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桃抱住她的時候,沒有忍住紅了眼眶。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桃桃。”周辛月回抱著她,那雙眼睛裡似乎已經染上了一片水霧。
沒有人能夠真正體會到周辛月在知道謝桃是為了她回到南市,並且回到學校的時候,內心裡有多麼震動。
出了那樣的事情,她沒有告訴父母,沒有告訴所有的人。
她以為,自己的一輩子,或許也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了。
痛苦也好,煎熬也罷,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能夠早點離開這個世界,或許才是真的解脫。
她也那麼做了。
隻是她最終,還是沒有成功地逃離這個世界。
但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這樣一個人,會為了如此義無反顧地去查清真相。
即便她什麼都不肯說,謝桃也還是憑借著自己的力量,生生地,把她從無望的泥沼裡,拉了出來。
這麼多天來,周辛月不止一次地重新審視過在她印象中這個膽怯柔軟的女孩兒,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小時候被她保護過的這個女孩兒,有一天,會那麼堅定地擋在她的身前。
周辛月曾經覺得,自己比謝桃勇敢,比她膽大。
可此刻,她仿佛才真的重新認識了自己的這個好朋友。
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勇敢。
知道趙一萱差點掐死謝桃的消息的那天下午,周辛月看著從病房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的女孩兒,瞬間痛哭不止。
她問,“桃桃,你為什麼一定要管我的事呢?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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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心裡很清楚。
謝桃不從來都是這樣嗎?
如果有誰對她好,她就會掏心掏肺地對誰好。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拿出一顆真心待人的人,是那麼的可貴。
而謝桃永遠,珍視這份難得。
生活或許會給予人許多煎熬苦痛,正如謝桃生而不幸,少年離家,到現在,她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
但她對待生活,卻仍然保持著一顆熱忱善良的心。
周辛月有一瞬忽然覺得,自己原來,從來都不是那個最勇敢的人。
隻有一個膽小鬼,才會一直想要逃離這個世界,躲避令她難堪,痛苦的根源。
她原來,這麼懦弱。
“記得好好治病,要聽醫生的話,要好好地吃飯……”
謝桃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絮絮叨叨的,聲音柔軟地像是天邊飄忽的雲。
周辛月忍不住掉了眼淚,她松開謝桃的時候,握緊了她的手,“桃桃,我會的……”
隻要一想到,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一個人如此熱切地盼望著她好好地活下去,周辛月的內心就好像忽然燃起了一點火星的光亮。
“這是我給你做的酥心糖。”謝桃把自己提前做好的幾大盒巧克力味的酥心糖遞給她。
周辛月接過來,定定地望著她,“桃桃,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為了讓我活下去,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能夠跟你做朋友,我很開心。”
看著周辛月和她的父母走進檢票口,謝桃站在那兒,眼眶微熱。
然後,她轉身離開機場,回到了租住的小區裡。
當她在樓下看見鄭和嘉的時候,她停在那兒,眉頭輕輕地皺起來。
“謝桃。”
鄭和嘉在看到她的時候,就邁開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似乎想說的話有很多,但當他真正面對她的時候,這個也曾恣肆如浮浪般的少年忽然就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你的事,我聽我爸和蘇阿姨說了。”他說。
謝桃沒有說話。
“你的傷……怎麼樣了?”他動了動唇,嗓子沒由來的有點幹澀。
“好多了。”
謝桃還是開了口,回答得多少有點疏離客氣。
當她想繞過他,往樓上走的時候,她忽然聽見身後的少年說,“謝桃,真的……對不起。”
說到底,他和謝桃之間,並沒有多少大的恩怨。
無非是一個正值叛逆的少年對於忽然出現在他的家庭裡的這對母女的幼稚反抗。
起初,他以為謝桃事事要和他比,什麼都要和他學,什麼都要跟他搶。
他從一開始,就看不起這個忽然住進他家裡的,名義上的妹妹。
他也曾偶爾出言嘲諷,但這個在他家裡從來都顯得過分沉默的女孩兒,在面對他時,也是同樣的寡言。
直到除夕那天,他發現母親在世時親手給他捏的泥塑被人摔碎。
他特意將母親的東西放在了客廳最顯眼的地方,目的是為了提醒父親不要忘記他的母親。
但那天,當他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卻看見那泥塑已經碎在了地上。
而當時,謝桃正蹲著身子在那兒收拾。
那一瞬怒氣衝上來,他走過去,一把推開她的時候,她沒有防備,身形不穩,額頭磕在了櫃子角上。
“從我家裡滾出去!”
