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風如果知道自己苦心經營二十多年的KEVE科技,如今是許知意的,不瘋也得半瘋。
這些年沈清風放心把KEVE交給她管理,不是對她有多信任,而是她有把柄在沈清風手裡。
收網時,那必定是魚死網破。
許知意又交代李珂幾句,收線。
樓下客廳,蔣司尋剛在沙發上坐下,許凝微從院子裡進來。
去路家家宴的事,暫且沒提。
茶幾上放了三種口味的自制冰飲,他隨後拿了一杯,嘗一口,青檸味。
養父母坐一起,許凝微沒坐中間,靠在何宜安旁邊坐下。
養母給她一杯飲料,笑容依舊溫柔,但少了從前的寵溺:“外面熱吧。”
“謝謝媽媽。”許凝微接過玻璃杯,順手把手裡的香薰包擱沙發扶手上,“還行,今晚有風不算熱,就是蚊子多,拿了香薰包還被咬了幾口。”
她嘬一口酸酸的消暑飲品,“我爸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他不知道我來上海。”
語畢,養父母都看向她。
許凝微放下杯子,往何宜安旁邊挪了挪,緊挨著養母,這六年的難過實在無處宣泄,也為之前在養母面前掩飾自己而惶恐,何宜安這麼敏銳的人,又是手把手將她帶大,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怎會瞞得過。
她害怕與養母就此生疏,連浮木都抓不住的那種感覺太糟糕。
“媽媽,我下午其實對你撒謊了,學術交流會,我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她抬手抱住何宜安,“媽媽,再給我抱一下。”
眼淚順著鼻翼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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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宜安輕輕拍了拍養女的背:“不哭。”
如果在六年前,凝微這麼抱著她哭,她會難過到跟著掉眼淚,那時心裡隻有養女,凝微在曼哈頓生病發燒了,自己必須要飛過去看一看才放心。
二十年的養育,從小抱在懷裡甚至舍不得凝微自己走路,那些感情早就長在了肉裡,剔除的時候,抽筋剝骨一樣的疼。
疼了好幾個月。
知意回來,舊傷口慢慢愈合,新傷卻一道一道落在心口上,因為自己與親閨女之間始終有道看不見的隔閡。
缺失了小時候的依賴與親密,成年後的親情總是浮於表面,都在竭力展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給對方。
六年下來,她與知意已經很親密,但那種親密總是少一點小時候的無所顧忌。她也在努力,想讓閨女在自己這裡可以肆無忌憚,想什麼便說什麼,不必擔心她這個當媽的怎麼看。
自己的孩子,能怎麼看,再差也是香的。
忍不了時也會忍,沒辦法,自己生的。
許凝微太想念這個懷抱,哭得肩膀微顫。
何宜安給養女順順氣,“哭出來就好了。”
許凝微想說,好不了。
“我回去這幾年,我爸對我特別好,好到我有時無地自容,覺得根本不配做他女兒。”
“和蕭美樺,十次回家有九次吵架。媽媽,不是我任性,我也想好好跟她相處,也想跟她像你這樣,可她不喜歡我。”
何宜安:“蕭美樺就那個性格,你不能說她不愛你,當初發現知意不是親生的,她那麼著急找你,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許凝微滿臉都是淚,從養母懷裡起來,拿紙巾擦臉:“她現在又這樣,那還不如不找。”
蔣司尋出聲:“不找,你到時回家的情況會更被動。”
許凝微擦了一半的眼淚,淚眼朦朧看向對方。
如果蕭美樺不找,那就沒有許知意,而是尚知意,為什麼被動的是自己。
蔣司尋:“因為沈清風不會讓你們好過。你不是和她接觸過幾次,她是做事不求結果的人?”
許凝微啞口無言。
“就算知意沒去獻血,頂多晚一兩年知道自己身世,不會晚太久。”
許凝微忘了用紙巾,拿手背擦擦另一邊臉上的淚,不願相信。
蔣司尋直言:“換了孩子,沈清風既擔心被發現,又擔心不被發現。結果二十年過去,你們兩家都沒發現,你跟知意各有各的優秀,沈清風那人,怎麼可能解恨,想方設法她都會讓許伯伯知道現在養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等許伯伯發現你不是親生的,你說許伯伯是會找親的,還是不會?”
許凝微的心直往下沉。
許珩下樓就聽到這句,又對著自己親爸重復一遍:“爸,你是會去找你親閨女,還是不會?”
在場被點名的許向邑:“……”
許凝微不敢看養父,端過玻璃杯緊緊攥住。
許向邑:“我和你媽媽跟蕭美樺一樣,傾家蕩產也會找。”
許凝微此刻終於體會到,蔣司尋說的那句‘不找,你到時回家的情況會更被動’是什麼滋味。
如果蕭美樺沒發現血型不對,那就是爸爸媽媽去找許知意,她的處境就會特別尷尬。
喝了一口冰水,許凝微看向蔣司尋:“沈清風主動透露消息,就不怕爸爸找她算賬?”
蔣司尋:“怕,也不怕。你不懂一個內心扭曲的人的心理,不能拿正常人的想法去反推她。沈清風找到我大伯,想嫁給我大伯時,她就已經做好讓尚教授和許伯伯知道自己閨女不是親生的準備。”
蔣司尋還想再說什麼,被許向邑那邊打斷,妻子突然紅了眼眶,他忙攬過肩頭,“怎麼了,哭什麼?”
