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這世間事,從來都不存在什麼天衣無縫。
“衛韫?衛韫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謝桃的聲音將衛韫從思緒裡帶出,他回了神,便應聲道,“怎麼了?”
“我說我要做作業了……”女孩兒的聲音軟軟的,嘴裡像是又在吃著什麼東西。
謝桃說著,就把一堆作業從旁邊的書包裡拿出來。
“衛韫你說這些古人寫詩就寫詩嘛,為什麼還要寫什麼賦,什麼記,什麼表,寫那麼一長串出來……今天老師說要把一整篇都背下來。”
她開始小聲地抱怨,“我真的太難了……”
“難?”他在桌前坐下來,隔著一層淺紗簾,他望了一眼雕花窗棂外漫無邊際的夜色,然後端起茶盞,淺抿一口。
“分明是笨,不必找借口。”他的語氣很淡,仿佛是在陳述著一個他從來都深以為然的事實。
“……”
謝桃被哽住。
她想起他連《知論》那麼厚一本書上的內容隨便一處都知道在第幾頁,她瞬間想不出反駁的話了。
“你若是肯專注些,便不會覺得這是一樁難事了。”衛韫幾乎是一針見血。
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經清楚了她的性子。
“哦。”謝桃垂著腦袋,應了一聲。
或是聽出了她的聲音裡情緒不高,衛韫頓了頓,便又道,“默背下來,有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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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吃的嗎?”女孩兒的聲音明顯高了幾分。
“看你表現。”
衛韫答的模稜兩可。
謝桃卻像是忽然有了動力似的,“我知道了!”
“……但是我得先寫完別的作業。”她的聲音又有點泄氣。
掛斷了語音通話之後,謝桃就開始寫數學卷子,但剛寫了一道題之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點開手機的相冊,找到了一張照片。
那是今天下午發傳單的時候,路人拍的一張她坐在長椅上,穿著笨重的熊本熊道具服,脫了頭套後的照片。
打開微信的時候,她點開圖片選項,選中了那張照片,手指懸在上方猶豫了好一會兒,她還是點了發送。
傻笑了一聲,她的眼睛彎起來。
她見過了他的畫像,可他卻好像還沒見過她長什麼樣子吧?
她卻不知,他其實,早就見過她的模樣了。
而衛韫在看見紙上印著的那個女孩兒的模樣時,他的手指久久地捏著那張照片的邊角。
女孩兒生得天生秀氣動人,一雙杏眼彎起來,在陽光下閃動著水盈盈的光,她笑著,露出幾顆雪白整齊的牙齒,看起來有點傻氣。
衛韫彎眸,像是有片刻的情緒波動,但也僅僅隻是那麼一瞬。
他捏著照片邊角的手指忽然緊了緊。
明明隻是為了查清銅佩與那些所有的神秘光幕背後的秘密,明明隻是為了揪出那個一直處在暗地裡,費盡心機要置他於死地的人。
但為什麼,此刻他的心裡,卻這樣不平靜?
將她扯進這件事情裡,把她作為一顆棋子的,分明不是他,但又為什麼,他此刻看著眼前這幅過分清晰,她的畫像時,他又恍然覺得,當初自己的那個決定,是不是做錯了?
他有多久,不曾動過這樣的惻隱之心了?
這不是一個好的徵兆。
衛韫本能地察覺到。
但又為什麼,他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的抵觸?
衛韫坐在桌前,久久失神。
第25章 當心硌牙
衛韫昨夜睡得不太好。
因為他半睡半醒間,仿佛聽到了謝桃的聲音。
他模糊睜眼時,便見被他放在枕邊的那枚銅佩上有星盤轉動,散著點點淡金色的光芒。
他似乎聽到她在夢囈著什麼。
細聽之下,竟是她近日忙著要背誦的那篇文章。
“……”
他覺得,她大約是背那文章背得魔怔了,竟連睡覺都不消停。
後來窗外有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衛韫最不喜歡這樣的夜雨。
在夜深人靜處,聽得太過清晰,倒讓他更加煩躁了一些。
於是第二天清晨衛敬來喚衛韫上朝時,便見他眼下有一片淺淡的青色。
“大人昨夜可是沒睡好?”衛敬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
衛韫應了一聲,沒有太多想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洗漱後,換上絳紗袍,束好腰帶,衛韫把發冠後的墜玉發帶理了理,而後便抬步走出門去。
上朝時,丞相宋繼年與太傅許地安又不免和起聲兒來嗆聲衛韫,陰陽怪氣,可謂刺耳。
衛韫一向不喜跟這兩個老頭子逞口舌之快,但今日卻因著心情不大好,到底駁了兩句,便刺得那二人面上一陣青白,不大好看。
而啟和帝,向來是最樂於看到這種戲碼的。
方至末尾,他才制止了兩位老臣還想辯下去的行為。
下朝之後,衛韫並沒有出宮,而是先去了佔星閣。
佔星閣初初建成,需要他處理的事情太多,他已經連續忙了多日。
許是因為昨夜沒有睡好,今日這位國師大人在眾人眼裡看著便覺他周身的氣壓又低了幾分似的,誰也不敢靠近。
進了佔星閣頂樓上的屋子,衛韫拿了書案上的批文隨意看了兩眼,隨後便對衛敬道,“吳孚清可有什麼動作?”
