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急了,她的情緒開始激動起來,那樣的眉眼到有點像是曾經謝桃還在鄭家的時候,還未察覺對謝桃虧欠了多少的時候,她的模樣。
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被推門的聲音打斷。
穿著黑色衛衣的少年一手插在兜裡,靠在門框那兒,“阿姨,你還是走吧。”
蘇玲華頓住了。
謝桃抬眼看向謝瀾,隔著一層朦朧的水霧,她看見他稍顯模糊的身形。
“您心裡也應該清楚,謝桃她是不會原諒你的。”
謝瀾看著蘇玲華,又道:“以前該您付出的你不舍得付出,現在卻上趕著來了,這世上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情?這說起來,怕是您自己都覺得不大可能吧?”
“您這會兒想著彌補,也不想想謝桃她還用得著嗎?錯了就是錯了,就算她肯原諒你您,您又真的原諒得了自己嗎?”
謝瀾的每一句話都說得尤其直白,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刃狠狠地扎進了蘇玲華的心口,令她那張面龐在一瞬煞白。
她站在那兒,身體顫了一下。
“您放心,謝桃沒您想的那麼慘,離開了您,她照樣過得很好,或許正是因為離開了您,她才能過得這麼好,您也不用操那心了,反正啊,她有我這不是親哥勝似親哥的哥哥,還有外面一老頭關心她,您啊,還是回去吧!”
謝瀾忽然站直了身體,指了指門口,定定地看著蘇玲華,神情很淡,竟是難得的正經。
彼時,另外的病床上睡著的兩個人也被這一陣的說話聲給吵醒了,或許是聽了謝瀾的話,他們帶著猜測的目光落在了蘇玲華的身上。
那終歸是不太令人舒服的目光。
蘇玲華被他們注視著,一時間臉色變了幾變,忽然有了幾分難堪,她回頭看了一眼謝桃,見她仍然坐在床上,一副身形單薄的模樣,垂著眼睛也沒有看她,蘇玲華捂著嘴,又淌了兩行眼淚下來,走到床頭櫃邊,拿了自己的包包。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蘇玲華停頓了一下,然後轉身,對謝桃說,“桃桃,我還是希望你回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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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沒有說完,但是像是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了站在那兒的謝瀾一眼,臉色有些不太好,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她忍了忍,還是離開了。
而謝桃在她離開之後,原本僵硬的脊背終於放松了下來,她手裡的那碗粥,沒有了熱氣氤氲,已經有些涼了。
老奚走進來,想要取走她手裡的粥,卻被謝桃捧得緊緊的。
“桃桃,有些涼了,你生著病,不能吃涼的。”老奚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起來是那麼慈和,聲音也滿懷關切。
那一瞬,看著老奚的臉,謝桃的眼淚一瞬間就下來了。
在這個世界上,誰又是真正不幸的呢?
謝桃曾經以為自己很不幸,以為自己大概這半生,都要自己孤零零地過了。
但她還是選擇認真地生活。
或許,也是生活看到了她的努力,所以讓她在最難捱的那兩年裡,遇見了周辛月,又讓她在這一年,遇見了衛韫,甚至遇見了謝瀾和老奚。
有人離開她,就好像兒時因為她選擇了媽媽而陰沉著一張臉,從此一去不復返的父親,就好像她曾渴盼著得到重視得到一如從前的愛,卻終究有了新家媽媽。
但也有人走近她。
一如隔著時空的衛韫,即便是那麼遙遠的距離,她和他也終究還是遇見了。
亦如謝瀾和老奚,他們守著一間小酒館,懲惡揚善,也救了她。
這或許就是,有舍,亦有得。
她不必再記著失去了什麼,她應該記得得到的一切。
“桃桃妹不哭啊,我剛剛已經跟老奚說好了,你以後啊就別去打那些亂七八糟的工了,來小酒館,本暫代老板特聘你為,為……”
謝瀾坐到床邊,把紙巾塞到她手裡,又抓了自己的頭發一把,想了想,然後說,“大堂經理!工資高待遇好!絕對不虧!”
謝桃正哭著,聽見他的這句話,就愣住了。
她吸了吸鼻子,“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了?老奚都同意了!”謝瀾說著看向老奚,“你說是吧老奚?”
謝桃看向站在床邊的老奚,見他眉眼含笑的,也對她點了點頭。
謝桃抓著被子,“可是,我能做什麼?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
她望著老奚。
“我還是一個凡人呢,還不是當了老板?”謝瀾戳了一下她的胳膊肘。
老奚適時道:“桃桃,我們小酒館啊,兩個人也忙不太過來,你就來我們這兒吧,就當是幫幫我們了。”
“還有你是欠著你那繼父錢呢吧?”謝瀾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說,“瀾哥什麼都不多,就是錢多,我借你,你先還了吧!”
“這樣以後你就可以不用再跟他們有什麼過多的牽扯了。”
謝桃愣了一下,然後吶吶地問:“你怎麼知道……”
謝瀾攤手,然後指著老奚。
面對著謝桃的注視,老奚笑得仍舊和藹無害。
“對哦……奚叔你是神仙。”
謝桃恍然。
老奚想知道什麼,又不是什麼難事,畢竟,他是一位活了一千多歲的神仙啊。
她忽然一頓,猛地看向老奚,她張口想問他是不是也知道衛韫的事情,但猶豫著還沒開口,老奚就仿佛洞悉了她內心的想法似的。
她聽見他說,“桃桃,有些事,以後再說吧。”
謝桃有些發怔。
最終,她隻能輕輕地說,“謝謝你們……”
一句感謝,似乎並不足以表達她此刻內心裡的感激,但,此刻,她也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話。
被老奚和謝瀾送回家之後,謝桃躺在床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沒了電,自動關機的手機。
充上電,開了機。
謝桃迫不及待地就點開了微信,她看見了衛韫發給她的好多條消息:
“可好些了?”
