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
賀南枝跟著謝忱岸來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中式院子前,牆壁裡外爬滿了薔薇花枝,有盞暖黃色的仿古燈籠亮著黑夜,而院門前,還掛著濃墨寫出的“別枝坊”木牌。
她腳下高跟鞋略停,沒忍住問:“這不是你姐姐的旗袍店麼?”
謝忱岸知道門前的密碼鎖多少,氣定神闲地開了門,領著她進去。
賀南枝還在問:“來這兒幹嘛?”
深夜時分,早就過了別枝坊的營業時間,自然是沒有人的。
而謝忱岸也不是來敘舊的,言簡意赅說出目的:“來拿現成的戲服。”
“戲服?”
賀南枝見男人修長挺拔的身影直接朝二樓的旗袍工作室走去,訝然了幾秒,又一小步一小步跟上:“謝忱岸,你姐姐知道我們私闖進來嗎?我記得這裡面隨隨便便珍藏的旗袍都是孤品,每一件都是不出售的。”
如今隨著謝忱岸推開那扇幽靜的房門,月光似薄雪一般灑了滿地。
室內極整潔精致,梨花木的案桌上除了草稿設計紙外,還垂放著玉色綢緞面料的半成品,又輕又柔,尾端幾乎快垂墜到了地板上。
賀南枝沒邁進去,隻是在門邊輕嗅著空氣裡極淡的薔薇香氣,繼而,看到謝忱岸走到滿目琳琅的精致裙裳前,長指劃過幾瞬,從裡拿了件,轉過身問:“喜歡嗎?”
賀南枝警惕道:“你姐姐明天會不會報警說店裡遭到失竊?”
她是懂得換位思考的。
畢竟誰要不打招呼開了她的百寶箱,從裡面挑挑揀揀走了一些寶石,不把人裝進小黑屋關個十年八年的,賀南枝將來躺進棺材板裡,這雙漂亮的眼睛都不會合上。
所以,旁人的心愛之物不能隨意沾染,這是做人起碼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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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忱岸此刻就跟把她當洋娃娃打扮了一樣,見左顧言它的,就將那件胭脂紅的戲服拿了出來,又順手,拿了件嫩綠色的,以及看到隔壁衣架月白色的蘇繡旗袍,一並都笑納了。
倘若手機還有餘電的話。
賀南枝這一刻很想無助的百度查詢下,入室搶劫要判幾年。
謝忱岸徑自走到她面前,左手臂掛滿了顏色豔麗的衣服面料,似與他嚴謹冷淡的形象撞擊出了濃烈對比,偏俊美精致的面容神情沉靜,隻是溢出的聲線隱隱透著幾分蠱惑之意:“南枝,我想看你穿戲服登臺。”
賀南枝怔愣半晌,心跳聲仿佛在這瞬間,失去了正常頻率。
纖嫩蔥白的指尖輕輕刮著門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那也不用拿那麼多……”
“這些你穿,都好看。”
謝忱岸低沉的嗓音在清冷月光下響起,直接讓人喪失了抵抗力。
賀南枝耳朵尖微微泛紅,唇間恍若呢喃:“唔,好吧。”
看在他會說話的份上,要是被當成入室搶劫抓起來話,就一起關小黑屋好了。
甚至是。
在抬起雪白的手腕接過那幾件極精致的刺繡裙裳時,都想好了拿百寶箱裡的寶石去賠錢了。
*
走出別枝坊
“你姐姐,喜歡什麼顏色的寶石?”
“嗯?”
“一件衣服一塊寶石,你姐姐能原諒我們這種土匪行為的哦?”
