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清楚他的境況,或許有很多雙眼睛都在暗暗地盯著這座國師府。
夜幕降臨時,國師府的院牆外已經燃起了陣陣煙火。
濃深的夜色之下,一簇簇繽紛的火花綻開來,瞬間隱沒的時候,又有新的煙火衝上天際炸響,仿佛灼燒了千裡的層雲一般。
晚宴就設在主院的廳堂裡。
一張極寬闊的桌子,上面除了仍在煮著的銅鍋之外,更有色香味俱全的珍馐滿盤,但此刻,卻隻坐著衛韫和謝桃,還有盛月岐。
謝桃試圖讓衛伯坐下來,可這老頭兒卻固執得很,嘴裡始終念叨著“使不得使不得”,還不斷往後退。
於是謝桃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衛敬。
衛敬也連忙後退了一步。
就連邵梨音也往後挪了挪。
“行了小夫人,他們一個兩個的,都挺倔,你是勸不來的。”盛月岐已經動了筷子,一邊燙了牛肉,一邊對她說道。
這個時空還未發展到現代社會的階段,仍然存在著尊卑之分,而這樣的分別,在很多人的心裡都是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自然難以開解。
衛韫看了謝桃一眼,像是思索了片刻,便偏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衛伯,“在院裡在設幾桌宴席,讓府裡的人一起罷。”
衛伯愣了一下,連忙低頭稱是。
這或許是國師府裡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次除夕晚宴。
在此之前,府裡的奴僕甚至是侍衛都曉得,在國師府裡,是不存在任何節日的。
這裡一向是冷情寂靜,好似少了煙火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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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夜,卻是不一樣了。
每一桌宴席上,在各色菜餚的中間都擺了一個銅鍋,裡頭紅湯翻滾,隻略略一聞,便是勾人食欲的麻辣鮮香。
但是他們誰也沒敢動筷,院子裡靜得連說話聲也沒有。
直到衛伯走過來,說,“大人說了,今夜除夕,不必拘著俗禮,都動筷罷!”
聽見衛伯的話,奴僕和侍衛們都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地瞧了一眼廳堂裡坐著的國師大人。
衛敬最先動了筷子。
而後便是方才坐下來的衛伯,他也學著方才盛公子的樣子,夾了一塊切得薄薄的生牛肉,浸入翻滾的銅鍋裡燙著。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衛伯身上。
見衛伯動了筷子,他們也試探著拿了手邊的筷子,開始夾了菜往銅鍋裡煮。
麻辣的口感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味覺,即便被辣得出了汗,也沒有人舍得放下手裡的筷子。
桌上還溫著酒,大家一壁吃著,又喝了些酒,總算是敢出聲說話了。
謝桃聽到院子裡的熱鬧的聲音,不由地放下筷子往廳堂的臺階下望了望,院子裡坐了好幾桌的人,銅鍋上熱氣繚繞著,在數盞同燃的燈火下,照得他們許多人的臉龐。
國師府裡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時刻?
便是連坐在侍衛堆裡作男子打扮的邵梨音,也難免為這樣的場景而微微晃神。
“你不吃嗎?”衛敬夾著方才燙好的牛肉,在倒了芝麻油,加了蒜泥,花生碎、辣椒碎和蔥花的碗碟裡蘸了蘸,說著就喂進了嘴裡。
邵梨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
衛敬咬著肉,有點想解釋一下白天的事情吧,心裡又惦記著白天那一巴掌,到現在他的臉還有點疼。
他也是挺生氣的。
尤其是在瞥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某個侍衛笑得一臉揶揄的模樣時,衛敬沉著臉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
吃著吃著,還挺有點感嘆的。
他們這些刀口舔血的人,是有多久沒有這樣熱鬧地吃過一頓年夜飯了。
彼時,院牆外的天幕之中仍在不斷綻放著各色的煙火,聲聲入耳,仿佛那些墜落下來的火星子,都燙到了每一個人的心底。
至少此刻,沒有人是不開心的。
謝桃把燙好的肉放到了衛韫的碗碟裡,催促著他快點吃。
衛韫低眼瞥著那盛了芝麻油的碗碟,遲疑了片刻,才依言拿了止箸上的筷子,將她夾給他的肉喂進嘴裡。
“好吃嗎?”她望著他,連忙問。
衛韫被辣得有點說不出話。
他默默地吃掉,輕輕頷首,算是回答。
然後他就拿起了茶盞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才稍稍解了點辣。
雖然很辣,但是衛韫無法否認的是,這樣的味覺刺激,卻還是令人難以放下筷子的。
便是用膳,他的一姿一態也向來是雅正端方的,不疾不徐,猶如畫卷。
衛氏到底曾是榮華一時的簪纓世家,即便他隻是三房庶子的血脈,但在那樣的大家族裡,他的行止也同樣受著禮法的約束。
而他的父親衛昌寧為了讓他更好的在衛家生存,便是更加嚴苛地教導他,不允許他有一絲行差踏錯的地方。
而盛月岐就顯得要隨意的多,隻是他總是習慣性地把自己面前的碗碟都擺得整整齊齊。
這是他的強迫症。
謝桃連看衛韫吃飯都看出了神。
直到衛韫曲起指節,輕輕地敲了一下她的額頭。
她捂著腦門兒,幹笑了一聲,臉頰又有些發燙,連忙拿了筷子自己夾了面前的菜吃。
衛韫瞧見她埋著腦袋吃東西的樣子,臉頰鼓鼓的,有點像一隻小動物似的。
他的眼裡多了幾分笑痕。
於是他伸手,夾了一塊紅燒肉放進了她的碗裡。
謝桃看見自己的碗裡忽然多出來一塊紅燒肉,她一抬頭,就看見衛韫已經垂著眼簾,自顧自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她忍不住傻笑了一聲,低頭就把紅燒肉咬進嘴裡。
“……”
盛月岐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飽了。
面前的火鍋不香了,酒也不香了,這狗糧來得太多,一下把他給撐住了。
“能給我倒點嗎?”
