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著茶盞湊到嘴邊,當做掩飾。
自己則把右手放在茶盞後頭,借著茶盞裡頭的茶水氤氲的熱氣,稍稍掩飾了一下她手指頭上冒出的細煙。
她努著嘴小心地吹著自己的手指頭。
就像是在挽救即將熄滅的火星子,令其重燃火光似的。
邵梨音一臉懵逼。
在謝桃迅速將右手背到背後的時候,邵梨音真的在她並攏的兩指間瞧見了一寸小火苗。
???
邵梨音那張向來沒有什麼情緒的臉上表情開始龜裂。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親眼瞧見謝桃的手指動了移動,那火苗便猶如一道流光似的,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迅速飛竄到了那孫幼儀身後的長發上。
猶如火星子見了極其易燃的引子似的,孫幼儀的頭發在頃刻間就開始燃燒起來,還散發出了尤其明顯的燒焦味道。
那孫幼儀才用手帕捂住口鼻,“什麼燒焦的味道?這般難聞。”
她身旁的侍女一抬眼,便瞧見了她身後頭發的情形,當即大驚失色,“小姐,你的頭發!”
也是此時,那燃燒著發絲而掉落下去的火星子落到了她的衣衫上,頓時又開始冒起了細煙。
孫幼儀當即嚇得花容失色,慌亂間隻會喚她身旁侍女的名字,“妙蘋!”
此時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放在了孫幼儀的身上,便是隔著簾幕的那些個公子,也有人忍不住掀了簾子。
“快取水來。”那趙舒微見了,忙對身旁的侍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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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此時,那侍女妙蘋應是急了,竟直接端起桌上的茶水便往孫幼儀的後背潑去。
這一潑,燃燒的細小火星是撲滅了,卻也把孫幼儀燙得驚呼出聲。
即便如今還是冬日,這位一向在意自己的儀容的孫家嫡小姐也難免穿得比旁人要輕巧些,隔著兩層的衣料,這樣熱的茶水,還是把她燙到了。
幾乎是沒有什麼思考,孫幼儀揚手便狠狠地打在了那名喚妙蘋的侍女的臉上。
頓時便令妙蘋倒在地上,半張臉瞬間紅腫起來。
“你做什麼?!”她的聲音顯露出幾分尖刻。
彼時,周遭終究有忍不住的貴女用手帕掩唇,掀了簾幕的那些個世家公子也忍不住撲哧笑了。
孫幼儀自幼便未曾經受過今日這般丟臉的局面,這個向來跋扈慣了的女子此刻,周遭眾人看向她的各色目光一時令她面上難堪至極。
趙舒微見狀,便由身旁的侍女扶著,一步步地踱下臺階,走了過來。
“幼儀,你沒事罷?”
“和毓殿下,我……”孫幼儀泫然欲泣,說話時一頓,忽然看向了坐在那兒的謝桃,竟有幾分氣急敗壞。
“是不是你做的?”
她咬牙問道。
在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謝桃的時候,
謝桃反射性地挺直腰背,搖了搖頭。
隔著面紗,眾人也看不清她的面容,隻能瞧見她那雙水盈盈的杏眼。
那看起來倒是頗為理直氣壯的無辜神色。
趙舒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好了幼儀,今日有風,許是風將風爐裡的火星子吹到了你身上,”
說著,她便對身旁扶著她的侍女道,“快,欺霜,帶孫小姐去廂房裡換身衣裳,再請一位大夫來瞧一瞧。”
出了這樣的事情,孫幼儀在這裡自然是連半刻都待不下去,由那妙蘋扶著,便要跟著趙舒微的侍女欺霜離開。
也是此時,長廊盡頭忽而出現了一抹竹青色的修長身影。
“這麼熱鬧啊。”
隱含笑意的清朗嗓音傳來,令謝桃一瞬抬頭。
竟是齊霽。
她還忍不住伸著脖子望了望他身後,卻並沒有看見衛韫的影子,她垂下眼簾,稍稍有些失落。
“這不是孫小姐麼?”
齊霽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手裡的玉骨扇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手掌,“怎麼弄成了這副樣子?”
