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舒白慢慢悠悠地從走廊上過。
「舒白哥哥….!」
宋漣漪想要伸手去觸碰他,卻被不著痕跡地躲過。
他溫柔地問:「怎麼搞成這樣?」
見心上人關心自己,她更加委屈了,抽噎著說:「人家也不知哪裡惹到林奈同學了,她這樣對我,還在背後說你壞話….
舒白瞥了一眼她狼狽的模樣,隨即抬眼看向我,漆黑的瞳眸裡泛起點點笑意,「林奈,你....」
「滾。」我沒心情陪他做戲。
「哦。」
舒白無奈地笑了笑,十分好脾氣的樣子,「她性子這般壞,你好端端招惹她做什麼呢?」
說罷便轉身離去。
宋漣漪握緊拳頭,指甲嵌入掌心都未察覺。
12
回到教室,眾人對我的態度明顯恭敬不少。
餘晨看我的目光閃閃發高,透著絲絲崇拜。
事實證明,狗不能喂得太飽,忍一時得寸進尺,退一步變本加厲。
許是被我的壯舉所震撼,怯弱的同桌也開始反抗了,隻不過收效甚微,得到的是他們更加過分的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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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晨,膽子肥了啊,都敢還手了。」
男生們把他壓在地上,肆意羞辱,其他人在旁邊看熱鬧。
鑑於他曾提醒過我,於是,我敲了敲桌子,「老師來了。」
他們一哄而散。
餘晨狼狽地站起身,回到位置上,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謝謝你。」
我點點頭,並不熱絡。
他卻不覺得被冷落,反而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
他說自己不想惹事,隻想順利地度過高中。
他說考上大學一切就都好了。
他說他很熱愛跳舞,而且下個月就要去參加比賽了。
說到跳舞,他黑色的眸子裡瞬間閃出異樣的神採,仿若夜空中那燦爛的星辰。
許是身處黑暗久了,這般鮮明的顏色總是讓人心生愉悅。
13
平靜的日子被意外打破。
舒白被人綁架了。
「夜色」是出了名的魚龍混雜腌膜之地。
傳言幕後的老板背景很硬,無人敢惹。
烈火濃煙衝天而上,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夜色」失火了,人們四處逃竄。
內部大廳,地上倒了好幾個身穿制服的男人。
一個壯漢面目猙獰地掐住舒白的脖子,要將他置於死地。
下一刻,一聲悶響,男人頭破血流,倏地倒地失去意識。
少女逆著光,笑容燦爛,如冬日裡溫柔和煦的暖陽。
我揚了揚手中帶血的磚頭,興奮地打招呼:「surprise!」
舒白勾唇,目光深沉,語速也極其緩慢,「你來了。」
居然沒死。
我還以為早就被燒焦了呢。
他渾身浴血,像是經歷了一番殊死搏鬥,面色如剝去釉彩的瓷胎,蒼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林奈,跟我一起死吧,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好不好?就今天。」
舒白靠著牆,血跡在他的衣衫上彌漫開來。
這會,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琉璃般的眸子與火光映照在一塊兒。
我抱住搖搖欲墜的他,抬手就是一巴掌。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挖出來鞭屍。」
火光映著他眼裡的東西虛虛實實,他卻猛地笑了起來,眼彎彎的,乖巧極了。
「林奈,你好兇。」
舒白沒死成,隻不過是腿斷了,需要好好將養。
後來消防人員來到現場滅火時,意外在夜色發現了些「東西」,緊接著警察局的人也來了,好不熱鬧。
不知怎的,最後牽扯出了徐燕霜,她被帶走調查。
14
舒白躺在病床上,腿部裹滿石膏,高高吊在半空,十分滑稽。
「林奈,我想喝水。」
我有些煩,「你沒長手?」
他厚顏無恥,「你喂的比較甜,人家是病人嘛。」
我雞皮疙瘩掉一地,「你還能再惡心一點嗎?」
由於他太過黏人,死活要我陪他。
幸虧這個病房有兩張床,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了。
月光如天邊銀河傾灑而下,但見病房內遍地銀輝,如霜似雪。
黑暗中,我能感覺到舒白的視線一直落在我身上。
「你怎麼還不睡?」
他悶悶地回答:「睡不著,想你抱著我睡。」
傷的明明是腿,又不是腦子,怎的越發不正經了?
我打了個哈欠,困意來襲,「我跟你講個秘密吧」
他來勁兒了,「什麼秘密?」
「你快進被窩。」
寒寒窣窣的聲音響起。
「進了。」
「把頭埋進去。」
「埋了。」
真聽話。
我戲謔地笑道:「噓~」
「你看,自己,像不像,一隻烏龜?」
舒白:...!