當著幾個孩子面哭,何宜安自覺失態,“沒事沒事,想到以前了。”拿手指輕拭眼角,剛才提起蕭美樺找孩子,她就不自覺想到,知意那幾個月是沒有家的,所有東西都在那個出租屋裡。
又想到女兒喊的第一聲媽媽。
“你們聊。”說著她已經起身,對丈夫道,“你陪凝微聊聊,我去樓上看看知意。”
何宜安輕輕拍了下養女的肩:“跟你許爸爸他們聊完,早點睡。”
許凝微努力微微一笑:“好。媽媽晚安。”
讓她早點睡,看來何宜安不會再下樓。
樓梯上,何宜安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臥室裡,許知意靠在床頭看KEVE的報表,敲門聲響。
響了兩三下,沒人出聲。
肯定是蔣司尋偷偷摸上來,另一邊是父母的臥室,他不敢聲張。
許知意下床,抄起床尾的勃艮第紅男士襯衫,邊走邊套在吊帶睡裙外。
門外,何宜安擦擦眼淚。
平時敲門前都是先喊閨女,今天鼻音重,堵得透不過氣。
門從裡面拉開,“你膽……媽媽。”
許知意恨不能把門關上,就當互相沒看到。
何宜安笑著:“這件襯衫沒見你穿過。”
難過的情緒壓住了驚訝,也沒心思想別的。
許知意:“…我們遠維高管的新年團建服,蔣總定的,說預示開門紅,新的一年紅紅火火。”
編得連她自己差點都信了。
“媽媽,你怎麼了?”
她給何宜安輕輕擦淚眼。
“沒事,他們在樓下聊到你跟凝微抱錯,媽媽想到剛跟你見面的那個時候。”
許知意抱抱何宜安,“都過去了。媽媽你去樓下吧,我沒事的,今天是跟蔣總鬧著玩,沒難受。”
“不去了,陪你說說話,等我幾分鍾。”
何宜安回自己臥室,卸了妝換上舒適的家居服,手機丟在床頭沒帶,去了女兒房間。
許知意心虛,已經把那件‘團建服’收到衣櫃裡。
母女倆靠在兩人座的寬大沙發裡,何宜安將女兒攬在懷裡。
其實沒什麼刻意要聊的,就想抱抱女兒。
許知意把自己的腿搭在何宜安腿上,想象著如果自己再小一點,應該也是這樣賴在媽媽身上。
“蔣總和我哥也在客廳?”
“嗯,說到蕭美樺當初著急找凝微。”
許知意想著,如果是爸媽先發現許凝微不是親生的,會去找她嗎?
找她,就意味無形中傷害到許凝微。
以他們當時對許凝微的感情,大概不會。
何宜安垂眸,看趴在自己懷裡的閨女:“怎麼不說話。”
許知意抓著媽媽的手指摳了摳:“不想說。”
手指被摳得難受,何宜安哭笑不得,鼻音格外重:“怎麼跟你哥一樣,你哥小時候就喜歡摳我手指。”
“你就不問問,如果當時是我們先發現凝微不是親生的,會不會去找你?”
“那……”你們會去找嗎?
剛說一個字,被叩門聲打斷。
“知意,我能進去嗎?”說話的人是許向邑。
何宜安對著門口那邊:“進來吧。”
拍拍女兒,“坐好了,我給你爸讓座,不然他又得吃我醋。”
對面還有個復古單椅,她坐過去。
人進來,何宜安指指女兒旁邊,“你坐,正好回答你閨女問題。”
許向邑問:“什麼問題?”
許知意先問對方:“爸爸你怎麼也上來了?”
“我和你媽媽陪凝微聊了一晚,該聊的都已經聊過,你哥跟司尋在樓下陪著。”說著,在閨女旁邊坐下,又問道,“讓我回答什麼問題?”
何宜安:“剛才說到是蕭美樺先發現孩子抱錯。”
許知意看著爸爸:“如果當時是你們先發現許凝微不是親生的,會不會去找我?還是找人私下打聽,知道我過的不錯,就不再打擾?”
“散盡家財也得把你找回家。所以當時蕭美樺急著找自己閨女,我特別理解,換我,我比她還著急。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裡,過得好不好。甚至,你會害怕她還在不在這個世上。”
許向邑平復一瞬。
“知道你過得不錯那也必須得接回來,沒有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十年培養不出來,那就二十年。”
“當然,爸爸也犯過錯,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你難受了很久,但不管是因為當初不舍得凝微,還是再多給她時間調整,我和你媽媽從來沒想過不把你們換回來。”
“如果是我們先發現,不會因為舍不得凝微難受就不去找你,或是偷偷找你。我們不會瞞著凝微,但肯定會給她幾個月時間調整。”
“你在別人家過得再不錯我也不放心,別人對你再好,我想,應該不會有我對你好。”
許知意伸手抱住爸爸的脖子,頭靠在爸爸懷裡。
以前總是遺憾,這輩子沒機會跟自己的親爸這樣撒一次嬌。
她何嘗不想回到小時候呢。
許向邑抱住女兒,六年來,終於感覺到與女兒之間,徹底沒了隔閡。
臉哭花了,許知意擦擦,從爸爸懷裡起來。
許向邑:“對了,我剛說錯一句話,更正一下。”
“哪句?”
“其他人對你再好,我想,應該不會有我和你媽媽對你好。”
這次把媽媽帶上了,許知意眼角還有淚,笑了出來:“脫口而出的才是心裡邊的實話,後改的不算。反正媽媽也聽到了,改也沒用。”
何宜安笑著對閨女說:“晚上聽到有打人的動靜不用管。”
許向邑哈哈笑,“我回去向你檢討。”
許知意找了條毛毯裹身上,父母互換了位置,她靠在何宜安肩上,聽他們說了很多沈清風年輕時的事情。
再一看時間,已經凌晨兩點多。
翌日,許知意睡到上午十點半才起。
哥哥不在家,聽管家說,一早親自送許凝微去機場。
父母上午去了公司,蔣司尋約了人談事。
就她闲人一個,午飯也是自己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