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珩人還在港島,對父親說:“你和我媽想要找的檔案資料,找不到了。”醫院那邊給他的回復,因為醫院經過兩次易主,期間醫院又歷經擴建,科室搬遷,部分二十年前的檔案資料弄混弄丟。
這幾個月已經命人將所有原始檔案資料重新整理歸檔,堆積如山的檔案全部整理完,沒發現許知意的檔案袋。
院方還又特意申明,丟的不止是許知意一人的資料,是一批。
許珩又道:“路伯伯讓蔣司尋轉告我,叫我別再浪費時間。路伯伯應該了解一點內情,知道沒希望找到。”
許向邑:“你回來吧,以後不用再去醫院那邊。”
路二伯給了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指向沈清風,可就是找不到相關證據。路家接手醫院沒幾年,路老二已經幫忙查出這些,即使檔案丟失,也讓人無法去指摘他。
這幾個月他始終沒放棄在醫院找檔案找證據,是在意檔案裡的一樣東西,女兒出生時留下的一枚小腳印。
這二十年他與妻子留存的是養女的腳印,尚通栩那邊本來該有一份知意的,但當年因為尚通栩辭去在港島的工作回到北京任教,他們一家從港島搬家到北京,行李太多,還要再抱著一個孩子,隻攜帶了貴重東西,其他全部郵寄,有個包裹在郵寄過程中丟失,知意出生時的一些資料就在裡面。
聽說那個包裹裡還有尚通栩夫妻讀書時不少有意義的東西,為此蕭美樺與尚通栩大吵一架。
包裹最終也沒找回來。
他與妻子留存的那枚養女的腳印給了尚通栩,他什麼都沒有。
腳印很重要嗎?
除了留念,似乎也不重要。
可就是因為自己孩子沒有,就因為遺憾實在太多,那二十年的感情全是空白,新生兒的腳印實在是可愛,他總想執著找到。
如今沒希望找到,注定遺憾又多一個。
樓上合租房,許知意把那條裙子掛進衣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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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也已經起床,見她去而復返,過來問她怎麼又回來,瞅見松石綠裙子,“這條裙子沒見你穿過。”
許知意說:“穿過一次。”
在上海家裡穿過。
後來她又穿過兩次這條裙子。
一次是寒假裡,遠維資本在夏威夷團建。
團建那天中午,蔣司尋單獨找她吃飯。
在電話裡他這麼說:“知意,陪我吃頓飯吧。”
“行啊,你等我。”
那個時候她怎麼會想到,那次吃飯是他的道別。
依舊是吃了西班牙料理,蔣司尋把她點的烤章魚腳切成小段,她每次吃烤土豆至多吃個兩三塊,他將多餘的烤土豆塊叉到自己的餐盤,然後將切好的烤章魚放到她面前。
男人把手中的叉子也給她,說道:“這半年辛苦了。”
許知意道謝,確實辛苦,“沒想到你給我安排那麼多工作。”
蔣司尋沒接話,他還想再多教她一點,但已經沒時間。
他拿酒杯碰她的杯子,看著她的眼說道:“碩士生涯一切順利。”
許知意端起杯子,又回碰他一下:“謝謝。”
蔣司尋抿了一口酒,話在舌尖來來回回幾次才說出口:“你兼職這周就結束了,開學後不用再去我那。”
許知意在沉默兩秒後:“好。”不舍,可他早前就對她說過,兼職助理隻到寒假裡。
男人又道:“以後我的工作重心會在港島和倫敦。”
許知意吃著他切的烤章魚,心裡想的是,接下來她要去波士頓讀書,他工作重心偏移那邊並不影響。
隻是沒想到,他會自此常住那裡。
她在公司一樓的閘機通道口再等不到他。
蔣司尋想說的話很多,還想給她一句祝福,但突然說祝福不合適,最後都隨著紅酒咽下去。
下午在海灘上與同事盡興玩了四五個鍾頭,許知意轉臉找人時,看見蔣司尋正對著他們這個方向拍照。
應該不是單獨拍她,她打住了自戀的念頭。
還好沒自作多情,幾分鍾後,工作群裡,老板發了幾張他們瘋玩的照片。
傍晚,晚霞漫天。
蔣司尋喊她回去,同事對他們兩人單獨行動早見怪不怪,從大腦裡已然接受她是老板的妹妹,即便不是親的,那也同親的沒區別。
海風吹著她的裙擺掃在蔣司尋的褲腳。
許知意沒有刻意保持很開的距離,兩人並行回酒店。
蔣司尋問她:“餓不餓?”
玩了一下午,當然餓。
許知意說:“還能撐得住。”晚上整個團隊去吃自助,有些同事還沒玩夠,吃飯可能還要再等一兩個鍾頭。
男人道:“我去給你買吃的。”
沒多會兒,男人回來,給她買了一份辣牛肉塔可。
許知意一路吃著走回酒店,那一刻,她以為他會一直在她身邊。
不曾想,那是之後幾年裡他最後一次給她買吃的。
夏威夷那個傍晚,封存在了心底,不敢拿出來回憶。
再次吃到辣牛肉塔可是在五年半後,她與商韫相親沒吃飽,他接她回公司,路邊停下來,給她買了蒜香恰巴塔和辣牛肉塔可。
而那條松石綠掛脖裙,從自己二十歲到二十六歲,六年間,她還留著。
從曼哈頓帶到北京,沒想過還有第二次機會再穿。
那天聽爸爸和媽媽聊天,說路伯伯打算讓蔣司尋聯姻。
“老路說這次司尋應該不會拒絕。”
何宜安好奇:“哪家的閨女能讓司尋改變不婚的想法?”
