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兄弟就差一張體面的皮沒徹底撕破,秘書聽了吩咐下去泡一盞熱茶,心知老板是要談傅家放權的事,沒走兩步,瞳孔驟然地睜大,先看到傅青淮前半秒還很平靜,長指先解了那手腕間的精致袖扣。
事發也就一瞬的功夫。
傅青淮的拳頭已經猛烈地擊向傅錦明面部,是不留一絲餘地的暴力,沒等任何人有反應,旁邊臨近的木椅桌子都被撞翻,而傅錦明更無招架他突然發怒的能力,被重力擊得腦海中出現一時暈眩,以及裂骨般的劇痛感。
他就跟個死物似的,喉嚨鮮血湧了出來,看得在場的人寒意從心底裡竄起。
無人敢攔,誰也沒料到已經位高權重的傅青淮會親自動手,竟在傅家的老宅就敢要了傅錦明這條命,粘稠的血液自他修長冷白的手關節蜿蜒流淌下,分不清是誰的。
離最近的秘書想去扶起傅錦明,還沒動,就看到傅青淮側眸掃來,眸色帶著近乎無情的殘忍。
頃刻間。
方才那股暴怒又危險的氣勢仿佛在傅青淮身上蕩然無存,他並沒有誰廢話,將陷入昏厥的傅錦明直接往外拖,院裡一排議事的人都不敢出聲,靜得嚇人。
隻見傅青淮冷淡低眉,左手扣著傅錦明的脖頸,直接將他滿血的臉摁進了陶瓷魚缸裡。
冰涼刺骨的水刺激到了傅錦明,很快就醒來,卻動彈不了,被迅猛地灌入五官,錐心的痛感伴著窒息,就在以為下一秒就斷氣的時候。
傅青淮將他拽了起來,卻沒松手,腕骨處的線條帶著緊繃冷感,被漸沉的日光反射一層薄薄的白色微光,他卻染了血,上面的神秘佛紋像是點上了朱砂般的鮮紅。
而這隻手始終狠狠地將傅錦明摁在魚缸的水面上,淡而清晰的聲線冷冷響起:
“姜濃在哪裡。”
他重新再問了一遍,從音調裡,讓人聽的清楚;
耐心已經全無,倘若不答,下場可想而知。
傅錦明充血的眼是腫的,隻能從水面模糊的倒影看著傅青淮讓人不敢仰視的冷漠身影,神智恍惚間,仿佛與年少時的傅青淮重重疊疊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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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走的那年,也是開春,驚蟄天。
而傅青淮得知生母要被送出老宅,急著去追,卻被一群人阻礙了去路。而他提前就花錢買通了人,私下吩咐:“這小子離了藥就無法無天,趁機會廢了他。”
原是打著機會下黑手,誰知傅青淮全身薄戾之氣很重,誰攔就見血,最後驚動全院的人,費了好大功夫才將人制服在了臺階上。
很薄一層襯衫布料讓他肩臂的肌肉都透了出來,線條繃緊到極致,而少年的臉異常標致白皙,被幾縷沾了血的發絲垂在額間壓著,當倏地抬起望向外面遠去的車尾,無端端給添了幾分稜角的冰冷質感。
……
如今這抹冰冷質感致命地壓著他脖子,傅錦明臉貼著水面,傷口的血絲彌漫開,嗬嗬的笑聲都悶在劇痛的胸膛裡,帶著異常嘶啞聲調:“姜濃被我藏了起來,三弟,我要死了也會來一個墊背,你敢賭嗎?”