“世子爺。”
孫幼儀強忍著難堪,給齊霽行了禮。
“這冬日裡幹燥得緊,孫小姐日後還是多注意,切莫再……”
齊霽說著,又將她打量了一番,沒再說下去。
孫幼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終究不敢多說些什麼,隻得低著頭,匆匆地跟隨欺霜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世子怎麼來了?”和毓一見齊霽,像是頓了一下,神情有一瞬流露出幾分異色,但半晌,所有的情緒又都歸於眸中一片清淡的影。
“我還想問和毓公主,半路上截了我的客人,這是何道理?”齊霽看向趙舒微,說話時,始終是笑著的。
而趙舒微亦是回以一笑,像是帶著幾分歉意,“我竟不知,謝姑娘原是要去世子那裡做客的。”
“不過世子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今日便一同賞梅作詩?”她又道。
齊霽卻搖了搖頭,“公主應該也曉得,我向來懶散慣了,至於謝姑娘,她常年疾病纏身,近日方才好些,這樣冷的天氣,她在外頭待多了,恐不利於她的病體恢復。”
齊霽說著,還瞥了謝桃一眼。
謝桃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間,她福至心靈。
直接眼睛一閉,在所有人都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她已經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磕到了額頭,她疼得皺了一下眉,卻也還是閉著眼。
忍著疼裝死。
這樣忽然的變故,令所有人都驚了。
就連邵梨音都沒有反應過來,她喊了一聲“主子”,而後便連忙俯身去將謝桃扶進懷裡。
“謝姑娘這是怎麼了?”趙舒微眼眉間盡是關切。
齊霽也沒料到謝桃怎麼就忽然倒下去了,他盯著謝桃那張面龐,頓時眼睛裡流露出幾分笑意,卻又當即嘆了一口氣,“公主有所不知,謝姑娘經常如此,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會暈倒,故而她才一直不大出府。”
“竟是如此……”
趙舒微說了一句,那雙鳳目裡看不清神色,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信了還是沒有。
“我還是先帶著謝姑娘回國師府罷。”
齊霽做出一副嚴肅的模樣,方才想要過去抱起謝桃的時候,邵梨音卻先行把謝桃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這個身量比謝桃要高挑不少的姑娘背起謝桃來,竟毫不費力。
“世子爺,走罷。”邵梨音以為謝桃是真的暈倒了,她的神色裡都帶著幾分焦急。
齊霽愣愣地點頭。
而後他對著趙舒微頷首,道,“那麼和毓公主,我與謝姑娘,就先告辭了。”
說罷,他便和邵梨音帶著謝桃一同往廊外走。
趙舒微瞧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那雙鳳眼裡仿佛始終平靜清澈,可眼睫遮下,卻總有幾分微暗的光芒流轉。
他們方才離開不久,和嵐與和悅兩位公主方才姍姍來遲。
趙舒微揚起笑臉低首相迎,“兩位姐姐來了。”
一眾人連忙起身行禮。
他們對待和毓公主的態度雖恭敬,卻到底不如在面對這位和嵐長公主時,來得謹慎恭謹。
因為誰都很清楚,若和毓公主不是與和嵐長公主相處得好,她這樣一個沒有母家,又不受啟和帝喜愛的公主,或是連朝臣家中的嫡女都不如。
而和悅公主,是當今宋貴妃所出,其兄長乃是當今丞相宋繼年,母家自然勢大,與和嵐長公主說不上多不好,卻也談不上有多好。
她們二人如今走在一起,也是因著和毓公主在其中斡旋。
“本宮來遲了,”
和嵐長公主一向是不將眾人放在眼裡的,此刻也是對著趙舒微才有了幾分笑臉。
“兩位姐姐的確來遲了,所以一會兒啊,可得多罰幾杯酒,多作幾首詩。”趙舒微笑盈盈地說道。
她始終端著的是一副溫雅柔和的模樣,令人半分都厭惡不起來。
“你說的那位國師府的表姑娘是哪位?”和悅粗略地掃了一眼,瞧見的卻都是熟悉的身影。
這些不都是每年詩會都來的貴女與公子們麼?
趙舒微低眉,輕嘆一聲,“謝姑娘適才暈倒,已經被送回去了。”
和嵐聞言,便蹙了蹙眉,有些掃興,“還當是什麼人物,卻是連面兒都未見。”
——
當謝桃被邵梨音背上馬車,放下來的時候,她方才睜開了眼睛。
“主子你醒了?”
邵梨音見她睜開了眼睛,便愣了。
“她方才都是裝的。”
彼時,齊霽也掀了簾子坐上來。
裝的?
邵梨音這才反應過來。
謝桃幹笑了一聲,“不這樣我怎麼出來啊……”
在那兒待著可太難受了。
她是一分鍾都待不下去。
“我原以為桃桃妹妹是個老老實實的姑娘,卻不曾想,還有這般機靈的時候。”
在馬車行進的途中,齊霽不由感嘆了一句。
謝桃偏頭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
齊霽卻忽然正了正神色,道,“今日之事說到底,也是因我而起,若非是我邀你與延塵去我的別苑,你也不會半路被和毓公主截下……抱歉。”
他頓了頓,又道,“還有那日在國師府,我與你說的那些話,其實是為了試探,”
“延塵不肯與我提及與你之間的事情,我便隻能靠猜……所以,那日的許多話,都是玩笑之言,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位清雅溫潤的公子忽然這般認真地道起歉來,竟讓謝桃一時間有些發懵。
她連忙擺了擺手,“沒事的……我沒放在心上的。”
齊霽彎唇笑了笑,“如此便好。”
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似的,他忽然又向她解釋了一句,“延塵原本在聽到你被和毓公主截走的消息後便匆匆出宮想往梅園趕,卻是被我攔下來了。”
“他心裡記掛著你,所以失了分寸,但這梅園他今日若是來了,你日後遇到的危險或許會更加難以預料,所以我便攔了他,替他來了。”
末了,他還道,“桃桃妹妹,你可千萬不要覺得失落。”
齊霽垂著眼簾,把玩著手裡的那把極少展開的玉骨扇,輕笑了一聲,“我還從未見過延塵如此失態的模樣。”
他說,“全是因為你。”
謝桃在聽了齊霽的這些話之後,之前縈繞在她心口的那點失落頃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整顆心就好像泡在了蜜罐兒裡似的,甜絲絲的。
她低著頭,忍不住彎起唇角,輕輕地應了一聲,“我知道了……”
當謝桃被齊霽帶回國師府的時候,那邊自他們出了梅園後便收到了消息的衛韫早已回到了府中。
謝桃走進穿過月洞門走進院子裡來,坐在涼亭裡的衛韫當即站起來,快步走下了階梯。
“衛韫!”
謝桃一見他,那雙杏眼都亮了。
她那張白皙靈秀的面龐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張開雙臂向他跑過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當衛韫看著他向他跑過來的時候,他喉結動了一下,心裡莫名有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緒在翻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