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桃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
謝瀾一見她點頭,就揉了一把自己額前的碎發,他有點不敢置信,“靠,這都能過來??”
要不是昨天晚上真真切切地聽見了那個男人的聲音,謝瀾是絕對不敢相信這種詭異的事情的。
一路上,謝瀾都在問謝桃,“那你告訴我,他憑啥讓我滾?”
“他誰啊他?就敢讓你瀾哥我滾?”
“你讓他過來,老子有個架一定要跟他打!”
直到周遭所有的紛繁光景都開始埋沒在了一片模糊的影子裡,青石板路踩在他們的腳下,而眼前的,便是那間檐下永遠亮著兩盞燈籠的小酒館。
謝瀾一踏進小酒館裡,就大聲喊:“老奚!老奚快出來!”
像是聽到了謝瀾的聲音,老奚果然掀了簾子,從後頭出來了。
他穿著一身灰白樸素的袍子,那張沾染了歲月痕跡的面容上始終帶著從容慈和的笑意。
抬眼一見謝桃,他便笑著說,“桃桃來了?”
“奚叔。”謝桃點了點頭,叫了他一聲。
當謝桃做好了飯,三個人一如往常那樣坐在一張桌子前吃飯的時候,謝瀾還是忍不住在謝桃耳朵邊念叨著讓謝桃把她的男朋友找來的話。
就連老奚也對謝桃說,“桃桃,什麼時候,帶他來見見我吧。”
謝瀾想見衛韫,是因為他滿腦子都記著那個“滾”字。
而老奚想見衛韫,則是因為他有些話,一定要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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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桃手裡拿著筷子,看了一眼坐在她旁邊的謝瀾,然後對老奚說,“那您一定要讓謝瀾不要亂用術法……”
“你護著他?”
謝瀾一聽謝桃說這樣的話,他肉也不吃了,當場啪一聲把筷子扔桌上。
“行啊,我不用術法也能把他打趴下!”
反正謝瀾是不打算放過這個還沒加過面就把桃桃妹給迷得七葷八素的男人。
何況他這會兒腦子裡還惦記著昨天晚上那個“滾”字。
“你才打不過他……”謝桃小聲嘟囔。
???
謝瀾氣得咬牙,直接拿了筷子,把謝桃剛要去夾的那塊紅燒肉給搶了,還瞪了謝桃一眼。
“……”
謝桃也回瞪了他一眼。
謝瀾匆匆吃過飯之後,就拿著紅白相間的冊子出門送外賣去了。
於是酒館裡一時間,就隻剩下了老奚和謝桃兩個人。
老奚尤愛溫酒,繚繞的霧色繚繞在酒壺之間,底下的風爐裡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聲響。
這一刻,是那麼的安靜平和。
她忽然想起了昨天孟黎春拜託她的事情,於是她抬頭看向坐在對面樂呵呵地喝著酒的老奚。
“奚叔……”
老奚手裡端著酒杯,“怎麼了?”
謝桃試探著問道,“您認識孟黎春……對嗎?”
果然,老奚在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神色明顯滯了滯,端著酒杯的手也是一僵。
酒館外是分不清白天與黑夜的昏暗光影,好似一片虛無。
而酒館裡,自謝桃提到了“孟黎春”這個名字時,便陷入了看似冗長的寂靜裡。
“她說什麼了?”
良久,謝桃才聽見老奚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像是猜到了什麼。
“她說她想見見你。”謝桃說道。
老奚聽了,卻是握著手裡的那隻酒杯,那雙仿佛盈滿年歲滄桑的灰暗眼瞳裡,像是又多了些難言的復雜情緒。
謝桃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此刻這樣明亮的燈光下,她好像在老奚的那雙眼睛裡,窺見了一絲氤氲水光。
“她怎麼……”
老奚指節收緊的瞬間,他手裡的酒杯便化作了細沙般的粉末,簌簌而落。
他喉結動了動,嘴唇微顫,仿佛說話都有些艱難。
“她怎麼……還是如此。”
數百年前風雪盛大的那個深夜裡,他生平第一次拋卻了所有的隱忍克制,放下了肩頭所有的重責。
在那個年輕的姑娘紅著眼眶,將那極薄的劍刃橫在他的脖頸,倔強地望著他的那一刻,他輕輕往前,任由她的劍刃擦過他的脖頸,留下一道血痕。
血珠滴落下來,染了他雪白的衣襟。
也令眼前的姑娘眼中水霧朦朧將落。
她慌亂收手的剎那,他已握住了她的手腕,低首吻上了她的唇。
“你該……忘了我才好啊。”
後來,他在她耳畔輕輕地嘆。
若說身為凡人的那一世,聞奚最不該的,便是在深知自己此生隻為讓神君安然渡劫而來的使命的境況下,還是不可抑制地愛上了一個姑娘。
杏花林裡初相遇,從此人間風月,紅塵一路,便令他迷失得徹底。
在那個天子皇權搖搖欲墜,諸侯群雄並起的年代裡,當時的公子奚,是一個注定要死在那場爭奪天下的鬥爭裡的棋子。
被父兄利用,被朋友出賣。
他這一生,注定孤苦,注定被當做墊腳石被父兄踩過,被萬千人踩過。
這些,是他一早便清楚的命運走向。
他也必須這麼做。
神君是注定要成為重新統一六國的帝王,隻有這樣,他才能借助帝王氣運,在一世凡身渡劫成功之後,徹底回歸神位,重新蘇醒。