傅青淮神色生冷,手下的傅錦明逐漸地恢復喘息,陰陰的笑。
隨即,又落了一句:
“這魚缸裡的水能溺我,也能溺她啊。”
院子靜到無聲,風吹了進來。
在場的人都吊著心,眼看著傅青淮將傅錦明扔在了地上,短暫的靜默片刻,低淡的眉骨鋒芒盡斂,開了口問:“你想要什麼。”
傅錦明抬手阻止了要過來的貼身秘書,額角裂了傷,血還淌著,都往豎起的衣領滴。
但是他絲毫不在意,扶著中央的水缸慢慢站起身,吐著一絲冷氣說:“傅家的權要按照我的要求重新分割。”
劍拔弩張的局面急轉,站在牆角那群議事的人早就備好協議合同,就看傅青淮要江山還是美人了。
傅錦明知道他會應的,就在遞筆來前,卻命人遞上一把精致的古董匕首。
“三弟,自幼父親就教育我們,私人恩怨要兩兩相抵。”
他說每個字,起伏的胸膛都劇痛襲來,懷疑是讓傅青淮給打斷了肋骨,但是無所謂了,如今他也找到了對方軟肋,將血沫咽下喉嚨,話是斷續的:“方才你左手臂傷的我啊……我要你,親手廢了它。”
兄弟兩人的恩怨,他不要旁人來摻和一腳。
傅青淮沾了魚缸水的衣袖湿著,隱露出一節冷白且描繪著神秘佛紋的手背,傷過人的緣故,往下的指節略顯凌銳,還泛著紅。
他那雙眼,盯著傅錦明狠辣的笑容。
“聽聞姜濃寫了一手的好書法,就不知道她是苦練了多少年,若是傷了手。”
有些話點到為止,傅家的男人最懂得誅心。
傅錦明有姜濃這張保命符,早就恨透了傅青淮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傲模樣,眼下不急於分權,極度渴望讓他也嘗嘗受人處處桎梏的滋味。
“我數三下——”
傅錦明這個三字都沒落地帶響,風是靜止的。
傅青淮動作幹脆利落,撿起古董匕首直接鋒利地插進了左手臂,鮮血浸透了一大片襯衫料子,深扎進骨髓, 但他俊美的面容毫無波動般,連眉骨都沒皺一下。
左臂傷口無法壓抑的疼痛,讓傅青淮腦海中想到的隻有姜濃,那個在他尋找親生母親的路上,遇到暴風雪隻能被迫停下來,救下的女孩兒。
她就像是白雪淤泥裡的一株髒兮兮白山茶,施以了援手,就顫巍巍的纏繞上了他手臂,在經年中陪伴著他度過無數失眠黑夜,神聖而不可侵犯……
時間也不過淌了半秒,古董匕首被傅青淮緊崩著冷漠的下顎線拔出那一刻,肅靜的院門口處,驀地響起了一聲:
“三哥不要!”
-
看到傅青淮自廢手臂的這一幕,姜濃心髒劇烈收縮,趕來晚了半步,體內的藥效徹底未褪,直直停滯在原地,下一秒,整個人被激得眼前模糊,除了鮮血外,什麼都看不清了。
她像是又夢回了那場暴風雪夜裡,光線昏暗的車內,年少的傅青淮就坐在眼前,白色的襯衫都是濃稠血痕,任由她細白的手指牢牢地抓緊衣角,好聽的聲音耐心地問:“你想去哪裡?”
這一次姜濃沒有哭著說想找外婆……她抬起被不清白泥水湿透的小臉,唇微張,帶顫的虛弱音色,很努力地想把話說清楚:
“找、找三哥傅青淮。”
臉頰有抹濃濃的藥香,燻著她被淚水黏住的卷翹睫毛。
姜濃聞著,似被這抹香勾回散了的魂魄,睜開眼時,人已經躺在了主臥那張床上,環境是熟悉的,老宅布置偏奢華的古色調,沒有明亮的水晶燈,光線暗紅,蓋在肩頭的被子蓬松溫暖,手能自由動了。
姜濃陡然清醒過來,剛要起身,卻被摁住。
“三哥在這。”
傅青淮就坐在床邊,修長冷白的兩指拿著精致小香爐,這是宅裡的老人兒教他的祖傳偏方,說用特殊藥草點燃燻著,能把人驚散的魂給召回來。
他不知道效果如何,見姜濃睡不醒,時而悶聲哭著,隻能試試。
如今人是醒了,小香爐也被扔在了床頭櫃,還未說兩句話,姜濃哭紅腫的眼睛透著掩飾不住的焦急,盯住他,淚水彌漫了上來。
無法阻止語言,看什麼都是紅的,指尖就這麼緊攥著被子。
傅青淮對她笑,早已換了一身純黑的綢緞襯衫,半點傷都不讓她看到,薄唇溢出的音色偏低柔:“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是三哥沒有好好護住你。”
他的話,反而讓姜濃憋了許久的淚珠順著眼尾淌了下來,隨即滴進幹淨衣領,顫抖著的手去摸那傷到無法動彈的左手臂,不敢用一絲力:“沒有三哥,我早就死在了十年前那場暴風雨裡,是、是三哥拿這條手臂換了我的命……”
