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顫抖著身子把人擁進懷裏。
許淼也含著淚向他解釋,說她不是故意騙他,說她隻是太苦了。
「我知裴郎待我極好,可我一介孤女,無名無分,夫人和老太太嫌惡我也是應當……」
「我隻是捨不得我們的孩子……我既怕我保不住他,又怕保住了他,卻汙了裴郎你的名聲,這才借著大火,將計就計……裴郎你不會怪我吧?」
說罷,又牽出了已經兩歲有餘的孩子……
至此,裴景瑜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他連想也沒想,就全盤接受了她的解釋。
完全忘了在這中間,因為他們而橫死的我。
不過也對。
那時的他並未真的失去什麼。
即便是心頭偶爾閃過的、對我的一絲愧疚,又哪裡抵得過久別重逢、死而復生的白月光呢?
隻是......
不知這一世,裴景瑜知道這場大火是由許淼全盤設計後,又會是什麼樣的神情。
我等著瞧。
5
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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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得來勢洶洶,下不了榻。
我躺在床上修生養息時,侯府裏裏外外都亂成了一鍋粥。
外嘛,宣德候府世子「英雄救美」
、「舍己為人」的光榮事跡早就傳遍了整個京城。
這京城裏但凡是有頭有臉些的人家,哪個不知道他裴景瑜為了一個無名無分的孤女鬧翻了天,對原配正妻動手,氣得正頭妻子吐血昏迷?!
這錦繡侯府裏的膿包終於一點點顯露在眾人之下。
這內嘛......
裴景瑜的右腿徹底廢了,從大腿根部開始截肢。
其實一開始還沒有廢得那麼徹底的。
最開始傷的還沒那麼嚴重。
可裴景瑜偏要顧著男女大防,不肯讓人抬,硬是咬著牙靠人攙著也要自己把許淼帶出來。
那匆匆尋來的大夫醫術又「有限」,傷口沒有徹底清理幹凈,等回到侯府時,已經開始感染流膿了。
之後,便有大夫說裴景瑜的腿可能保不住了。
可裴老夫人偏偏不信。
她呵斥那大夫是庸醫,把人趕了出去,還發誓一定要找到最好的大夫為他孫兒療傷。
這一來二去又拖了幾天。
等她下定決心讓人給裴景瑜動刀子時,他的右腿已經壞死得越來越厲害,沒辦法,隻能徹底截肢了。
許淼也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
裴老夫人怨她是災星,不知廉恥禍害了自己孫子,對她橫挑眉毛豎挑眼。
就連在戰場上傷了身子,常年臥病在床的裴老侯爺,也被氣得要跳起來好好教訓教訓裴景瑜這不識大體的孽障,再把那不守規矩的「表姑娘」掃地出門。
可裴景瑜不讓。
他不僅不讓,還在能下地後的第二日,便破罐子破摔地要把許淼收房納妾。
他說許淼既是裴老夫人的「孫侄女」,又在老夫人身邊養過,怎麼著也該算個貴妾。
裴老夫人本想來知會我,讓我打點納妾事宜。
然而她剛一張口,繪春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涕淚直流。
「還請老夫人饒我們姑娘一條生路吧!奴婢是下人,您要打要罵沒關系,隻是可憐我們家姑娘對世子一片癡心,世子出了事後便急火攻心、傷了身子,日日吃不下也睡不著……」
「世子要納妾我們姑娘定然是一百個支持的,可我們姑娘這身子……」
我接著斥她。
「胡鬧!」
「我既嫁進了裴家,那便是裴家婦,祖母讓我做什麼……哪怕是賠上了我這具身子,我都是無有不應的……」
然而話一說完,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上的帕子也沾了血,臉上更是一絲血色也無。
全是傅粉。