謝忱岸步伐不疾不徐,側目看了她憂心忡忡的小臉蛋幾秒,覺得甚是賞心悅目般,薄唇無聲勾起了弧度:“這是她送給親弟媳的禮物,不會報警。”
賀南枝耳朵又紅了,抱在懷裡的裙裳貼著胸口位置,感覺燙燙的:“什麼弟媳呀,我還是未婚少女呢。”
小聲嘀咕的話,倒是提醒了謝忱岸,語調極淡補充到:“當然,某人要是悔婚,還是會被當成入室搶劫案處理。”
“——”
想在青石雨巷找個戲臺很簡單,得月臺就有現成的。
謝忱岸仗著沾親帶故的關系,一路就跟回自家地盤似的,環境幽靜且閉店的茶館被打開一扇門,白天剛來過這裡錄制節目,這會兒再次進去,四下是無人的,隻有戲臺兩側的盞盞花燈被點上了靡麗的光芒。
賀南枝卷翹的眼睫下,藏著極淺的波瀾,望著那安靜的戲臺。
不知何時謝忱岸已經走到了她身側,薄唇溢出的嗓音浸潤著罕見的柔和:“這裡隻有我們。”
他修長指骨覆在她的肩頭,將那件胭脂粉色的戲服緩緩披上,略一停的空隙裡,話極輕:“南枝,別怕,我會在臺下一直看著你。”
賀南枝心底猶豫什麼,就如同如水光滑的鏡子,被照得清清楚楚。
她可以隨口就哼唱出戲曲,可以穿著戲服,在臺上走個一圈。
唯獨開嗓。
是不敢的。
安靜幾秒,對視著謝忱岸墨玉眼,她紅唇張了張:“我可以嗎?”
“試試。”
牽著她纖瘦的腕骨走上臺,盞盞花燈都被熄滅了,隻有清冷月光從庭院內的雕花窗戶傾灑進來。
賀南枝被深入骨髓的習慣支配著,仿若平日練功那般站得端正,肩背極美,就如同黑夜裡蹁跹的紅雪,輕抬起的臉蛋未施粉黛,烏錦般的頭發也是披散垂在腰肢間。
即便這般,她還是一如當初爆紅時,讓人驚豔萬分。
謝忱岸低頭,望著她水波潋滟的眼眸:“你似乎缺個伴奏的。”
賀南枝心底難掩緊張之意,紅唇下意識想扯出笑:“謝忱岸,你不會還預卜先知提前請了一個團隊的人來奏樂吧?”
謝忱岸未答。
賀南枝水袖下的細嫩指尖,輕輕戳了他的手背一下:“那心願券,真是讓你用到極致了。”
話音未落。
眼尾顫巍巍的餘光陡然怔住,注意到了臺下的大堂中央那張沉木茶桌上擺放著古琴,是白日不曾見到的。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確定沒有晃了浮現淚霧的視線。
直到回到謝忱岸格外昳麗俊美的面容上,心底平白地有了某種猜測,又覺得像是在做夢。謝家精心培養出的繼承人自然是萬能的,刻板印象裡他要學的禮儀和規矩,恐怕會比普通的富家子弟要多出一本族譜厚的紙。
隻是賀南枝記得謝忱岸年少時期會彈奏鋼琴,還拿過國際獎,卻不曾見他學過古琴這玩意。
靜了半響。
她輕聲問:“你什麼時候學的?”
