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局分五段式,沈屹驍用來招待他們的是落地窗最東面的休闲區,比另一側的會客廳要小,但舒適度更高。
黑色皮質沙發是全圍式, 兩面三人位裡,瞿奕和阮瑜坐一面, 沈屹驍坐一面,阮瑜自然而然坐在了阮瑜右手邊的單人位裡。
管家將衝泡好的茶水放在不規則造型的茶幾上,繼而退遠。
為了不影響會客,□□的星廚被安排在了與西式廚房一牆之隔的中式廚房內。
隱約有聲音傳來,不知情的夜濃視線偏轉,眼神雖探尋,但是很克制。
沈屹驍一個抬眼,就將她所有的面部表情盡收眼底。
“夜小姐可有什麼忌口?”
做戲做上癮了似的。
這人對她的忌口怕是比她自己都要熟悉。
夜濃朝他微微一笑,“忌口倒談不上,隻是離開這幾年,口味有了不少的變化。”
沈屹驍將其中一杯花茶推至她面前後,隨口似:“夜小姐嘗嘗,看是否能喝得慣。”
透明玻璃杯中,茶色黃綠明亮,被衝泡開的潔白花蕾於水中漂浮。
哪怕沒有聞到那沁鼻濃鬱的花香,夜濃也認得是茉莉花茶。
是沈屹驍最為鍾情的花茶之一。
但是他對茉莉花茶格外挑剔,隻喝早春甘露為茶胚,雙瓣茉莉窨制七八次以上的。
也正因為他的挑,讓夜濃隻喝了一次就愛上,甚至一度成為她的深冬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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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過去被沈屹驍養成的很多不該屬於她的挑剔的口味,都在她離開後,一並消失在了她的生活裡。
夜濃端起那杯熟悉又陌生的茉莉花茶,淺淺喝了一口。
醇厚芳香的液體從舌尖一過,便和記憶裡已經回想不起來的味道無縫重疊。
沈屹驍仿佛當對面兩人不存在,視線定在夜濃臉上,見她眉心先攏後松,沈屹驍眼裡含著讓人捉摸不透的淡淡笑痕:“夜小姐過去喝過茉莉花茶嗎?”
這要說沒喝過,他是準備拿什麼話來隱射笑話她?
夜濃放下茶杯,“當然,”她淡淡莞爾:“不過,自然是比不過沈總的私藏。”
“喝得出是私藏,想必夜小姐對花茶也頗有研究。”
夜濃假笑恭維:“怕是要讓沈總見笑了,相比茶,其實我更喜歡喝白開水。”
阮瑜聽得出她話裡的夾槍帶棒,眼神不時打量著沈屹驍,恐他發火。
不知是這位沈總喜怒不形於色,還是說他大度,在夜濃那一句之後,竟低笑出聲。
沈屹驍視線從夜濃臉上移開,落到阮瑜的臉上:“阮總,你這位朋友很有意思。”
阮瑜壓下嘴角尷尬,“她性子比較直爽,沈總不要介意。”
之後,趁著沈屹驍和瞿奕說聊的功夫,阮瑜坐到靠近夜濃的沙發扶手邊。
“怎麼了呀?”
夜濃故作一臉無辜:“沒怎麼呀。”
阮瑜瞧著她的臉色:“以前帶你出去,你說話可不像今天這樣。”
在阮瑜眼裡,夜濃出席一些商務應酬,不僅會說話,有時還很會來事,像今天這樣,說話不給對方留餘地倒是第一次。
“噯,剛剛進門時,你說他幫你解圍,什麼意思?”
夜濃不準備將汪雨苼那點事拿出來說,畢竟阮瑜和瞿奕的關系在這擺著,她若是說了,阮瑜肯定會和瞿奕說起,可是說了又怎樣,這種事對男人來說早已司空見慣,見慣不怪,倒是她一個女人,說不好落一個假清高的笑料。
夜濃一句話帶過:“打球的時候,他教了點我動作要領。”
阮瑜沒那麼好糊弄:“我聽得可清楚了,你說的是解圍!”
夜濃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朝兩個男人那兒遞了個眼神,阮瑜這才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好在沒一會的功夫,管家過來說晚飯已經準備好。
八人位的餐廳,秀色迷離。
不僅有空運冷鏈過來的黃金鮑魚,還有預處理好的藍鰭金槍,以及精細保鮮的A5和牛。
來之前,瞿奕回去了一趟,取來了上次高價拍得的一瓶久藏紅酒作為上門禮。
但是沈屹驍卻擺了擺手:“晚上要開車回铂悅府。”
阮瑜借機給夜濃找到了‘贖罪’的機會似的:“夜濃正好也住铂悅府,晚上就讓她送沈總回去吧。”說完,阮瑜在桌下用腳尖碰了碰她。
夜濃卻不買賬:“沒事的,沈總,您放心喝,到時我給您找代駕。”
沈屹驍本來也沒想讓她送,隻不過他今晚沒有喝酒的雅興,但是聽她這麼一說......