許向邑:“這個老路沒說,還沒向女方家提。”
當晚,她失眠了。
第二天,本來能睡個懶覺的周末,她六點不到便醒來。
許知意攥著手機坐在化妝鏡前,從六點坐到八點。
手機被攥久了攥得發潮,她拿毛巾擦擦手心。
六年過去,除卻工作,她和蔣司尋之間已經變得陌生。
物是人非。
【蔣總,今天有空嗎?】她最終發了出去,他昨天剛到北京,還去了遠維資本辦公室待了一下午。
幾分鍾後,蔣司尋回電話過來:“有空。什麼事?”
許知意找個借口:“想讓你幫個忙。”
“你說。”
“不是一個小忙,見面聊吧。”
“知意,不用跟我客氣。”
許知意還是那句:“見面聊。”
“好。”
許知意訂了餐廳,把地址發他。
手機放下,心跳不由慌亂,其實自己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也沒想好見到他要說點什麼。
隻想著,要在他聯姻前,在他與別人結婚前,讓他知道她的心意。
她拿出衣櫃裡那條松石綠裙子,即便和他沒有以後,有些畫面總會留在自己的記憶裡。
等老了,再看到這條裙子,應該會想起,年輕時曾那麼熱烈地愛過一個人。
他曾在何宜安在遠維樓下等著許凝微時,對她說:我送你,到車上等我。
他曾在她說與父母錯過了二十年,感情再也補不回來時,對她說:別著急,補得回來,我幫著你一點一點去補。於是她當助理的那半年裡,他常請他們一家人外出。
隻是後來,他有自己的生活,關心不再屬於她。
花了半個多小時平復,許知意拿眼線筆時手才不晃。
今天是學會化妝以來,畫得最精致的一次。
可能蔣司尋也看不出她與平常有什麼不一樣。
收拾妥當,她搭配上合適的包下樓。
客廳裡,何宜安從外面剛回來,許向邑給妻子冰鎮了一杯果汁,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夫妻倆齊回頭。
“中午約了人?”何宜安淺笑著問女兒,手裡的果汁還沒喝,問女兒要不要來一口。
許知意剛塗了口紅,笑說:“不渴,媽媽你喝。”又回何宜安之前的問題,“中午我不在家吃,跟蔣總約了談事情。”
許向邑心疼閨女:“司尋哪天過來我得說說他,周末都不讓你休息。”
許知意:“是我約了他。”
許向邑找補:“他可以不赴約。”
“……”
父女倆說笑幾句,許知意出門。
許向邑瞧著女兒身上的衣服,轉臉問妻子:“這條裙子是新的還是前幾年的?我記得六年前我去看她,給她帶的那件就是這個顏色。”
何宜安:“還是那條。”
自己也匪夷所思,這條裙子哪裡特別,讓閨女六年後還拿出來穿。
許知意今天沒自己開車,司機載她過去,擔心自己一會向蔣司尋表白被拒,狀態不好駕駛不安全。
六年前剛得知身世時就因為晃神不小心撞車,陰影還在。
她訂了一家粵菜餐廳,其實心裡有預感,這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單獨吃飯,再陪他吃一次他喜歡的菜。
以前每次吃飯,他都選她喜歡的餐廳。
“許總,到了。”
“許總?”
司機喊了兩遍。
許知意思緒回來:“你先回,不用等我。”
到了餐廳雅致的包廂,蔣司尋已經在等她。
許知意放下包,“等很久了吧。”
蔣司尋:“我也剛到沒多久。”沒讓服務員在包廂,他給她倒了水,“什麼忙還必須得見面說?早就說過,不要跟我見外。”
許知意:“先吃飯,我餓了。”
男人問她:“早飯沒吃?”
“沒。”打過電話給他之後,就在自己房間走神,阿姨給她送了吃的上去,沒胃口,喝了半杯牛奶,之後開始化妝。
蔣司尋把菜單給她:“你點。”
許知意暗暗調整呼吸,接過菜單。
蔣司尋多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裙子,一些壓在心底很多年的記憶又席卷上來,夏威夷那次海邊團建,她穿的就是這條裙子。
那些照片還在他相冊裡,四五年沒再點開看過,以為自己早就忘了。
兩人除了工作,沒別的可聊。
“沈清風那邊……”
許知意打斷他:“先不提她。”
吃飯時,他們也沒多少話。
這次輪到蔣司尋問她:“怎麼不說話?”問的時候,他注視她的眼。
對視一瞬,許知意垂眸夾菜,說道:“沉默是金有道理,你看我現在話不多,身家翻了幾番。”
她夾了一塊豉汁排骨,“等吃完,可能話會有點多。”
蔣司尋吃飯時本來話就不多,兩人安靜吃著菜,還算習慣。
猜測著,她一會說的應該和沈清風有關,又不想在飯前提,掃吃飯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