他的恢復能力驚人,才半個月就能行動自如。
不過我每次去,他都會裝作行動不便的樣子。
我也懶得揭穿。
天氣很好。
我推著舒白到樓下草坪曬太陽。
秋日的陽光總有一股優雅與慵懶,連風裡都裹挾著稀碎的暖意。
該說不說,今日的頭版頭條非常精彩——「豪門富婆與三位男模共度良宵,戰況激烈。」
幾張高清圖清晰醒目。
女主角赫然是被帶走調查的徐燕霜本人。
聽說舒建邺快氣瘋了,不隻開始走離婚程序,他甚至懷疑舒恩宇不是自己的種。
我不由感嘆,「你好狠。」
孝出強大。
「人到中年,難免空虛、寂寞、冷,我隻是安排了幾個人,沒想到她全笑納了。」
舒白正埋頭剝橘子,就連那果肉之間細細的筋絡都被剔除幹淨。
「現在就剩個舒恩宇,他那腦子可不是你這變態的對手。」我分析道。
忽然,他回頭看我,光影倒映在清透的黑眸裡,仿佛星落成海。
「林奈,你說人為什麼活著?」
清冷的聲音消散於風中。
我懶懶靠在椅子上。
「為了快樂唄,難不成為了哭麼?」
「是啊,為了快樂。」
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嘴角漸漸勾起一抹笑容,越擴越大,唇色豔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你瘋啦?笑得好醜。」
他把剝好的果肉塞進我嘴裡,滿臉期待地發問:「那你跟我在一起快樂嗎?」
汁水充盈著整個口腔,甜得有些發膩了。
「快樂啊,如果哪天你不聽話了,我就把你做成標本,永遠收藏起來。」
他俯過身,湊得有點近,呼吸噴灑在我半邊臉龐,痒痒的。
「原來你愛我愛得這樣深啊。」
秋日的鳴蟲聲無限延長,仿佛一下子將我拉回了初見那日,他也是這般模樣。
耳邊有「怦怦」的聲音,好半晌,我才發現,那是我的心跳聲。
事實證明,舒白就是個善於迷惑人心的妖精。
16
星期一升旗儀式後,突然發生了巨大躁動。
很多人往教學樓的方向跑過去。
「快快快,那邊有人跳樓!」
「真的假的?這麼刺激啊。」
「對,好像還是咱們學校的藝術特長生呢。」
教學樓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學生。
我抬起頭,枯黃的樹葉隨著秋風飄起又輾轉落下。
是餘晨。
他穿著漂亮的舞蹈服,腳尖輕點,旋轉跳躍,在天臺邊緣翩翩起舞,宛如誤入凡間的精靈。
距離太遠,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少年一舞完畢,張開雙臂,從高樓一躍而下,沒有絲毫猶豫。
人體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殷紅的血液猶如瑰麗逶迤的紗幔鋪滿水泥地,詭異又聖潔。
所有人都嚇得倒退幾步。
少年再跳不成舞了。
他為這骯髒的世界獻上了最後一支舞。
以生命為代價。
17
一星隕落,暗淡不了星空燦爛。
一花凋零,荒蕪不了整個春天。
看著空曠的座位,我才真正意識到餘晨死了。
他的死並未掀起什麼波瀾,反倒成了一些人茶餘課後的談資。
在一個同學的手機裡,我發現了他的死因。
那是一段長達十分鍾的霸凌視頻。
餘晨被人堵在廁所間裡。
他們扇他耳光,吐口水,用煙頭燙在他腿上,口中不停地辱罵。
「娘娘腔就是惡心,你看他那樣子,真欠揍!」
「怎麼會有這麼惡心的人,他居然喜歡男生,天吶,怎麼不去死啊?」
「太惡心了,他身上不會有什麼病毒吧?嚇死人了。」
「把他衣服給扒了,看看有什麼不同的,哈哈哈。」
「他怎麼有臉活在這世上的?要是我啊,早就沒臉見人了。」
他們開始撕扯他的衣服,直到渾身赤裸。
他們把煙灰口、痰墨水各種骯髒的東西往他身上扔。
餘晨的表情由最初的憤怒反抗到最後的麻木絕望。
他們汙言穢語,聲音有男有女。
依稀間我聽見了宋漣漪的聲音。
她說:「把這個視頻發到論壇上,讓全校同學都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
奇怪的動物被保護起來。
奇怪的人卻遭受排擠。
村口的狗叫了,其他狗也跟著叫,但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叫。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居高臨下。
「你們這些學生就是心理太脆弱,一點小事就想不開。」
「這樣的人注定一事無成,從來不考慮後果,不為家人想想,遇事太衝動!死能解決問題嗎?」
「你們可不能學壞,動不動地以死相逼,平時好好學習哪有那麼多事?一天天不學好。」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旁觀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智者。
人啊,板子沒有落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我站在餘晨跳下去的天臺邊緣,地上暗黑色的血跡還未清洗徹底。
這平靜的假象下掩蓋了多少罪惡。
我自認並非好人——睚眦必報,陰暗自私。
這樣的我居然也會為那個提起跳舞滿眼是光的少年憤懑。
看來還不算病入膏肓。
可是,冷眼旁觀的人和縱火焚人的人同樣有罪。
18
「林奈,你是想下去陪他嗎?」
宋漣漪推開天臺大門,走了過來。
我想起來了視頻中她的話語,「他哪裡得罪你了?」
她嗤笑,滿不在乎地聳肩。
「闲得沒事幹找點消遣咯,我倒沒想到他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弱。」
說著,她湊到天臺邊緣瞥了一眼,忙退回來,「這麼高,難怪摔成那樣。」
心中戾氣難紓,我克制地深呼了一口氣,轉身要走。
「林奈。」
宋漣漪喊住我,「他是因為你才死的,誰讓他那天提醒你來著,所以我推波助瀾,每個人都願意踩上一腳。」
「下一個,輪到你了。」
她挑釁的話語,如同平靜的水面,忽然被投入一顆石子,激起無數漣漪。
我轉身,一把掐住她的喉嚨,「宋漣漪,你是真的該死。」
她卻毫不畏懼,語氣輕慢不屑,「你不過就是個書中人,能奈我何?」
「林奈,這個世界的女主隻能是我,你就認命吧!」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了舒白曾經說過的話,宋漣漪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