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細弱的嗓音帶著幾分顫抖,像是壓抑不住地泄露了一點哭腔。
那一刻,衛韫聽見她吸了吸鼻子,又說,“如果你真的沒有喜歡過我,那,那天我我說過的話,你……就當沒聽過。”
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謝桃也不知道是付出了多大的勇氣。
她知道自己這麼做所帶來的的會是什麼後果,但是她必須這麼做。
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謝桃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
那些神秘的快遞,還有他不同於她的說話方式,甚至是他對現代社會許多事情的一無所知,這些事情來來回回,在她的腦海裡徘徊了好多遍。
他仿佛神秘到不可觸碰,這開始使她有一瞬心生退意。
所以不如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吧?
或許這對於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反正,他也從來沒有當真過。
“然後?”
衛韫沉默著聽了她的這些話,直到此刻,方才出聲。
他的聲音始終清冷平淡,不見波瀾,謝桃沒有辦法隔著手機,感受到他的情緒變化。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變化。
“然後?”謝桃呆了一下,反應了好一會兒,像是沒有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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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還有什麼然後?”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像是有點氣鼓鼓的,“我要把你拉黑!”
“再也不跟你說話了……”
“你說話本來就很氣人,我再也不想受你的氣了!”
“還有你那袋金子,誰要你的東西?”
“你不要以為你有多好,我覺得我當時,肯定,肯定是醉糊塗了……你沒放心上,我還沒往心裡擱呢。”
“反正,”
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最後她動了動嘴唇,眼圈兒裡又憋著淚花,她說,“你就當我,沒說過那些話好了……”
聽著女孩兒稍稍哽咽的聲音,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說了那麼多“貶低”他的話,他的眉眼,卻莫名的越來越柔和。
如同終年不化的冰雪,終於有了幾分融化的跡象。
在聽到她說的這些話時,他胸腔裡的那顆心便好似是被什麼蟄了一下似的。
不曾動過心嗎?
衛韫以為,自己理應是從來都不曾動過心的。
但此刻他內心裡難言的情緒卻始終令他無法平靜。
他以為自己足夠清醒,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實則,或許從他對這個小姑娘生出惻隱之心時,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同整個郢都的貴女全截然不同,衛韫從未遇見過如她這般的姑娘。
話痨,多事,且不知矜持,不講禮數,還貪嘴。
但同時,她卻也是一個為了朋友,敢付出所有,且不求絲毫回報的姑娘。
在她與人發生爭端,險些沒了性命的那時候,衛韫記得自己曾問過她,怕麼?
她隻是答:“我沒想過那麼多。”
在和她的來往之間,衛韫很清楚,她實則是一個膽子很小的姑娘,對於他人來講,她從來都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
但也偏偏是她,讓衛韫見識了她出人意料的勇敢。
衛韫並不知道她的那個世界究竟遵循著怎樣不同於他的世界的所謂規則,但他也察覺到,似乎在她的那個世界裡,對女子是沒有太多束縛的。
當他知曉她似乎過得很拮據的時候,從她的字裡行間,他大抵也清楚了她為了生活而付出的所有努力。
衛韫也曾顛沛流離十年之久,見慣世態炎涼,世間醜惡,他也很清楚,一個人活在這世上,到底有多麼的不易。
同他一樣,她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衛韫幾乎從未聽她提起過家人。
她從不依附任何人,也從來不肯接受過多的饋贈,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堅韌。
於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漸漸地,也變得可以容忍她的話痨,甚至於還會為了她的一時口腹之欲,便將齊明煦的廚子要到了國師府。
這便已經很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即便是早有察覺,但他卻總是刻意回避。
後來與她失去聯系的這些天,他也不可抑制地想了許多。
而有些事,終究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但像是一個身在無盡永夜裡行走了太久的過客,有那麼一瞬,他竟也開始憧憬起那一片天光水色。
於是當初瞬息間的惻隱之心,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竟漸漸的有了變化。
“可我聽見了。”
他的聲音落入星盤,清晰地傳至她的耳畔。
就在這樣漆黑的深夜,就在四周無盡的寂靜之間,這位好似從來都冷靜無波的年輕公子,竟也會因為一時的衝動而脫口而出。
下一瞬,他整個人呆立在書案前,臨著重重燈火,臨著窗棂外拂來的夜風陣陣,他垂眼時,鴉羽般的睫毛顫了顫。
指節忽然收緊,那支毛筆被他在頃刻間硬生生地折斷,落在書案上時,濺起石砚裡的濃深墨色,沾染在案上的信紙上,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痕跡。
“親口說出的話,怎可輕易收回?”
