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董?”耳邊忽然響起秘書的聲音。
路劍波猛地睜開眼,自己沒睡,剛才想到兒子小時候給他的電話留言。他與蔣月如離婚時,問兒子跟誰,兒子說,想跟媽媽也想跟爸爸。
那時兒子太小,不懂離婚意味著什麼。
在孩子問題上,他們夫妻倆沒有交惡,孩子小先跟著媽媽生活,隨時都可以到他身邊來。
兒子隨媽媽回北京後,基本每天都會給他電話留言一條,有時甚至兩三條,直到兒子與幾個堂哥堂姐打架之後。
四周歲半多不到五周歲那年的暑假,蔣月如照例讓人送兒子去港,那天他正在開會,管家打電話給他,蔣司尋跟幾個堂哥堂姐打架,臉上掛彩。
忙完他趕回深水灣道,兒子一直抹眼淚,忍著疼。
聽管家說,兒子從頭到尾沒哭出聲。
他質問:“你為什麼打架?為什麼先動手打人?誰教你的?這樣是不對的知不知道!”
“我要回家。”
“問你為什麼先打人?在幼兒園也這麼打架是嗎?”
“我要回家。”
“蔣司尋,我問你話你好好說,這樣很不禮貌!你看看你什麼脾氣,總是愛闖禍,在家裡打,在幼兒園也打!”
“我要回家!”
“這裡就是你家。”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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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司尋!”
後來兒子哭喊著,聲嘶力竭:“我再也不給你打電話了!”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委屈地哭岔了氣。
他又生氣又心疼,把兒子抱懷裡。
兒子一把推開他,不讓他碰。
那晚,兒子沒吃飯,睡著了都在抽噎。
那個暑假沒有在港過滿兩個月,提前回去,說想媽媽了,老爺子見他眼淚汪汪,便讓人把他送回北京。
暑假剛過來時,兒子第一件事就是問他要張照片,後來兒子離港的時候,把那張照片留在了床頭櫃上沒帶走。
自那之後,他再也沒接到過兒子的任何電話和留言。
蔡秘書見老板久久不吱聲,“路董?”
路劍波揉揉鼻梁骨,問:“什麼事?”
蔡秘書:“……”
看老板現在不修邊幅的樣子,大概一夜沒睡,忘記早上給他打過電話。
“您打電話讓我過來一趟。”
路劍波自己也記不得讓秘書來是為什麼事,下巴對著旁邊的沙發一努:“你先坐。”
拿開身上的毛毯站起來,在沙發上等逆子等了一夜,身上的毛毯不知何時管家給他蓋上的。
站起來時頭暈腦脹,緩了幾秒鍾腳下才穩。
年輕時通宵是家常便飯,如今不服老不行了。
回到房間,路劍波洗漱刮胡須,洗臉用的是冰水,腦子才慢慢清醒。在沙發上眯了一夜,襯衫皺得不成樣子,重換了一件。
戴袖扣時不禁又走神,那時太年輕,不懂怎麼跟孩子相處,也沒有那麼多耐心。
等自己到了一定歲數,回想起兒子當時的委屈,他又問兒子,當年為什麼先打堂哥?連堂姐都打。
逆子問:幾歲時的事?
也不知逆子是真忘記,還是不願再提及。
打架當晚,看兒子睡著了還在抽泣,他打電話給大哥,問下午到底怎麼回事,幾個孩子回家有沒有說什麼。
路劍良道:正要打電話給你,問問司尋怎樣,傷得嚴不嚴重。孩子間玩鬧,有些粵語司尋聽不懂,以為是大家故意捉弄他。孩子嘛,童言無忌。他們回家怕我罰,一個個都嚇哭了,我已經訓過他們,明天我去看看司尋。
幾個侄子侄女也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還有個才五歲。
大哥都那麼講了,他還能說什麼?
是自己兒子先動的手,沒打過人家,隻能受著。
兒子在北京那邊沒有說粵語的氛圍,之後他專門請了一個粵語老師隨管家去兒子那邊。
好在,蔣月如沒有反對。
管家跟著兒子那麼多年,即便是他支付薪酬,也照樣替兒子把他的行李打包放在大門口。
“路先生?”
人真不禁念叨,管家在臥室門口敲門喊他,路劍波應著,問:“什麼事?”
管家:“司尋跟許小姐回來了。”
逆子總算回來。
路劍波戴上另一個袖扣,不緊不慢下樓。
到了樓下客廳,他們人也從門外進來。
“路伯伯,早。”許知意先打招呼。路劍波骨子裡的貴氣優雅,很難將他這個人與渣男聯系起來。
“…早。”現在十點半還多,哪裡還早。
路劍波掃逆子一眼,隨後神色溫和看向逆子旁邊的人,“早飯吃過了嗎?我讓管家準備。”
許知意:“不用麻煩,吃過了。我是專門送蔣總回來,他昨晚氣急攻心,一夜沒睡,我不放心,就跟著一起過來了。”
蔣司尋:“……”倒也沒那麼嚴重。
路劍波:“……”氣急攻心的應該是他才對,一夜沒睡的也是他。
蔣司尋目不斜視,往樓梯那邊走,踏上一級臺階又轉頭看向許知意,“你到附近轉轉,我收拾行李,時間可能會久一些。”
許知意:“?”
怎麼是收拾行李的走向?
不是帶她回家吃飯?
這個時候不能拆他的臺,“沒關系,我就在樓下等。”
待逆子上樓,路劍波請人入座,“知意,隨便坐。喝意式還是紅茶?”
