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啊我可願意了!”
她的回答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如同今晨他掀開流蘇簾子,望見坐在梳妝臺前,穿著一身大紅嫁衣,面容鮮妍灼人的她時,她那般急切地回應。
那時,衛韫才知道,就像是他那般隱而不發的迫切心情一般,原來,她也同他一樣。
後來,在她昏昏欲睡的時候,衛韫輕輕地喚了她幾聲,他紅著耳廓,然後才敢小聲地嘆息:“桃桃,我真的……太想娶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心頭的悸動如擂鼓一般,敲打著他的耳膜。
從那一日開始,衛韫便已經開始準備這一切了。
不告訴謝桃,是衛伯的主意。
想不到這個平日裡總是極懂規矩的老頭,竟也還暗自懷揣著所謂制造“驚喜”的招數。
因為得到了謝桃的首肯,所以衛韫才會同意此事。
但真到了這一刻,他卻又覺得,這一切對於謝桃來講,是否是有些唐突。
於是他便做好了打算,若是她今日不願,他便將這一切作罷,再往後延一延。
但她卻如那夜一般,在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的時候,便已經給了他一個同樣的答案。
衛韫曾以為,情愛應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因為人心,本就是這世上最難守住的東西。
像是衛昌寧無法拒絕主母的安排,在衛韫的母親死後不久,便娶了那個商戶女,從此便隻能將此生最愛的沈氏,安放在心頭的那座荒冢裡。
但也該像是衛韫,世人眼中冷情冷心,生性涼薄的年輕國師,竟也有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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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了心,便是動了心。
他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任何人。
情之一字,本就是最難說得清楚的事情。
衛韫又將另一個牌位拿起來,用手中的錦帕一點點地擦拭幹淨,又盯著那牌位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放了回去。
“爹,兒子曾經說過,我與您不一樣。”
衛韫盯著那上頭镌刻的“亡父衛氏昌寧”的字樣,半晌,他拿了香在燭焰間點燃,待縷縷的煙升騰而起,他將那香插進了案前的香爐裡。
“可我發現,至少有一樣,我與您是一樣的。”
至少,他與他的父親一樣,認定一人,便是此人。
衛昌寧為了沈柔嘉,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爭取。
此後夫妻數年,算是衛昌寧那潦草的人生裡,最值得留戀的日子了。
即便後來,他在三房主母的安排下,娶了那個商戶女做了續弦,但那個女人,到底從未走進過他的心裡。
那隻不過,是他身為渺小庶子,需要為了當初爭取到心愛的姑娘後,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承了主母的情,到底該還。
“但是,我不會像您一樣,違背自己。”
淡煙繚繞間,衛韫穿著一身殷紅的衣袍站在那兒,清冷的嗓音在這樣寂靜的密室裡顯得尤為清晰。
這或許,便是衛韫與他的父親衛昌寧之間,最大的不同。
衛昌寧一生安分守己,身為庶子,便隻在那樣一個偌大的家族裡,作為渺小的一粟,從不越距,從不張揚。
這便是衛韫最厭惡他的這位父親的地方。
可衛昌寧,卻敢為了他,在那樣混亂的境況下,冒死趕去衛家祠堂,篡改宗譜。
衛韫對待這位父親,向來是復雜的。
但那許多曾經囿於每一個深夜裡,如噩夢一般出現在他半睡半醒間的所有苦痛往事,到如今,再一次一帧帧地堆疊在他的腦海裡時,卻好像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兩個牌位最終被擺放在了大廳裡的兩個主位上。
謝桃在拜堂的時候踩到自己的裙子,差點沒摔了,幸好邵梨音和衛韫的反應都很快,及時地拉住了她。
因為頭上攏著一層紅紗,所以謝桃當時根本看不清周遭那些觀禮的人的面容,她隻能聽見他們熱鬧的議論聲。
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導致謝桃被扶回房間裡的時候,脊背還有點僵硬。
頭上戴的發冠和步搖有點重,謝桃幹脆靠在床柱上,然後鼓起臉頰,吹著紅紗的邊角玩兒。
一直守在旁邊的邵梨音今日換了一身桃色的衣裙,終於也梳了女子的發髻,站在那兒,便是一個清麗的少女。
“梨音,露餡在哪兒呀?”
謝桃想起了那隻日漸發胖的圓滾滾的白罴。
“在後院。”
邵梨音答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她那張向來少有情緒的面龐竟也忍不住添了一絲笑意。
“今日是大人與夫人大喜的日子,衛伯給露餡也綁了一朵紅綢花,它可喜歡了。”
???