當他清冷的嗓音傳來,落在謝桃的耳畔的時候,她握著手機,整個人都呆愣了。
“謝桃。”
在昏暗的房間,她坐在玻璃窗前的書桌邊,聽見他那樣清晰地喚了她的名字。
她呆呆地坐在那兒。
那一瞬,她呼吸凝滯,忽然的心旌晃動。
作者有話要說: 謝桃:拉黑!必須拉黑!
衛韫:你試試看:)
第31章 視頻通話(捉蟲)
“謝桃。”
她聽見他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說,“亦或是,你的喜歡,是那麼輕易便可收回的?”
像是身在無邊的夢境裡似的,謝桃半晌才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是什麼意思?”
她握著手機的指節收緊,聲音莫名地有點發幹。
“我卻與你不同,”
“我當日所說,今日仍舊作數。”
或許此時此刻,她之於他而言,雖有幾分心動,卻仍未到達多麼深刻的地步。
畢竟,他們說起來,本就是從未見面的兩個人。
但這份朦朧的情思,卻也做不得假。
或許也正好是因著未曾見面,他們之間便留了更多的餘地,以至於他當時惻隱之心既起,自此便一再蔓延至深。
若她一開始當真是那般真切地站在他面前的一個人,或許,他便不會對她生出什麼旁的心思。
畢竟,這世間加注在他身上的所有煎熬苦痛,早已經深透刻骨,使得他難以再對任何人放下防備。
他也從不喜歡,任何人的忽然靠近。
若謝桃並非來自另一個世界,若她和他之間,未曾隔著這枚銅佩,隔著這漂浮的星盤,或許他便不會動那份惻隱之心。
許是每一個深夜的寂靜,又或許是他很清楚他們之間隔著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於是在她對他的莫名信賴中,他不知何時,竟然漸漸地少了幾分防備。
甚至有時在過分疲累的境況下,他看著她的信件時,亦會莫名地放松下來。
衛韫活了二十二年,還從未對誰動過心。
或許是因為他難以放下的防備,又或許是因為受他的父親影響。
曾經他以為,兒女私情,便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但誰能想到,他此時此刻,卻為著這個姑娘忽然的退卻而心生煩躁。
此刻,一切都已經到了避無可避的地步。
而他衛韫,也從來都不是那種不敢面對之人。
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放縱自己的內心。
即便他並不知道,隔著時空界限的他們兩個人之間,究竟有沒有未來,但此刻,他卻忽然想任性一次。
就這麼一次。
這半生,他從來踽踽獨行,而此刻,他竟對這個女孩兒心生期盼。
他希望,這個抉擇,是對的。
而彼時的謝桃,在聽見他說的話時,她瞪大一雙哭得已經泛紅的杏眼,呆愣在那兒,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
“謝桃?”
久久沒有聽到她的回應,衛韫眉心輕蹙,又喚了她一聲。
豈料這一聲輕喚後,他便又一次聽到了她的哭聲。
不同於之前的隱忍壓抑,這會兒她直接哭出了聲。
衛韫乍一聽她的哭聲,先是一怔,隨後他揉了揉眉心,嘆息道,“怎麼又哭了?”
謝桃哭得打了一個嗝,隔了好一會兒,她才抽泣著說:
“我,我覺得……我在做夢,我就是在做夢對吧?”
衛韫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她忽然吃痛似的叫了一聲,然後他就聽見她哽咽著說,“不是做夢啊……”
“怎麼了?”他問。
“我掐了一下大腿……”謝桃用手背抹著眼淚,一邊還吸了吸鼻子。
衛韫聞言,不自禁地彎了彎唇角。
謝桃好像聽見了他極輕的笑聲,臉上有片刻燒紅的溫度,她有點窘迫,喊,“你笑什麼!”
“傻。”
他輕輕地嘆。
謝桃原以為,從這一天夜裡開始,她十八歲生日那天剛剛擁有的男朋友,就會永遠地走丟了。
但,她沒有。
這一夜,謝桃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睡著的,反正躺在床上,她和手機那端的衛韫說著話,說著說著,就漸漸地沒了聲響。
燭火已經燃了大半,衛韫眼眉間已經染上了幾分疲態,漂浮的星盤裡,再沒有女孩兒的說話聲傳來,但他卻聽見了她淺淺的呼吸聲。
偶爾,還有幾聲夢囈。
他甚至聽到了她無意識地喚了他的名字。
也不知為何,這夜衛韫始終未曾入睡,他就坐在書案前,聽著女孩兒的呼吸聲,直到天光乍破時分,他方才將書案上的銅佩拿起來。
於是剎那間,浮動在半空的星盤消失,而她的呼吸聲也在他的耳畔消失。
他握著手裡的那枚銅佩,久久凝望著,直到門外的衛敬忽然敲門。
“大人,您該上朝了。”
衛韫淡淡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換上那一身絳紗袍,衛韫拿了屏風上搭著的腰帶系上,眉眼舒展,神色竟透著幾分難得的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