“還睡著嗎?”
“若是無礙,便回我一句。”
“桃桃?”
……
有十幾二十條消息,足以看得出他的擔憂。
衛韫什麼時候一口氣給她發這麼多消息過?謝桃匆忙點開了視頻通話。
應是刻意地等待著,幾乎是她發了視頻過去的時候,那邊就已經接通了。
手機屏幕裡的年輕公子緩帶輕裘,正坐在院子的涼亭裡,似乎是在打量著她的面龐,眉頭始終輕蹙著,那雙眼睛裡流露出幾分不悅:
“我的信件你為何不回?”
謝桃連忙說,“對不起嘛,我今天早上頭特別痛,然後就被送到醫院去了……沒有帶手機。”
“那你現在如何?”衛韫聽聞,握著茶盞的手一頓,他終究還是關心著她的身體。
“現在好多了,我已經退燒了,就是頭還有一點點痛……”她看著屏幕裡的他,乖乖地回答。
“吃過藥了?”衛韫問她。
謝桃嗯了一聲,然後就定定地望著他。
“怎麼了?”衛韫見她那樣看著自己,便彎了彎唇角,聲音更加柔和了幾分。
謝桃裹緊被子,忽然彎起眼睛,笑起來。
她的笑聲聽起來有點傻。
“我感覺認識你之後,我的生活就好像變得越來越好了……”
她忽然說。
“我今天有點不開心,但是又好開心……”她皺著眉頭,抿著嘴唇好一會兒,又說,“我覺得好幸運呀,遇見你,還有謝瀾和老奚。”
衛韫在聽見其他的兩個名字時,唇角的笑意稍稍有些收斂。
“謝瀾?”
他挑了挑眉。
老奚他知道,是她口中的那位所謂的老神仙,卻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來頭。
“今天就是他把我送到醫院的……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就在他背上了,他真的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經過今天的種種事情,讓她對謝瀾又有了新的認識。
那看起來似乎是一個神經大條的少年,但實際上,他也有著極為細心的一面,也是一個赤誠善良的人。
衛韫揉了揉眉心,在聽見她的這句話時,他一頓,忽而冷笑了一聲,“他敢背你?”
聲音裡透著徹骨的冷意。
謝桃見他變了臉色,說話都有點結巴了,“那,那不是我生病了嘛……”
她的聲音聽起來細弱溫軟,像是一個小可憐。
衛韫一時間內心裡所有的情緒都被這樣一句話給徹底平復了下來。
如同在寒涼的夜裡,被兜頭澆了一桶冷水下來,冷透了四肢百骸。
他望著銅佩的光幕裡的那個女孩兒仍有些蒼白的面龐,半晌才輕輕地嘆,“終歸,不是我在你身旁。”
帶著幾分莫名的悵惘,幾分遺憾。
便是連她生著病,他也隻能如今日這般坐立不安,卻始終毫無辦法,隻能等著她的回復,隻能等著她來告訴他,她已無礙。
“衛韫,我昨天晚上是不是說過,”
謝桃看著手機屏幕裡的年輕公子垂眸,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她抿了一下嘴唇,又彎起嘴唇,對他笑,“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可以找到辦法的……”
片刻,她的笑容像是有點勉強起來,她的睫毛顫了顫,“要是,要是找不到……你不是也說過,會以這樣的方式,陪著我嗎?”
即便話是這麼說的。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很清楚,這樣看得見,卻始終觸碰不到彼此的聯系,終歸隻會令他們兩個人走向越來越痛苦的局面。
但是這個時候,無論是她,還是他,誰都沒有要退卻的意思。
漫漫前路等待著他們的,到底是荒原還是綠洲?
那要試了才知道。
衛韫從不是輕易退卻的人,他也從不是那種會選擇逃避的人,這多年來,無論是對待什麼事情,他皆是這般一往無前。
而謝桃,亦如是。
在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兩個人是相似的。
“我知道了。”
最終,衛韫說了一句。
他的嗓音莫名的有些啞,看著她時,目光柔和如涓涓春水般波光動人,“你還生著病,要早些睡,裹好被子,不要再受涼了。”
和風細雨般的叮囑,停在謝桃耳畔,令她又開始傻傻地笑起來。
“嗯……”
她抓著被子的一角,望著手機屏幕裡的在昏黃燈影下側臉仍舊清雋得猶如一幅畫般的年輕公子,仍是那樣令人心動的模樣,她有點舍不得掛斷。
他怎麼……這麼好看啊?
世上怎麼會有像他這樣的人存在?
“睡罷,桃桃。”衛韫對她彎了彎唇角,又一次耐心地說。
謝桃抓緊了被子,“我還有一句話要說,”
“嗯?”
“你今天……也還是好好看啊。”
她說完就直接掛斷,然後捂緊了被子,手裡緊緊地攥著手機,她又不爭氣地紅了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