沈屹驍夠了勾唇,看向她時,嘴角含著似笑而非的弧度:“相比代駕,我更放心坐夜小姐的車。”
夜濃瞥他一眼,頭頂綺亮的水晶燈圈落在他含笑的眉眼,躁動又惹眼,隻是剛剛那句話從他微翹的薄唇裡吐出來,讓人分不出是玩笑還是戲謔。
夜濃收回視線,沒接他這句。
雖然夜濃和沈屹驍交往過一年,但對他酒量的深淺卻一無所知。
眼看桌上空了三瓶紅酒,夜濃不禁多看了他幾眼,不似夜濃一喝酒就紅臉,沈屹驍的臉色幾乎和喝之前沒什麼變化。
都說喝酒紅臉的人能喝,其實不然,那隻是體內乙醇脫氧酶分泌不足導致的,相反,喝酒不紅臉的人,說明酒精代謝能力好。
但是酒量再好也不能這麼沒有節制吧,萬一半路上酒精上頭,在她車裡睡著,這不是給她找事嗎?
夜濃坐在沈屹驍左手邊,見他和瞿奕正在闲聊,她不好打斷,便用腳尖往前一碰。眼看他眉心倏地一攏,夜濃這才想起自己腳上穿的是一雙尖頭高跟鞋。
她面色微窘,“抱歉,剛剛不小心。”
沈屹驍微勾起一邊的唇看她:“我還以為夜小姐是想讓我少喝一點。”
被他一語戳中,夜濃臉上難掩尷尬,剛好手邊是一杯紅酒,她大腦一時放空,端起就往嘴邊送,雖澀卻醇的酒液過嗓,她瞳孔微微一縮。
天吶,她怎麼這麼大意!
喉間的停頓讓她差點把剛咽下的紅酒嗆出來。
右手邊遞過來兩張紙巾,夜濃手背掩嘴,視線睇過去。看似好心的人,卻好整以暇地端著她看。
夜濃以前沒少應酬,可像現在這樣失態的卻是史無前例。
回味本甘的紅酒此時又苦又澀地拉鋸在她的喉間。夜濃抿緊了唇,一連吞咽兩下後,才伸手接過那遞在空中的兩片紙巾。
“謝謝。”
沈屹驍沒說不客氣,半點沒染上酒精的臉上,帶著幾分難辨的笑痕:“是我招待不周,竟然因為自己的私心就不讓夜小姐沾酒。”
話落,他親自給她放回去的紅酒杯裡又續上一些。
雖說答應送他回铂悅府並非自己的本意,可既然說了她自會做到。
“沈總不必擔心,晚上我會找代駕,並親自送您回去的。”
沈屹驍卻話鋒一轉:“夜小姐酒量怎麼樣?”
他雙臂交叉搭於桌沿,雖然視線流轉在夜濃臉上,但卻沒著多少情緒,像是社交時,與人說話時的禮貌相望。
夜濃抬起眼睫看他,笑了笑:“我酒量真的拿不出手,平時也很少喝,但是今天有幸能和您一起吃飯,說什麼也要敬您一杯。”
沈屹驍視線落到被她端起的紅酒杯壁,上面留著淺淺一片紅痕。
視線的停頓,讓他拿起酒杯的動作慢了兩秒。
然而夜濃卻在他酒杯即將碰過來的前一秒,把手往回收了收,沈屹驍手裡的酒杯幾乎是一秒停了動作。
夜濃知道自己這麼做很薄他的面子,但這都是他自找的。
從她進門到現在,他已經拿她的過往,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知故問,是他刻意刁難在先,憑什麼她要逆來順受忍氣吞聲?