外頭的丫鬟婆子,還有我特意從外頭請的郎中,各個都伸長了脖子巴望著。
裴老夫人也嚇了一跳,忙端起床邊的湯藥,裝模作樣要喂我喝。
我手一個哆嗦,滾燙的藥汁灑了她一身。
6
我這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裏,我隻見過裴景瑜一次。
他被人推著輪椅,領著許淼來給我敬妾室茶。
我「妝發未梳」、「病容潦倒」,他還一副生怕我吃了許淼的模樣。
「書意,我與淼淼的事是我對不住你,可如今淼淼既已入府,你又我的正頭大娘子,便要有容人之量。淼淼她性情柔弱,你莫要薄待了她。」
許淼則撲通一聲跪下。
她雙眼含淚,嗓音如黃鸝般嬌軟。
「大娘子,我知道大娘子原就不喜我,如今更是怨我和裴郎私相授受,壞了侯府的顏面,可我與裴郎是真心相愛......」
「淼淼不敢求大娘子什麼,淼淼隻願大娘子能容我方寸之地,讓我能陪在裴郎身邊,為此,淼淼就算死了也甘願!」
——好一口濃茶。
繪春在我旁邊氣得發抖。
我卻什麼也沒說,隻抹著眼淚靜靜把許淼扶了起來。
然後在「病癒」以後,第一時間圍了許淼的院子。
「大娘子這是做什麼?」
她滿臉輕視。
這些日子,她被我慣得很好。
我「謹記」裴景瑜的話,吩咐下頭給她最好的吃穿用度,加上我身子「疲懶」,這麼多天以來,竟沒有一個人催過她請安問候。
如今,她朱紅錦衣,嵌寶金飾,華光璀璨,而我一襲素衣。
瞧起來,她倒更像這房裏的大娘子,而我像個備受欺負的無寵小妾。
我從袖子裏掏出一匣子,狠狠朝她擲去。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
「若不是今兒劉媽媽在你院子外頭撿到了,我竟不知你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匣子擦過額角,劃出一道血痕。
匣子裏,一男一女赤赤條條。
她隻看了一眼便白了臉。
她大喊:「不!這不是我的,你這是汙蔑!」
——我當然知道這是汙蔑。
可那又怎麼樣。
隻要今兒劉媽媽從她屋子裏搜出來了「真的」,這東西不是她的也是她的了。
更何況我要的也不是這個。
我二話沒說便讓人把她按在了地上,要好好教教她規矩。
旁邊,幾個婆子拿著竹批虎視眈眈。
許淼徹底慌了神。
「誰敢打我!我是世子的愛妾,你們誰敢打我!」
竹批落在她背上。
她尖叫一聲。
「不!你們不能打我!我懷了世子的孩子!」
等的就是這一句。
我忙站起身,「驚慌」、「落魄」又「不可置信」。
「你懷了世子的孩子?!」
許淼掙開幾個婆子。
她的丫鬟鶯兒趁亂推開院門,要去請世子。
一開門,正對上我娘家姐姐的眼。
「小娘——」
她開口要喊,可來不及了。
許淼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鏗鏘有聲。
「是,已三月有餘。」
她驕傲地站起身來,撫著還未顯懷的肚子。
「大娘子沒想到吧。我早就有了世子的孩子。」
「你是世子明媒正娶的大娘子又如何?世子說了,等日後他襲了爵,便為我們的孩子請封世子。我永遠壓你一頭。」
這話一出,四下俱靜。
外頭,繪春正領著我娘家姐姐和幾個我從前的手帕交途徑晚香閣。
為首的一個,是這整個京城裏最喜八卦消息的。
裏頭,劉媽媽終於「找到了」許淼藏在屋子裏的壓箱底和銀託,她高聲一喊,一個踉蹌,那東西直直摔在了院子外頭。
再抬眼,隻能看到一雙雙鄙夷無措、又羞又臊,還亮晶晶的眼。
……
再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彈劾。
自從寺廟失火後,裴景瑜便再沒上過朝,即便是這樣,受到彈劾的消息也是雪花一樣往侯府裏鉆。
從老侯爺教子無方、宣德候府後院失德,到他裴世子寵妻滅妾、不敬先皇。
其中,不少彈劾的帖子,還是出自我父親門下。
裴老太太要拿我過去問話。
我連裝也懶得裝了,隻推說身子不適,來不了了。
7
