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衛韫顯然沒有什麼興致提及此事。
謝桃見他沒什麼想說的意思,也就不問了,自己又埋頭在袋子裡翻找小零食,往嘴裡塞。
但見衛韫手裡端著茶盞,偏頭看她,謝桃也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就把自己掏出來的蜜餞湊到他的唇邊,“吃嗎?”
衛韫薄唇輕啟,吃了。
那一瞬,她的手指不經意地擦過了他的唇瓣,就那麼輕輕淺淺的一下,卻令他們兩個人瞬間又四目相對。
此時無論是衛敬還是邵梨音,都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不該在這裡。
他們倆先是望了望天,然後偏頭的時候,不經意地對上了彼此的視線。
然後衛敬就收獲了來自邵梨音的一個白眼。
“……”
衛敬覺得自己也不是很懂她。
從松鶴樓裡出來的時候,走在熱鬧的長街之上,衛韫偏頭,看向走在他身旁的姑娘。
她戴著帷帽,周遭所有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隔著一層朦朧的紗。
於是他垂眸半刻,忽而伸手,將她戴在頭上的帷帽忽然摘了下來。
謝桃反射性地摸著自己的腦袋,“衛韫你幹嘛?”
衛韫卻將那帷帽徑自扔給身後的衛敬,隻對她道,“不必再戴著了。”
此前,衛韫之所以要讓她在外面戴著帷帽,是因為他沒有辦法去到她的時空,所以隻能借著金粉,讓她過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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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旁有太多的爾虞我詐,更潛藏著諸多未知的危險。
然,大事未成,他不能冒險。
為了保護她,所以他不能讓外面的這些人瞧見她的模樣,以防給她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但如今,
卻是不必思慮那麼多了。
因為金粉已然耗光,今日過後,她便再不能過來。
這也意味著,他便不必擔心將她牽扯進那些不必要的麻煩裡去。
既如此,他倒不如好好讓她看看這郢都,
看看這個她日後再也無法到來的地方。
也算是他的故鄉。
這一刻,在周遭若有似無的視線裡,在一片擦著兩旁檐角墜下來的燦爛日光下,他忽而牽住了她的手。
“衛韫?”謝桃被他牽住手的那一刻,整個人都有點懵。
她望著他的側臉,有點回不過神。
“帶你去遊湖。”衛韫沒有看她,隻是牽緊了她的手,行走之間,那雙眼睛一直平視著前方,嗓音仍舊清冷。
不同於那次花燈節的夜晚,
謝桃想去牽他的衣袖,卻被他躲開。
此刻的衛韫,竟主動地牽起了她的手,當著周遭那麼多神色各異的目光,他似乎仍然如舊淡然,再沒有半分要遮掩下來的意思。
在熱鬧的人群裡,在炙熱的陽光下,謝桃被他牽著手時,她的目光一直都沒有離開過他的側臉。
她忍不住彎起眼睛,然後偷偷地笑。
盛夏的郢都,湖畔水波粼粼。
臨水的小樓底下,偶有婦人臨著樓下的欄杆邊坐著,彼此交談,偶爾掩面一笑。
河畔綠蔭稍濃,凝碧般的顏色在日光下更多了幾分晶瑩,有清風吹過時,便是細微的簌簌聲,更有時而掠過的鳥鳴聲聲。
這裡應當是郢都熱鬧時便最熱鬧,清幽時便最清幽的去處。
謝桃坐在船上,嘴裡還塞著零食果子,一雙眼睛忙得往窗外看。
水波中央,是連接了河水兩岸的石拱橋。
橋上有人來人往,橋下也有零星的船隻在清凌凌的河水裡來回。
這是在現代社會如南市一般的鋼筋水泥澆築而成的大城市裡絕沒有的優美光景,便是在那些過度商業化的旅遊區,也絕沒有這般自然清新的水畔風光。
彼時,衛韫忽然遞了一杯茶水到她眼前,“吃了那麼多甜的,你倒是不覺膩。”
謝桃把茶盞接過來,喝了一口,又對著他笑。
直到船頭微蕩,謝桃身形不穩,差點摔倒。
衛韫手疾眼快,伸手就把她撈進了自己的懷裡。
外頭傳來了衛敬的聲音,“大人,是信王。”
衛韫一聽這個名字,便蹙了蹙眉,神情稍冷。
今日他隻想好好陪她,卻總有這些不識趣的人上趕著來討不痛快。
“等我。”
最終,他摸了摸謝桃的腦袋,然後便推了門走出去。
待至信王的船上,衛韫一走進去,便見信王趙正榮坐在那兒,而他身旁,赫然便是前次花燈節上見過的那名濃豔女子。
“衛大人今日倒是好興致啊。”趙正榮喝了一杯美人遞給他的酒,在請衛韫坐下來後,便說了一句。
“你牽著你們府裡那位表小姐的手招搖過市,這才多久,便已傳了個遍。”
他的語氣裡像是帶著些調侃揶揄。
“信王要見臣,便是要說這些?”衛韫坐在那兒,隻淡淡地說了一句。
“難道本王見衛大人你,便一定要說些朝堂之事嗎?”信王挑了挑眉。
他說著,又喝了一口酒,他瞥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帶著些刻意似的,對衛韫道,“衛大人覺得這位美人如何?若是覺得尚可,本王便送與你?”