“在倫敦闲來無事那一年,剛好碰上個教古琴的留學生,便討教了幾回。”謝忱岸輕描淡寫的語調聽上去,仿若沒什麼特別般,隻是避開了她清澈見光的眼眸打量,長指松解開衣袖的鑽石紐扣,露出半截修長冷白的腕間,未了,對她低聲說:“學了點皮毛,我為你伴奏。”
賀南枝站在不動。
安安靜靜的看著他緩步下臺,走到了古琴前。
謝忱岸這種學什麼都天賦異稟的高智商男人,幾乎學什麼都是往精了去,不過是謝家刻在骨子裡的低調傳統,讓他不喜過於張揚奪目,當一陣婉轉的獨奏響起時,她閉了閉眼,就知道沒他隨口說的那般順便學學。
得月臺此刻,隻有二人。
賀南枝的唱腔沒有跟上,古琴的弦聲浮於四周也未斷過一秒,似乎等她,什麼時候願意鼓起勇氣了。
兩三秒。
十秒。
乃至更漫長的時間緩緩流淌而過。
賀南枝滿心都是彈著古琴的俊美男人,視線落在他如精美玉石還要好看的雙手,從側窗灑入的月光很淡,卻有那麼一縷清泠泠的,如薄雪飄浮到那琴弦之上。
頃刻間仿佛在她眼眸裡,兀自定格成畫卷。
…
…
“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
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
賀南枝坐在臺邊緣,清冷音色隨意哼出的戲腔如天籟,將牡丹亭唱了個遍,月色如同銀河流水,灑在她肩頭戲服的刺繡花紋上,折射出的微光襯著雪白側顏,垂下間,眼尾如染了一抹淺淡的胭脂。
她也不知道唱了多久,連喉嚨的聲線帶點兒細細的啞。
站著唱累了。
就不再端正地往臺上一坐,微彎指節泛著淺淺的白,偶爾又看向臺下的男人。
謝忱岸已經沒有伴奏了,比起她隨意輕松下來,更是像個身份矜貴的紈绔子弟一樣身姿懶散地靠在沉木寬椅上,半明半昧的光影裡,茶館四處空空,仿若讓人見不到萬物。
唯見他,始終沉默寡言的在原地,等待著她。
……
天色漸亮的時候。
賀南枝不想影響到得月臺的正常營業,抱著準備拿回家珍藏的戲服和謝忱岸一起離開了茶館,走在靜寂的巷子裡,她沒走兩小步,心如鹿撞,就去偷看身邊的男人:“我沒成小花貓吧?”
清淺又纏綿的音色還是有點兒啞,卻難以掩飾一些歡喜。
謝忱岸視線落在她仰起腦袋時,露出的白淨小臉蛋上,薄唇驀地勾起淡弧:“好像花了。”
“你騙我。”賀南枝空不出手去摸,就故意去蹭他的西裝。
見沒有半滴血跡,洋洋得意道:“上回拍戲我登臺表演,是假酒喝多了才流鼻血——看吧看吧,我已經好轉了,謝忱岸,以後你想聽我唱曲,就說一聲,念在今晚你親自伴奏的情誼上,我免費給你唱到天荒地老。”
謝忱岸沒有拆穿她登臺時,依舊是帶著點兒恐慌和不自信。
聞言。
抬指將她黏在臉頰的烏黑發絲拂開,薄唇微啟:“下次你登臺,找我伴奏,給你打九折。”
“我們都這麼熟了,才打九折啊?”賀南枝淺紅色的唇悄然彎起,又故作正經,真是把撒嬌的伎倆演得淋漓盡致,聲音軟軟地說:“免費吧。”
“心願券是這樣給我用的?”
賀南枝無辜眨眨眼,好在節目組安排入住的復古別墅就在前方,她唯恐謝忱岸要追究今晚到底是逐了誰的心願,隨即美眸流轉,主動扯著他的西裝袖口說:“噓,到地方了,快趁著大家都沒醒跟我上樓,你這尊貴的資方爸爸身份,可不能輕易暴露在人前。”
剛上臺階。
她顧著避人,想也沒想的就推開沉重的大門進去了。
下一秒。
在露天庭院裡,入目卻是端坐在沙發處的冷峻修長身影,被落地燈淡淡籠罩著,瞧上一眼覺得熟悉,驀地怔了秒,繼而懵懵懂懂的想轉過身,往外走:“奇了怪了,我是不是撞見鬼了。”
“賀南枝!”
隨著賀斯梵冷漠無情的嗓音落地。
畢竟身為兄長,偶爾冷臉時還是極具震懾性的,她纖薄的後背瞬間僵硬住了,表情可憐巴巴地看向相比之下,姿態格外氣定神闲謝忱岸。
倘若不是考慮到會擾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