等我過去時,已是三日後。
裴家將被奪爵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壽安堂裏鬧得不可開交。
裴老夫人要一碗落胎藥賞了許淼,可許淼死活不願,甚至仗著裴景瑜就在身側,跑到壽安堂裏又哭又鬧。
隻說是可憐孩子,求老夫人能當她暴斃了,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她再投湖自盡。
我當然知道她的打算。
她不過是想借著這次的事情離開,順便在離開前挑撥挑撥我與裴景瑜的感情,等日後事情淡了,再換個身份,領著侯府的長孫,清清白白地回到這府上。
可裴景瑜不知。
他不僅不知,還是個蠢的。
居然真的被她哭軟了心腸,還說出「聖人仁厚,想來不會真的要了這孩子的命,既事已至此,有什麼他一力承擔」這樣的渾話來。
氣得裴老夫人摔了好幾套茶具。
我進來時,正巧聽見裴景瑜怨我。
「說來說去還是程書意的錯,若不是她把這事鬧了出來,又怎麼會……」
許淼也哭哭啼啼。
「我也不敢揣測大娘子,隻是這世上哪兒有這麼巧的事……」
裴老夫人剛要攢著眉指責我。
可下一瞬,她瞧見簾子後頭的我,硬生生止住了話頭,擠了抹笑出來。
「書意,你總算是來了!身子可好些了?」
——前倨後恭。
想來這三天裏,她該是想明白了,知道此時此刻怨我怪我已是於事無補。
也終於記起了兩年前,宣德侯爺戰場指揮失誤、要被下獄奪爵之際,是我求著父親為了裴家上下奔走。
也正是那時,裴景瑜跪在我父親面前,借著我對他的情誼,許諾會一輩子對我好。
我垂下眼沒說話,繪春卻氣得發抖。
我拍了拍她的手,然後沖上前,給了許淼一個耳刮子。
她被打翻在地。
我也就勢倒在地上,嚎啕起來,聲音顫抖。
「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不知廉恥鬧出這樣的事來,如今又怎麼會……」
裴景瑜攥緊了拳頭。
畢竟我罵的是誰大家其實都知道。
可下一瞬,我又抹了把眼淚,對著裴老夫人行了個禮。
我成了這屋子裏第二個為許淼說話的人。
「祖母,我也不是要為那賤婢求情,若是可以,我心裏頭恨不得她死上一千次一萬次,隻是事已至此,她又懷著世子的骨血。」
「就算這孩子打了,又能如何?不過是生生傷了您和世子的祖孫情分罷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法子,保住侯府的爵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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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怎麼才能保住呢?
裴景瑜是侯府獨子。
侯夫人過世的早,侯爺又用情至深,隻娶了她這一個,也隻得了裴景瑜這一個麟兒,早早便請封了世子。
如今他又斷了腿,眼瞧著也要得聖上厭棄了。
裴老夫人臉上的愁色更重。
壽安堂裏,她屏退左右,看著我張了張口。
「書意啊,我知你受了委屈,這事是瑜兒對不住你,可你瞧瞧如今侯府的情形……」
「如今侯爺重病在床,我更是不中用了。你快想想法子,求求你父親,讓你父親為我們侯府說說話啊……」
我隻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危言聳聽。
「祖母當我不想麼?我總歸是盼著裴郎好的,隻是……隻是我父親說了,聖人重孝,這又是藐視先皇的重罪……」
「咱們家的爵位怕是真的保不住了……這便罷了,若是再被人彈劾下去,牽扯上前年的舊事,那怕是連全家人的命都保不住了……」
「真有這麼嚴重?!」
她臉色頓時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