“他這才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沒用的,他說你刪了他所有的聯系方式,手機號也停機了,他還去你家樓下等了幾晚,結果你媽媽說和你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聯系了。”
“之後,他就什麼都不願說了,我把他扶到房間裡,想讓他好好睡一覺,結果從那天起他就再也不願出來,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窗簾拉著,也不開燈,更不吃飯,我怕他想不開,就一直守在門口,後來沈叔來,把他罵了一頓,可是沒用,當時的他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似的,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我沒轍,就把我哥找來,我哥看到他那樣,氣的將你們的那些合照都給砸了,這才惹怒到他,他倆幹了一架,他當時身體很虛,我哥心疼他沒舍得還手,結果他可好,恨不得把我哥往死裡打。打完,他就蹲在地上,從那一片片的碎玻璃裡,將你們的照片一張張撿起來,寶貝似的放在枕頭下。
我哥怕他把自己憋出病來,又去找沈叔,沈叔就找了個心理醫生過來開導他。開導了一個多月吧,最後他終於開口了,結果說的卻是:我不想出來。
沈叔工作忙,我哥當時也經常跟著我爸出差,沒辦法,我就停了學,跟個護工似的,整天陪著他。
他終於願意出門那天是正月初九,我跟在他身後,走了兩個多小時,到了半月街,街上的店他挨個地進去,挨個的在裡面坐上一會兒,最後他就站在路邊,大概是站累了,他就改成蹲著,蹲到路上都看不見人了,他才站起來,我問他,哥,咱回去嗎?
他也不理我,順著那條路一直走,最後走到你們學校,就坐在大門口的路牙石上,然後問我有煙嗎?
結果給他點著了,他又給摁滅在地上,我問他是不是不喜歡這牌子,我去給他買,他搖頭,說:她說吸煙對身體不好。
我陪他在學校門口坐到下半夜,那麼冷的天,我凍得直打哆嗦,他倒好,整個人像是沒有知覺似的,後來我實在困的打了個盹的功夫,再睜眼,才發現他暈倒在了地上。
在醫院住了兩天的院,結果他趁我不注意跑了。
我們家,還有沈叔,都派了人找他,找了一個多星期,環鼎大廈經理打電話來說他在露臺。
那天天很暖和,我跟我哥趕到的時候,他在那個玻璃罩的卡座裡睡著了。
好笑嗎,一個在家裡的床上睡不著的人,窩在那個不足他半個身子長的椅子上,卻睡得很香。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卡座是他特意給你做的——
話說到這裡,被關昇哽咽聲打斷。
“夜女士,”關昇眼底忍著濃濃一層霧氣看向對面,看向那個雙手遮著滿臉淚痕,他至今仍覺得虧欠的女孩子。
“那段錄音,的確是沈總的原話,但是說的不是您,是齊禎齊總。”
第64章
齊冀愣住, 夜濃掩在臉上的手也緩緩落了下來。
她湿透的眼睫難以置信地顫抖著:“他、他說的不是我,是、是齊禎?”
關昇點了點頭,“當時齊總談了個女朋友, 聽說家裡人不太喜歡, 當時沈董就借著這事試探沈總對門第差距的想法, 沈總就回了那麼一句, 說完他自己應該是反應過來沈董的意思, 又說,齊禎是壓根沒對這段感情上心,他不一樣,他將來是要和您結婚的。”
扎在她心頭五年的刺突然連根拔起,而關昇的最後一句話又像是一根針, 狠狠扎進她的心口,密密麻麻的痛感襲來, 漫進四肢百骸。
她用力掐緊自己的手心,剛止住的眼淚再次盈滿眼眶, 無聲的,一行一行滑過她臉頰。
哭著哭著, 她又低聲笑了:“原來、原來是我......”
原來是她的不信任,才讓他們這段感情走到了盡頭。
“夜女士,對不起, 隱瞞了您這麼久,其實他老人家也後悔過,他沒想到沈總對您的感情會這麼深,他想過跟沈總坦白, 可是又害怕被自己的兒子記恨,所以他臨終前交代我, 一定不能讓沈總知道錄音這件事,哪怕是日後你們還有和好的可能,也希望我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我才三緘其口,如今我把真相告訴您,已經違背了我當初在他臨終前的承諾,我不求您能原諒他,隻請您看在他身為父親的立場,不要太記恨他。如今您和沈總能和好如初,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可以嗎?”
結果齊冀卻“騰”的站起身:“憑什麼,你說過去就過去,那我哥這幾年的苦都白吃了嗎?”
見夜濃拉住自己的袖子,齊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什麼意思,你該不會被他兩句話說心軟了?”
見她不說話,齊冀一把甩開她手:“他說兩句話你就心軟了,當初我哥求你別走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心軟?你知道當初你一句分手讓他受了多大打擊嗎,你別看他現在對你還和以前一樣,那是因為他太愛你了,當初你說的玩玩而已,到現在還跟把刀似的,擱他心窩裡戳著呢!”
見他情緒有些失控,關昇開口:“齊少——”
“你住口,”齊冀一個冷眼射過去:“你這個幫兇沒資格說話!”
關昇自知理虧,隻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