姜濃哽咽得說不完話,有些事藏在心底很久,一直想尋個機會正式跟他說。
傅青淮於她,之間的羈絆很深,是同床共枕,用身體親密感受過彼此的愛人。
——亦是把她留下來的救命恩人。
第61章
燈影晃動, 姜濃過分清麗的臉蛋是透白的,睫毛很長, 承著泛起的細碎淚意。
那看人的眼神潤過水的, 格外軟,讓傅青淮想起了幼時豢養過的白色幼貓,出生在傅家這種爭權奪位的復雜家族, 是他無法選擇的,起初他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隻知道年幼起,就有數不清的藥要喝,喜愛之物經常會莫名憑空消失。
死物就被打碎,活物就讓人給埋了……包括那隻白色幼貓, 才兩個月大,無故被凍死在寒天的雪地裡,他發現後,便捧著,去找父親要個公道。
傅青淮知道這事跟二哥脫不了幹系, 卻不曾想,父親並沒有憐他半分。
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在高腳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薄薄的眼皮憋紅,沉聲訓道:“你才是害死它之人,明知錦明最容不得你心頭之物, 卻不懂克制,叫人看透了去。”
自那時起。
傅青淮就似懂非懂悟出了些道理, 身處的家族不容許他太過沉迷一物,包括後來母親被送出老宅,都是對他的懲罰,他也學會了克制心中欲念。
也知道世間的情與愛沉迷的太深就成了牢籠, 困住自己,還容易徹底失去。
而姜濃的愛是濃烈且幹淨純粹的,像極了冰融的春水,朝他心間流來,是避不得。
傅青淮如今也不想避之不談了,他手掌覆上姜濃觸感微涼的臉蛋,沿著柔美輪廓摸索到了脖後,就連抱進懷,都是溫柔的縛住著,嗓音微啞:“三哥跟你承認,一開始在藏月那場拍賣會上,是因為對你的聲音起了興趣,才會處心積慮接近你,最後得到你。”
姜濃微微顫抖的肩膀僵了一瞬,想去看他,卻感到耳朵有熱意。
是傅青淮薄唇時重的親著,伴著氣息聲說:“得到你後,三哥總想補償你點什麼,就拿那些俗氣的身外之物給你,哪怕你要肯說一句要星星月亮,三哥都願意想個法子給你弄來。”
姜濃指尖停在他包扎好的傷處,聲音哽咽:“我不在乎了。”
經過這一遭,她有眼睛,能看得到傅青淮心中是有她的,這點就夠了。
怎料傅青淮俊美的臉朝向她的淚眼,近在咫尺的距離,兩人情緒皆是激烈著,他近乎偏執地一點點親吻她淚水,嗓音卻是越發低柔:
“濃濃,十年前的那場暴風雨裡,三哥用一條手臂換你留下來,是陰差陽錯,也是命裡冥冥之中就注定的宿命,如今三哥更是心甘情願用這條手臂,換你生生世世都留在身邊——”
他信仰佛,卻在那刻起就墮落了整整二十年餘。
如今姜濃的存在,讓傅青淮甘願折服於命運的安排,他不再有任何抵抗,願意受到懲罰,願意付出一條手臂的代價。
他貼著姜濃哭得柔軟發紅的唇,將心中的情感毫無保留地傾訴了出來:“三哥愛上你了。”
姜濃被震驚得說不出話,有點兒哭懵了。
她聽到傅青淮說愛的時候,甚至都以為是在做夢,不敢用力呼吸,怕驚一下就夢醒了,蜷起的指尖還壓著他襯衫,料子是滑的:“三哥。”
傅青淮替她擦拭淌著滿臉都是的淚水,指腹下是屬於他的熱度:“三哥這話不經常說,濃濃聽了要記住了。”
姜濃點著腦袋,確實是哭懵了。
傅青淮又問她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初醒來就情緒激動,是有點暈,便柔若無骨地往他胸膛前依偎,又避著那手臂傷口,眼尾依舊紅著:“會痊愈嗎?”
原本傅青淮就有舊疾在左臂,每逢下秋雨就隱隱作痛的後遺症還沒好。
這會傷上加傷,姜濃是真怕了,緊張地詢問著。
“醫生說看養的如何。”傅青淮說完,見她眼紅紅的,倒是還有闲情談笑:“放心,殘不了,可能以後就要換濃濃抱三哥了。”
姜濃真的抬起纖細的手用力抱他,將臉頰貼到了修長脖側處,帶著淚後的燙意。
室內很安靜,窗外的夜色濃到看不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