那女子初初聽得此言,便幽怨地喚了一聲,“王爺……”
但她垂眼時,卻還是忍不住不著痕跡地瞧了衛韫一眼。
這般容色,當真世間少有。
無怪於那麼多世家貴女都傾心於這位國師大人。
若是,若是她能跟了這位國師大人……想來也比跟著這位王爺,差不了太多。
但衛韫卻始終都不曾看她一眼,隻是道,“臣無福消受。”
“衛大人如今已二十有三,身旁卻連個侍妾也無。”信王拿了一塊糕點湊到嘴邊咬了一口,像是隨意地問了一句。
“如今本王贈你佳人,你卻不願?”
衛韫並不想與他多作糾纏,隻道,“臣便不奪殿下所愛了,若無旁的事,臣便告辭了。”
“衛大人如此推辭,難道是對你那位表妹有情?”
當衛韫轉身時,便聽見身後傳來信王的聲音。
他頓了頓,那雙向來疏冷的桃花眼裡光影明滅不定,最終,他輕道,“這於殿下有什麼幹系?”
信王忽而笑了一聲。
“衛韫,她最好不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
“否則,你可得看好了。”
像是意味不明的兩句話。
但衛韫卻聽懂了其中的威脅之意。
如今的朝堂,看似已是他信王的一言堂,但無論是信王還是尤氏,亦或是如今稱病的太傅許地安都很清楚,衛韫便是這場爭鬥之間,最不安定的因素。
比起殺了他,抓住他的軟肋才是更好的辦法。
如此才能將局勢徹底握在信王的手裡。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衛韫卻扯了唇角,無聲冷笑,“我便是這般直白地告訴殿下,殿下又能如何?”
信王倒是沒有想到,衛韫竟會這般毫無遮掩地告訴他。
他一時舉著手裡的酒杯,將落未落,面對衛韫回頭看向他的視線時,他竟是有些懷疑了。
如果那位表小姐,當真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他又作何這般直白地便對他承認了?
衛韫卻不管他此刻究竟是懷疑還是相信,反正自他摘下謝桃的帷帽時,便已不再將此間所有的詭詐陰謀放在心上。
畢竟,再過幾個時辰,謝桃便不必再出現在這裡了。
所以他不懼於讓任何人知道,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這才是他在這裡,應該給予她的身份。
“但是殿下,有一點臣希望殿下記住,若是有人敢打她的主意,臣必定會讓其付出沉重的代價。”
至此,一切表面上的平和早已被無聲撕裂。
夜幕降臨的時候,謝桃跟衛伯他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然後在衛韫沐浴後,從後院的浴房裡走到主院裡來的時候,院子裡才安靜下來。
夏夜裡的微涼並不夠驅散炎熱的溫度。
衛韫和謝桃坐在院子裡的涼亭裡,他背對著她,而她則拿著一條巾帕給他擦頭發。
“這麼弄有點慢诶,你還不如到那邊去,用吹風吹一下。”謝桃一邊幫他擦頭發,一邊說。
“不必。”
衛韫此時背對著謝桃,聽著她的聲音,眉眼始終帶著幾分柔和。
他輕輕地說,“這樣就很好。”
她不會知道,此時此刻的衛韫,竟會有一絲留戀此間此刻。
留戀這夜的星辰閃爍,留戀此時的聲聲蟬鳴,
亦留戀,站在他身後,指尖穿過他的長發,動作輕柔地替他擦頭發的女孩兒。
衛韫此前,從未覺得,這世間何曾有這般熱切真實過。
正在衛韫微微晃神的時候,他身後的女孩兒忽然整個人一下子貼在了他的後背,壓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臉頰抵著他的,他清晰地聽見了她的笑聲。
“星星好多啊。”謝桃把手搭在衛韫的肩上,抬頭的時候,就看家了亭子外頭,檐後那一片濃黑的夜色。
月亮不在,但星星卻很多。
一顆又一顆的,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如同細碎的鑽石,掛滿了她眼前的這片天空。
“想再近一點嗎?”衛韫偏頭看了她一眼,而後隨著她的視線望向那一片遙遙天幕。
謝桃初聽他的這句話,還沒有反應過來,然後她就被他攥住了手腕,一下子被他拉進了他的懷裡。
然後下一秒,她就被他打橫抱起。
謝桃隻能被動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此刻的衛韫忽然施展了輕功,足尖借力一躍而起,擦過一旁婆娑的樹影,迎著拂面而來的夜風,瞬間便帶著謝桃輕飄飄地落在了房檐上。
正躺在對面房頂上的衛十一嘴裡正叼著一根狗尾巴草,他已經很注意地不去看院子裡他家大人和那位小夫人了,誰能想到,他們家大人談起戀愛來,竟然還上了房頂。
衛十一嚇了一跳,一下就摔下了房頂,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嗷”的慘叫。
一直站在廊下盯著自己腳尖看的衛敬聽到了這聲慘叫,就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到底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還是不夠淡定。
不就是帶著小夫人上房頂上看星星談戀愛嗎?真的是,有什麼好驚訝的。
現在的衛敬,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驚一乍的衛敬了。
因為他算是看透了,在小夫人面前,他們家大人是沒有什麼不可能的做的事情的。
衛韫在聽見衛十一的那聲慘叫時便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