“他要了那些煉丹術士的卷宗,除此之外,暫時還未發現其它不妥之處。”衛敬如實答道。
衛韫扯了一下唇角,眼眉未動,卻有幾分譏諷,“便由他查。”
說到底,煉丹一事,也是衛韫不想接手的一件事。
這吳孚清能接了這差事,倒也算給他減去了幾分麻煩。
即便,這吳孚清,本就是啟和帝安插在他身邊的一個麻煩。
彼時,門外忽有頭戴漆紗籠冠,身著深色衣衫的宦官弓著身子,走了進來,在看見衛韫的那一刻,他更伏低了身子,道,“國師大人,信王來訪。”
信王趙正榮?
衛韫微怔,隨後眼中便多了幾分深意。
“退下吧。”他頷首,對那宦官道。
那宦官應聲稱是,連忙行禮,躬身後退至門口處,方才轉身離開。
“大人,信王如此毫不避諱地來找您……怕是,目的不純。”衛敬皺起了眉頭。
衛韫如何不知這信王打的是什麼算盤?
這偌大一個皇宮,布滿了多少人的眼線?而在這樣一個敏感時期,信王此時這般毫不避諱地出現在佔星閣中,怎能不引人深思?
啟和帝和太子趙正倓眼裡可都容不得沙子,此刻他們定然已經得到了消息。
而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便不是那麼容易根除得了的。
看來,信王這是想拉他下水。
衛韫起身,道,“走,去見見這位信王殿下。”
在佔星閣周圍,環繞著一汪碧藍的湖水,如一面鏡子般,被其包圍在中間的佔星閣便像是鏡子中間破碎的一塊似的。
在浮橋盡處的花樹旁,衛韫見到了那位端坐在涼亭之中的信王殿下。
他身著靛青錦袍,坐在那兒時,整個人都透露出幾分常年浸潤在戰場之間的肅殺之氣。
他的五官生得並不像啟和帝,卻是像極了他的母後——當今的皇後尤氏。
“臣衛韫,參見信王殿下。”衛韫走上前去時,便對著那位信王殿下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因有啟和帝的旨意為先,除卻啟和帝外,國師衛韫可不用對任何人行以大禮。
故而此刻信王趙正榮見他如此,也並沒有什麼好挑錯的。
於是他便道,“本王冒昧前來,叨擾國師了。”
衛韫面上不顯,嗓音亦是淡淡,“信王殿下言重,不知殿下前來,是有何要事?”
“不過想與國師闲聊幾句罷了。”
信王喝了一口茶,然後道,“多年未曾回到郢都,都快漸忘了這裡的一切,此前也從未見過國師,一時好奇,便過來了。”
信王是在五年前離開郢都去往封地的,而衛韫卻是在兩年多前成為大周朝的國師的,這一次,確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深受他的父皇倚重的年輕國師。
聽他此言,衛韫便點了點頭,“不知殿下想與臣聊些什麼?”
“國師先坐下。”信王伸手,指向對面的石凳。
衛韫這一坐,便坐了足有三盞茶的時間。
而這位信王殿下也果真如他所說,像是真的來找他闲聊的,和他談的,都是郢都的風土人情之類的闲事。
“信王殿下想和臣說的,難道真的隻有這些?”最終,衛韫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
信王一頓,看向衛韫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
“這一次,隻談這些,便足夠了。”他隻說了這麼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衛韫平靜地頷首,並不答話。
是啊,足夠了。
足夠引起啟和帝和東宮那邊的兩方猜忌了。
這個趙正榮,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太子趙正倓要聰明許多。
太子有太傅許地安,這位信王身後,亦有當今皇後尤氏。
那也並非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衛韫原想坐山觀虎鬥,眼下看來,卻是不能了。
這位信王,正一點點地,將他帶入這漩渦中心。
待信王離開後,衛韫便回到了佔星閣的頂樓,彼時,一直被他握在手裡的銅佩忽然散發出熟悉的灼燙溫度。
星盤浮動,聲聲轉動。
女孩兒的聲音像是割破了時空的界限,忽然傳來:“衛韫,早上好呀。”
“已經快午時了。”衛韫提醒道。
“是嗎?”女孩兒慢吞吞地打了個哈欠,聲音有點迷糊,“今天放假,上午也不用去打工,睡得多了點。”
“打工?”衛韫一時不明其意。
謝桃一直都沒有怎麼跟他提起過自己的生活境況,所以他並不知道,她現在一放假就得打好幾份工的事情。
“你確定你真的不是老爺爺嗎?打工你都不知道,就是出去給人家幹活,賺錢你知道嗎?”謝桃解釋道。
她忽然開始疑惑,“衛韫,你到底住在哪裡啊?”
為什麼他好像對好多現代很平常的事物都表現得很一無所知似的?
謝桃越來越覺得有點奇怪。
她咦了一聲,“你們村裡還沒通網嗎?”
“……”
衛韫更聽不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