“紅茶吧,謝謝路伯伯。”許知意在蔡秘書旁邊的那個沙發坐下。
路劍波親自倒了紅茶:“昨晚辛苦你照顧司尋。”
許知意笑笑:“應該的。”
放下茶杯,路劍波面色從容坐回沙發裡,心裡卻想著逆子收拾行李是不是要準備離家,再也不回來住。
許知意則盯著眼前的茶杯看,也是香芋紫。
這個系列的瓷器,無論是咖啡杯碟還是茶壺茶杯,設計都顯得平淡無奇沒亮點。
不該在蔣司尋的審美上。
路劍波不時瞅瞅斜對面的人,真是跟逆子有的一拼,你不說話,她決不先吱聲,寧願盯著一個土氣的杯子研究。
“知意,中午留下來吃飯吧,嘗嘗我們家廚師做的粵菜。”
他沒抱多大希望,畢竟小兩口統一戰線,知意不可能站自己這邊。
許知意迂回道:“我正好挺久沒吃粵菜了。不過,”說著,她指指樓上,“我留下來,他心裡肯定不舒服。”
然後端起紅茶,“路伯伯,其實我站你這邊的,您信不信?”
路劍波笑:“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許知意也笑,喝起紅茶。
路劍波還等著下文,結果人家悠悠喝起茶就再也沒了下文。話說半截,太極打到極致。
人家沒直接拒絕,但也沒明確說留下來,一切看他表現,如果他先主動讓步,逆子心裡舒服了,她就站他這邊,留下吃這頓飯。
不管怎樣,她在努力緩和他們父子關系。
“知意你坐,我上樓找司尋聊聊他大伯的事。”他決定去樓上看看逆子。
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低頭,就當彌補兒子小時候受的那次委屈,路劍波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
臥室衣帽間裡,蔣司尋換了件黑色襯衫,即使身上的衣服昨晚在許知意的住處洗過烘幹,但他還是沒有同個顏色衣服連穿兩天的習慣,除非情況特殊。
正挽著衣袖,傳來叩門聲,房門半敞,外面的人推門而入,腳步聲沒靠近衣帽間,去了露臺上。
露臺正對著花園,綠意盎然。
路劍波在木椅子裡落座,小木桌上隻擺了一個花瓶,裡頭插著兩朵芍藥,花期已過,花瓣簌簌掉了一層在桌上。
另一種意境感。
蔣月如年輕時就喜歡芍藥,隻是這個花花期太短。
路劍波闲著無事,開始清理桌上的花瓣。
身後傳來腳步聲。
路劍波攥著滿手的花瓣,沒丟進垃圾桶,“你能耐,連你爹也算計利用。蔣司尋,好歹我從來沒對你虛情假意過。”
蔣司尋往對面一坐,直接無視質問,“那麼多照片,夠你留念的吧?”
“……”
‘足夠’兩個字已經到了嘴邊,路劍波又忍著咽下去,把手裡的花瓣全撒落回桌上,再一瓣瓣拾起,來轉移自己的怒意和火氣
“你四五歲時,為什麼跟大伯家的堂哥堂姐打架?”
蔣司尋置若罔聞,抽出花瓶裡兩朵凋零的芍藥,丟到桌下的垃圾桶裡。
不管兒子是否還記得小時候的事,路劍波放下姿態:“那次是我不對,回家沒有先安慰你,上來就質問。”
安慰也沒有用,並不是因為被質問他才難過。
那天堂姐說過好幾次,你要有新媽咪咯,四叔很快要娶那個狐狸精。
蔣司尋起身:“滿櫃子的衣服還等著我打包,您請便。”
路劍波怒不可遏到氣急敗壞:“你非要氣我是嗎!我跟你好好說話,怎麼就油鹽不進!這是你家,你搬去哪?!”
蔣司尋風輕雲淡:“搬到許伯伯家。”
路劍波:“…你搬去人家家裡像什麼話!”
“怎麼就不像話了?我打算當上門女婿。像我這樣帶著巨額財富嫁進去,不管是許伯伯許伯母還是許珩,應該都非常歡迎我。”
“……”
蔣司尋抬步就走。
路劍波衝著逆子背影:“不把我氣死你是不甘心!蔣司尋,我一夜沒睡等著你回家,你就這個態度?”
蔣司尋的腳步隨之頓了下。
腳步遲疑那一瞬,路劍波心裡總算舒坦一點。
但逆子還是去了衣帽間,隨後,他聽到打開行李箱的聲音。
沒有佣人上來打擾,房間裡隻有他們父子兩人。
這一幕好像回到三十年前的港島,他坐在臥室沙發裡,聽著蔣月如在衣帽間收拾行李,兒子靠在他懷裡不安地問著,爸爸,你怎麼不說話?
那是他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相處的畫面。
蔣司尋收拾了多久的行李,他就在露臺坐了多久。
半小時後,連箱帶人從衣帽間出來。
路劍波看過去,隻有一個箱子,總算松一口氣,看來是收拾了一些常穿的衣服放在知意那裡備用。
“中午做粵菜,知意想吃。”
蔣司尋:“再給她加個龍蝦面。”
這是答應了留下來吃飯,知意的面子比他好使。
路劍波問:“吃哪裡的龍蝦?”
蔣司尋:“所有龍蝦她都喜歡。”
樓下客廳,許知意一刻也沒闲著,從車裡拿了筆記本,利用蔣司尋在樓上收拾行李的時間,跟KEVE科技那邊開了一個視頻會。
當初KEVE科技B輪融資2.8億美元,沈清風作為幕後老板相當謹慎,最後挑選了三家風投機構合作,她們遠維資本隻是其中一家,且佔比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