但令他沒有料到的是,
他愛上的這個姑娘,竟會為了他而蟄伏三年,殺了本該成為帝王的他的兄長,血洗整個梁王宮。
她破壞了歷史洪流裡最重要的一環,她成了最大的變數。
神君渡劫失敗,失去了重新統一諸侯六國的鐵血帝王,於是原本完整的一個時空,也在那個時候,開始分裂成了兩個時空,並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開始發展。
在聞奚的眼裡,身為凡人的那一世,仿佛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夢。
所有人對他的放棄,對他的不屑,欺他,辱他,利用他,都不曾被他放在眼裡,因為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注定要面臨這些所謂的煎熬苦痛。
而如此天機,他自然不能對她坦露。
但令聞奚沒有想到的是,世人對他的輕慢,父親對他的輕視,甚至是身為神君轉世的兄長對他的淡漠,又或是那麼多人給予他的苦痛折磨,他自己不在意,卻有人替他在意。
她將一切看在眼裡。
被他自己輕視的人生,竟被她從頭至尾都那麼認真地對待著。
她不甘他一生被人利用侮辱,當做石子踩在腳下,最終還要被兄長利用,當成替罪的棋子,親自斬殺在梁王宮門。
他死在了她的面前。
聞奚至今,都還記得那個黃昏,最後一眼瞧見她的那張明豔鮮妍的臉。
她的眼淚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
而他就在她的眼前,在諸多梁國百姓的眼前,被處以極刑,身首異處。
她是降落在那個時代裡,唯一的變數。
聞奚以為,自己可以忘記她。
但事實卻是,即便數百年的光陰過去,他都還是沒有辦法忘卻一絲一毫有關於她的回憶。
他以為,這般冗長的歲月,也合該能令她放下自己。
但好像,她也始終沒能做到。
當年的聞奚,在長久的歲月裡漸漸變成了如今的老奚。
再一次從謝桃的口中聽見她的名字時,他忽然發現,無論是她,亦或是他,原來始終都無法從過去真正解脫。
“桃桃,”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謝桃才聽見老奚忽然喚了她一聲。
她聽見他說,“你告訴她,我們……沒有再見的必要了。”
如今的老奚,隻是一個罪人。
他所能做的,就是守著這間小酒館,直到身為神君的主人醒來。
謝桃不知道老奚和孟黎春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老奚在提起孟黎春時的神情。
她莫名覺得,老奚應該……很想見孟黎春的吧?
但又為什麼,他卻不肯見她?
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謝桃想不明白。
裝著這件事情,謝桃坐著公交車到了靠近別墅區的公交站臺。
然後又走了大半個小時,才到了那棟別墅的大門口。
謝桃覺得自己雖然一夜暴富了,但是這樣的暴富讓她覺得還挺累的。
在看見別墅裡亮著燈的時候,謝桃那雙杏眼裡驟然迸發出欣喜的光芒,她也不顧著累不累的了,輸了密碼開了門,在玄關換了鞋就往客廳裡跑。
偌大的客廳裡,頭頂的水晶燈的光芒明晃晃的,但是謝桃左右張望了一下,卻並沒有看見什麼人。
她把書包網沙發上一扔,然後就往樓上跑。
她敲著衛韫的房門,“衛韫衛韫!你來了是不是?”
裡面久久沒有回應,謝桃幹脆推了門走進去。
他房間裡洗手間的門大開著,謝桃聽見了裡面傳來一陣陣的水聲。
“衛韫?”謝桃試探著喚了一聲。
她走過去的時候,就站在門口,
她看見水聲漸盛的淋浴下,升騰的熱氣繚繞間,衛韫穿著一身白色的襯衫,深色的西褲襯得他雙腿筆直修長,那張向來冷白如玉的面龐此刻像是染了幾分焦躁,眉頭也皺了起來。
而他敞著領口的襯衣已經被打湿了大半,隱約透露出他腹部的肌理,流暢的線條,就連他那烏濃的長發也在滴著水。
一顆顆的水珠從他的烏發間掉落在瓷白的地磚上,發出極輕的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桃桃:刺,刺激……
第75章 潛藏歡喜
淅瀝的水聲中,稍顯狼狽的衛韫偏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謝桃。
衣袖已經被他從手腕挽到了手肘的位置,此刻的他衣衫半湿,烏發凌亂,一張冷白的面龐沾染著湿潤的水澤,眼眉如畫,薄唇如緋。
洗手間裡的燈光始終柔和,照著他的側臉,照著淋浴下氤氲的水汽,猶如雨後天青的山間霧色,平添幾分朦朧潋滟。
“我……”
衛韫開口說話時,神情有些不大自然,“想沐浴。”
今日他一過來,便想沐浴。
不同於國師府裡的浴池,衛韫一時間還未弄清楚這個淋浴要怎麼操作,於是便弄成了現在謝桃看見的這副模樣。
“我,我幫你……”終於回過神來的謝桃抿了抿嘴唇,然後走了進去,幫他把淋浴的水勢,水溫都調試好,甚至還伸手探了探溫度。
“好了……”
謝桃也沒敢把視線再放到他的身上,目光一直飄忽閃爍著,小聲說:“你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