這是那天,他對那個女孩兒親口說的話。
而當時的謝桃,磕破了額頭,殷紅的血液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而她看向他的目光,就好像是今天這樣,平淡又陌生。
那天晚上,她的母親因為成績的事情而訓她。
那是鄭和嘉第一次見謝桃反駁蘇玲華。
她們母女倆爭論間,氣氛鬧得越來越僵,怒氣之下,蘇玲華一巴掌就打在了謝桃的臉上。
鄭和嘉有時候也會回想起來那個時候,謝桃望著她的母親,淚眼朦朧,眼眶紅透的模樣。
那是一個女孩兒最絕望的目光。
在那個冬夜,他見她穿著單薄的衣服,背著雙肩包,一去不返。
後來是鄭文弘找他談話,他才知道,他母親親手做的那個泥塑,是鄭文弘喝醉酒回到家的時候,不小心撞到的。
而謝桃,不過是被她媽媽蘇玲華喊著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事實上,謝桃也從來都沒有想要跟他比,甚至搶他的任何東西。
那不過都是蘇玲華因為有了一個新的家庭,而做出的荒唐舉動。
那個時候的蘇玲華,雖然已經治好了心理疾病,但是因為多年和前夫謝正源之間不夠平等的關系,導致她將自己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比較低的位置。
她想在這個新的家庭裡真正立足,於是她嚴苛地要求自己的女兒要跟上鄭和嘉的學習成績,同時,她也下意識地開始討好,偏向於鄭和嘉。
她希望通過自己的示好,能夠讓鄭和嘉接受她。
但在她偏向鄭和嘉的同時,卻忽略了自己的女兒謝桃。
或許在精神失常的那幾年裡,她早已經忘卻了自己該怎麼做一個好的母親。
即便鄭文弘提醒過她,但當時的蘇玲華,仍然陷在曾經的固有模式裡。
或許是因為曾經失去過一個家庭而給她帶來了深重的打擊,這一次,她變得過分珍惜。
鄭文弘和蘇玲華一直都知道謝桃在哪兒,他們也一直都在悄悄給謝桃所在的那家鎮上的蛋糕店裡打錢。
但他們卻並沒有敢去棲鎮,把她接回來。
因為謝桃這一次,顯得尤其決絕。
即便蘇玲華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她在自己的女兒最脆弱的時候,狠狠地在她心上扎了一道傷口,或許那是這一輩子,都無法愈合的傷痕。
而鄭和嘉對謝桃,也同樣感到歉疚。
他承認,曾經的自己,從一開始對待謝桃,就是抱有偏見的。
因為她和蘇玲華都是忽然闖進他家裡的陌生人。
這一年多來,曾經如同浮浪般恣肆的少年,終於有了幾分他父親的沉穩。
對於自己曾經的幼稚行為,鄭和嘉一直心懷愧疚。
“其實我以前也討厭過你。”
謝桃忽然開口,卻沒有轉身。
“以前我覺得媽媽很喜歡你,她在我面前總是提你,要我向你學習,要我的成績要像你一樣好……”
“我有一段時間,真的很討厭你。”
“但我也能理解,那時你對兩個忽然闖進你家裡的陌生人的抗拒。”
“因為我也一樣。”
她也同樣,不喜歡在那樣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還要被媽媽逼著,叫鄭文弘“爸爸”。
她也同樣抗拒。
但他們的處境終究是不相同的。
一個,是那個家裡本來的主人。
而她,卻隻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能說出來的許多話,當時的謝桃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但那些都過去了,我不想再提,你也不用記著。”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謝桃說完,就直接往樓上走了。
而鄭和嘉站在原地,望著謝桃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他久久沒有移開自己的目光。
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課。
謝桃趴在書桌上做做作業的時候,聽見細微的淅瀝聲傳來,她抬頭的時候才發現,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雨。
彼時,身在另一個時空的衛韫正立在一間暗室裡。
燃著幾炷香的供桌之後,正擺著兩個靈位,一個是其父衛昌寧,而另一個,則是其母沈氏。
又是一年六月十三。
他母親的忌辰,父親的死期。
更是衛家滿門遭逢大難之日。
可笑那般簪纓望族,百年世家又如何?不過一夕之間,便大廈傾頹,黃土埋骨。
眼底似有幾分譏諷,衛韫整理了一下衣袖,伸手取了旁邊的香,再點燃了一炷。
繚繞的煙,模糊了他的冷淡的眉眼,仿佛他自始至終都是如此疏淡無波的模樣。
衛氏滿門或生或死,他並不在乎。
畢竟那樣一個大家族雖也曾有枝繁葉茂之態,但其實早已爛到了根裡。
在曾經的衛家,衛韫唯一在乎的,隻有他那個懦弱無能的父親,還有早逝的母親。
身為衛氏三房的庶子,他的父親衛昌寧在那樣根深樹大的家族裡,便是最為不起眼的一片葉子。
而身為三房庶子的兒子,他衛韫生來,便更是渺如塵埃。
但偏偏衛家最後活下來的,卻隻有他。
多諷刺。
衛韫從暗室裡出來的時候,衛敬早已經等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