夜濃唇角掛著讓他心知肚明的淺淺笑痕,先他將杯子裡的紅酒一飲而盡。
唇瓣離開杯壁時,她還故意說上一句:“我幹了,沈總隨意。”
沈屹驍沒去理對面兩張面面相覷,甚至暗捏一把冷汗的兩位客人,杯底一抬,淺淺一個杯底的酒液也被他一口送入口中。
餐桌鋪著桌布,杯底落下無聲。
對面,瞿奕臉色已經有些難看,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僵硬:“沈總——”
沈屹驍像是沒聽見對面發出的聲音,平靜漠然的眼神鎖在夜濃的臉上:“夜小姐對自己的酒量好像太過謙虛了。”
對面,阮瑜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穿梭。
明面上兩人話術客套,可就是有一種硝煙在兩人之間滋長、盤旋。
眼看管家將沈屹驍已經空了的酒杯再度續上酒。
阮瑜端起酒杯試圖打破讓她看不懂的膠著:“沈總,我敬你。”
滿桌的佳餚珍馐幾乎未動,但酒卻喝空了五瓶。
相比沈屹驍起身時的四平八穩,瞿奕站起來時,雙腳趔趄了一下,幸好阮瑜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防止自己酒後失態,瞿奕沒有多做打擾,幾句寒暄後,沈屹驍吩咐管家:“把瞿總送回去。”
瞿奕雖說有些站不穩,但人還是清醒的:“沈總,不用麻煩,我去阮瑜那休息一會兒就好。”
話說到這裡,瞿奕視線在沈屹驍和夜濃臉上穿梭了兩個來回:“沈總今晚還要回铂悅府嗎?”
阮瑜也是滿腹擔心,當然,她擔心的可不是沈屹驍,她餘光從夜濃臉上晃過,“對啊沈總,時間也不早了,這邊也方便——”
沈屹驍卻不理她話,看向身旁的人:“夜小姐若是不方便,我也可以自己找代駕。”
夜濃不似他們空腹喝酒,而且喝的也比較晚,以至於酒精還未揮發到臉上,隻眼角崩了淡淡一層緋。
聽出他話裡的堅決,夜濃淺笑端方:“沈總放心,今晚一定會把您安全送回去。”
說完,她朝阮瑜點頭笑了笑,意思是讓她不要擔心。
出了門,阮瑜扶著瞿奕進了電梯,眼看電梯門緩緩合上,阮瑜不顧迎面站在外面的沈屹驍,朝夜濃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銀色的電梯門合緊無聲,寬敞的門廳走廊裡頓時有種讓人局促的氣息。
不算濃鬱的酒氣縈繞鼻息,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夜濃落後一步站在沈屹驍斜後方,瞥了眼面前的半側肩膀,夜濃輕吸一口氣:“沈總是現在回去嗎?”
沈屹驍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轉過身時,視線隻和她交匯不過一秒就徑直往回走。
夜濃擰著漂亮的眉頭轉身,然而她隻視線追隨,雙腳卻定在原地未動。
沈屹驍都一隻腳邁進門了,才回頭:“進來。”
兩個字,聽似溫和,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夜濃心裡憋著一股鬱氣,想發作卻又隻能忍著。
咬了咬牙,她深吸一口氣。
誰知剛一進門,對面就傳來聲音——
“把鞋換了。”
夜濃這才注意到面前的地上放著一雙白色絨面拖鞋,她抬頭,看向肩倚玄關側壁的人。
“剛來的時候,你不是說不用換嗎?”
沈屹驍眼皮懶,聲音更懶:“人多,鞋少。”
夜濃不想去深究他這個理由的真假,往後退了一步:“我還是在外面等沈總吧。”
沈屹驍自下而上地將她打量一個來回:“夜小姐這是在催我嗎?”
沒了旁人在,夜濃都懶得跟他客套:“是的。”
沈屹驍站直身體,冷笑一聲:“那你就在門口等著吧。”
夜濃剜了眼他轉身的背影,“啪嗒”一聲將門帶上。
然而下一秒她就後悔了,她的手機還有包還在裡面。
時間一分一秒滴滴答答,眼看二十分鍾過去,夜濃踩著七釐米高跟鞋的腳腕都站酸了,還不見那扇銅制雙開裝甲門有絲毫的動靜。
而此時的客廳裡,管家也終於松了一口氣:“沈總,二十分鍾到了,是讓保潔現在上來嗎?”
沈屹驍闔著雙眼,嗯了一聲後,說:“想辦法讓門口的人進來。”
管家點頭:“好的。”
門口,夜濃背倚冰涼的大理石牆面,正換另一隻腳撐著身體重量,聽見對面“滴答”一聲,她忙站直。
“你好,”她不顧腳腕的酸疼,迎上前:“沈總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走?”
管家將門虛掩:“保潔一會兒上門清掃,可能還需要一個多小時。”
夜濃:“......”
那豈不是得十二點以後?
她不管了,越過管家身側,直接推門進去。
沈屹驍闔眼靠在沙發裡,耳邊由遠及近的高跟鞋的聲音讓他嘴角若有似無地抬了抬。
“沈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