謝桃想象了一下露餡身上綁了一朵紅綢花的樣子,她忍不住笑出聲。
但是……
屁股好像硌得有點疼……
謝桃往床榻上摸了摸,磨出來一把桂圓花生。
她眨了眨眼睛,幹脆就坐那兒開始剝花生,吃桂圓,還時不時地給邵梨音遞。
但邵梨音沒敢吃。
和邵梨音說了一會兒話,謝桃又吃了幾塊糕點,最後她索性把紅紗掀起來半邊,直接坐在桌前吃吃喝喝。
衛韫回來的時候,謝桃已經吃撐了。
她聽見推門的聲音,又見衛韫掀了簾子走進來,她就連忙站起來轉身往床榻那邊跑、
“謝桃。”
或許是因為喝了不少酒,衛韫此刻的嗓音聽著便要更加清冽低沉一些。
還隱含著幾分笑意。
謝桃一時僵在那兒,轉身看向他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竟然有點不太敢對上他的那雙眼睛。
邵梨音行了禮,便走了出去。
彼時,方才把盛月岐和其他一些人擋在院子外頭的衛敬抹了一把汗走回來,剛好就看見了從月洞門那裡提著燈籠走過來的邵梨音。
憑借著院子裡四處點滿的明亮燈火,衛敬看見了少女翩跹的桃色衣裙,更瞧見了那張略施粉黛,便已清麗無暇的面龐。
心頭微動。
那感覺,該怎麼形容?
衛敬撓了撓後腦勺。
好像就像是被鐵憨憨衛十一打了一拳似的。
“邵梨音。”
衛敬見她就要走過他身旁時,他忽然叫住了她。
邵梨音聞聲,便抬眼看向他。
“那個……”
衛敬一時間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他更沒搞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叫住她。
眼見著邵梨音走過他身旁,衛敬轉過身,“等等!”
邵梨音頓住腳步,再回頭看向衛敬時,眉眼間多少顯露出了一絲不耐。
“我,我吧,就是想說,你這麼打扮一下……”
衛敬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還,還挺好看的。”
邵梨音愣了一下,那張面龐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像是忽然多添了幾分熱意。
“要我說,你就該這麼打扮,你老穿著男人的衣裳,還總穿同一個款式,搞得我還以為你不愛洗澡,不愛換衣服來著……”
隻是在他的這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邵梨音臉上的那點溫度便瞬間沒了影蹤。
最後,衛敬成功收獲了來自邵梨音的一巴掌。
他捧著自己的臉,站在那兒,望著邵梨音遠去的背影,有點委屈地嘟囔,“幹嘛打我……”
這夜,似乎有些人的故事已經走到了最美好的終章,但有些人的故事,卻仿佛才剛剛開始。
坐在涼亭裡,謝桃喝了一口衛韫遞給她的茶。
此刻她已經取下了頭上那些繁復的頭飾,披散著頭發,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衛韫,我好像在做夢一樣……”
謝桃放下茶盞,雙手撐著下巴,望著那一片點綴著顆顆星子的夜幕裡,那一輪散著銀輝的月。
衛韫聞言,低著眼簾望向自己手中的那盞茶時,像是也多了一絲感觸。
“是啊。”
他忽而輕輕地嘆。
前院裡仍有熱鬧的聲音隱約傳來,天邊適時綻開來五顏六色的煙火陣陣。
有的火光墜在房檐上,有的隕滅於無聲處。
這是衛韫,這輩子,唯一一次這般認真地側耳傾聽這樣熱鬧的聲音。
像是終於對這樣平凡的煙火氣,有了幾分貪戀。
後來,當衛韫和謝桃再一次回到新房的時候,兩個人同坐在床沿,都是同樣的脊背僵硬,誰也沒敢看誰。
氣氛好像變得有一點點微妙,又有一點點尷尬。
謝桃緊緊地揪著自己的衣角,一直垂著眼簾在盯著自己裙子上的花紋。
而衛韫藏在寬袖下的手也已經緊握成拳,手心裡已經滿是汗意。
這位無論是在朝堂之上,亦或是在各路陰謀之間,都顯得尤其淡然清冷的年輕國師,此刻坐在新房之中,卻僵直了身體,就像是一個十幾歲的純情少年一般,白皙無暇的面龐上染著淺淡的薄暈。
他們喝了合卺酒之後,卻並沒有放下酒杯。
而是你看我,我看你,半晌始終沒有說什麼,酒卻開始一杯杯地倒。
兩個人像是都在為了緩解此刻的尷尬。
可衛韫方才在前頭本就喝了不少酒,這會兒再喝了幾杯,便已有些醉態。
謝桃才把一杯抿完,衛韫就已經靠在了她的肩頭。
她手裡的酒杯連著他的一同掉在了地上。
他似乎,已經閉上了眼睛。
謝桃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卻忍不住偏頭去看靠在她肩上的他。
纖長的睫毛在燈影的映襯下,在他的眼下散開一片小扇子似的陰影。
謝桃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她的手卻忽然被他抓住。
天旋地轉的一瞬間,她就已經倒在了床榻上。
眼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沾了薄紅的清雋面龐時,謝桃頃刻間連呼吸都忘了,她的睫毛顫了又顫。
他的親吻來得很突然。
帶著清冽的酒香,混合著他身上淺淡的冷香味道,一瞬襲來。
不似平日裡的溫柔小心,倒像是偶爾被她惹怒後氣惱時的惡狠狠。
或許是此刻,她的腦海裡閃過了許多以前的種種往事,又或許是,她忽然想到了十八歲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氣對著電話那端的他說了一句“喜歡”。
好像許多看起來那麼難熬的日子,竟然全都是因為他而有所改變的。
謝桃隻是這世上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兒。
但她唯一的不平凡,就是在棲鎮騎著自行車往車站趕的路上,窺見了一道神秘的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