謝桃忽然舉著空空的酒杯,眼巴巴地望著衛韫。
衛韫卻還記著她之前喝醉酒之後的樣子,他眉頭皺了一下,道,“你不能喝。”
“可是今天是除夕呀。”謝桃把酒杯往他面前湊了湊,用那雙圓圓的杏眼望著他,“就一杯,好不好?”
盛月岐看不下去了,“大人,你就讓小夫人喝點兒吧,今日是除夕,是個該喝酒的日子。”
衛韫垂眸瞥見謝桃期盼的目光,他的眼裡流露出幾絲無奈的神色。
而後他便伸手,給謝桃倒了一杯酒。
謝桃彎起眼睛,端著酒杯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盛月岐朝謝桃揚了揚手裡的酒杯,眼角眉梢都含著笑意。
說是隻喝一杯,但謝桃卻在衛韫的眼底下偷喝了好幾杯,衛韫瞧見了,但見她那笑得燦爛的模樣,也說不出不許她再喝的話。
罷了,今夜便由著她罷。
衛韫握著手裡的玉色酒盞,抬眼時,望向了廳堂檐外高高懸在夜幕之中的那一輪月色。
他的神色驀地柔和下來。
夜宴結束後,除了衛敬和衛伯,所有的奴僕侍衛都退出了院子,這裡一瞬寂靜下來。
也是此刻,謝桃特地把自己帶給衛伯的帽子拿了出來。
“衛伯,這個帽子很保暖的,我前兩天聽您說您吹著風頭疼,你把這個帽子戴著,應該會好很多。”
這會兒謝桃已經有了些醉意,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那雙杏眼裡也染上了幾分朦朧的霧色。
那頂毛線帽子很厚,衛伯從未見過這樣形態的帽子。
這個自妻子死後便是孤寡一身的老頭兒在聽見眼前這個女孩兒竟然把他前兩天無意念叨的一句話放在了心上,甚至還給他準備了這樣的禮物,他把那頂帽子拿在手裡,心裡被融融的暖意充斥著,嘴唇微動,半晌才道,“老奴……多謝小姐了。”
她表小姐的身份,是大人給的,她到底是什麼身份,這是衛伯一直都不清楚的。
而她又總是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因著大人從不輕易讓其他的奴僕靠近內院,而表小姐的院子便更不容許除了他之外的人靠近,所以衛伯怎麼會察覺不到這其中的端倪。
可是他這條命便是大人救的,這麼些年也承蒙大人恩惠,也算是有了個容身之所,不受顛沛。
他心中一直感激。
所以在大人前些日傳他去談話時,他即便內心裡好奇這位小姐的事情,但也仍舊什麼也沒問。
有些事,不是他該過問的。
而關於小姐的一切,他也一直守口如瓶。
此刻忽然收到了這樣的一份禮物,衛伯心中對於這位小姐便更添了幾分難以言狀的感動。
謝桃喝醉了就隻知道半睜著眼睛傻笑,“不用謝呀衛伯,新年快樂,祝您新的一年也要身體健康哦!”
“……哎。”衛伯的眼眶都有點熱了。
送完了衛伯禮物,謝桃又從衛韫的房間裡拿出了一把一按就會發光的玩具劍,一看就很酷炫。
在衛韫的注視下,她把那把玩具劍遞到了衛敬的面前。
衛敬一臉懵逼。
“我買不到你想要的那種劍,嗯……這個你就隨便玩一玩吧。”謝桃說。
衛敬先是看了看坐在桌邊喝茶的衛韫一眼,然後才接過謝桃手裡那把莫名發光的劍。
這劍很輕,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但是衛敬知道,這是一把沒辦法殺人的劍。
他愣愣地握著那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閃著五顏六色的光芒的寶劍,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幹巴巴的,還有點懵,“謝,謝謝小夫人……”
這個禮物好神奇。
神奇到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但是你千萬不要拿出去玩哦!自己在房間裡玩就好了……”謝桃囑咐了一句。
???
衛敬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點了點頭,“……屬下知道了。”
之後就是邵梨音繼續接了給喝醉的主子洗漱的任務,可她才幫著謝桃洗漱完,扶著她回到院子裡的時候,邵梨音正要幫她擦頭發,卻被謝桃按在了桌前坐著。
然後她就看見謝桃把擺在桌子上的兩個青瓷盅往她面前一推。
“給你的。”
謝桃一手撐著下巴,望著她說,“是新年禮物哦!”
邵梨音愣了一下,半晌才在謝桃的催促下,打開了瓷蓋兒。
“你快嘗嘗。”謝桃說。
邵梨音往瓷盅裡瞧了一眼,那張從來神情很淡的面龐上流露出幾分疑惑。
但是因著謝桃的催促,她還是拿了湯匙,舀了一勺喂進嘴裡。
有點冰涼的味道,帶著醇厚的奶香,甜甜的味道,甚至還有像是黑色的珍珠一般的東西,咬起來有些軟,也彈牙。
她還從來沒有喝過這樣的東西。
“好喝嗎?”謝桃笑嘻嘻地問她。
邵梨音點了點頭,那雙眼睛裡流露出新奇的神色。
這個向來一副冷酷模樣的姑娘,終於有了幾分少女的樣子。
“這是奶茶,都是給你的。”
謝桃見她喜歡,就笑得更開心了,她說著又從自己放在旁邊的背包裡拿出來一支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