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雪是內定太子妃。
荒郊野外,她搶走了阿爹的馬,丟下一錠銀子,說這是買馬錢。
阿爹被耽誤了行程,沒法及時帶接生婆回家。
以至於阿娘死在了產床上。
阿爹說,要為阿娘討回公道,卻被顧卿雪當成乞丐,惱怒之下踹中了阿爹心口,讓他丟了命。
阿爹出殯之日。
顧卿雪大婚,成為了國朝最尊貴的太子妃。
再後來,東宮裡多了位舞姬。
1
太子說要給我打賞的時候。
顧卿雪衝了進來,不由分說就甩了我一巴掌。
她罵我是狐媚子,扭著腰肢跳舞,就是為了勾引太子,下賤到了極致。
即使我隻是聽從太子吩咐,本本分分跳舞。
但顧卿雪還是覺得氣憤。
她說:「穿成這樣,不就是為了勾引太子嗎?」
整個東宮,都曉得太子妃多思善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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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還天方夜譚,想要太子和自己能夠一生一世一雙人。
成婚不過兩年,他們已經爭吵過數回。
左不過是皇後想要給太子塞幾個侍妾,又或者賜了幾個美貌婢女暖床。
這原本不過是最正常的事。
尤其當今帝王子嗣凋零,年過半百也隻有太子一位皇嗣。
皇家需要開枝散葉。
這個重任,自然就得落到太子身上。
而顧卿雪兩年都未曾有身孕。
不僅是帝王,便是連朝中大臣都開始著急,唯恐皇家無後,恨不得往東宮塞上十幾個貌美侍妾。
但顧卿雪知道後,總是會在東宮裡大鬧。
太子周穆年少起便愛慕著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就算有什麼不愉快,可每每爭吵到最後,總是還會軟下性子來哄顧卿雪。
可周穆終究是被眾人捧著的太子。
一兩次圖個新鮮,可次數多了,也是會生氣的。
這次他氣狠了。
剛吵完架,轉頭就讓人獻舞,我才得了這個機會來到他跟前。
顧卿雪知道後,第一時間便衝了過來。
臉被打得火辣辣地疼。
但我不敢反駁——
隻因她是太子妃,是這東宮裡最尊貴的女人。
想要一個舞姬的命。
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
即使她總是標榜著所謂平等,說大家都是一樣的人,沒有所謂的奴婢主子之別。
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卻全然將這些話忘了個幹淨:
「你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舞姬,居然還敢勾引太子,當真是不知廉恥!」
顧卿雪將滿腔委屈全都發泄在我身上,即使讓她傷心的罪魁禍首是太子。
我跪在地上不斷認錯,低眉順眼到了極致,嘴裡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即使我本就沒有錯,但我也不能說。
她跋扈,我乖順。
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存在。
至於坐在上方飲酒的周穆,自然也能夠看個一清二楚。
周穆知道我無辜,但他也是不在意我這種人是否受委屈。
畢竟,我隻是一個無關輕重的舞姬。
可他和顧卿雪才剛吵完架,找我來也不過是為了氣她。如今見她真的生氣,一句一句罵得惡毒,所以難得為我說了句話:
「顧卿雪,她是母後送給我的舞姬。不隻她一個,東宮裡還有十幾個舞姬,你要是日日這般爭風吃醋,如何能夠當好一個太子妃?」
周穆大抵是有些倦了。
年少時再怎麼喜歡,可終究做了兩年夫妻。日日都在跟前,起先還願哄著,花言巧語不斷。
這兩年都未曾有子嗣。他,也急了。
顧卿雪生不出,沒關系。
這世間多的是能夠替他生下皇嗣的女子。
情愛和天下。
對於一個上位者而言,他向來就分得很清楚。
這是使命。
許是沒有想到周穆會說如此狠話。
顧卿雪那張滿是傲氣的臉龐,染上了一絲不可置信,隨即落下了兩行清淚。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她落著淚卻始終一言不發,隻是默默看著周穆。一副像被拋棄了的可憐模樣,再也沒有了往日半點明媚張揚。
顧卿雪不傻。
往日再怎麼鬧脾氣,也曉得自己得依靠太子。
隻是太委屈了。
不鬧上一鬧,心裡又覺得委屈。
那便用著眼淚當工具,向所有人證明,太子殿下對她的真心。
周穆的心都快被她哭軟了。
這可不行。
所以在周穆即將動搖心軟,想要開口求和的那一刻,我俯身朝著顧卿雪盈盈一拜,肩膀上的衣服順勢滑落,露出了香肩。
肩膀處,還有我來時掐的點點紅痕。
我肌膚一向就白,掐出的紅痕如同暈染開的梅花,總是能夠勾起無限遐想:
「一切都是奴婢的錯,還請太子妃責罰。」
她目光因我的話落在我身上,一眼便瞧見我滑落的衣裳,又看見了那些許紅痕,先前還默默流淚的顧卿雪,又一次變得氣憤不已,狠狠一腳踹在我肩頭。
她太氣了。
以至於忘了見好就收這個道理。
顧卿雪瞪著我:「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和我爭!」
猝不及防。
我被踹得倒在了地上。
肩膀很疼,但看著周穆氣憤的目光,我隻覺得心裡無比暢快,連帶著疼痛也瞬間消失不見。
對,就是這樣。
繼續當著周穆的面囂張跋扈,然後將他心底的愛意一點點磨平,最後隻剩下無止境的爭吵和失望,再也不見從前半分心動。
蘭因絮果,這是娘親曾教給我的詞。
周穆喝了些許的酒,本就不如平日裡清醒,勾出了火氣,往往會說出往日裡藏在心底,不敢袒露,且會傷人的真心話。
「孤身為太子,讓舞姬給孤跳舞排憂解悶,你就這般大吵大鬧,甚至還動手打人,絲毫沒有太子妃的風範,真當以為孤非你不可嗎?」
一聽這話,顧卿雪像是被激怒了般。
她直接伸手指著我,眼裡帶著難掩地厭惡:「好啊,有本事你就納了她。你真當以為我稀罕這個太子妃啊!」
兩人愈吵愈烈。
我從始至終隻是跪在地上,就這麼靜靜看著兩人爭吵,看著顧卿雪將所愛之人一步一步推遠。
真好。
周穆從上方走了下來。
像是故意氣她,將我從地上抱起來,直接朝著寢殿後方走去:
「既然你不稀罕,那孤今日就納了她!」
顧卿雪還站在原地,已然氣紅了眼。聽到這話之後依舊不肯服軟,甚至還直接吼了起來:「好啊,你真當以為我在意啊!」
說罷,她就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周穆此時已經將我抱到了榻上。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小,周穆隻是靜靜地坐在我旁邊,並沒有其他的動作。
他心裡攢著氣,始終不想先服軟。
但眼神卻始終瞧著屏風外空蕩蕩的大殿。
終究是多年感情。
年少時起就放在心上的愛人,如今成親不過兩年,就算鬧得再兇,那也總歸還是愛著的。
我伸手慢慢整理好了衣裳,原先放在懷裡的香囊也被我拿出來系在腰間。
接著我便從床榻上下來,衝著他行禮:
「太子早些休息吧,奴婢先下去了。」
許是聽到我的話,他像是回過神來一般。側目看著我,眼裡像是有些好奇,更多的則是不解。
他看著我笑:「怎麼,你不想侍寢?」
東宮裡的女人都想得到太子的寵幸。
即使沒有名分,可等到來日太子登基,在祖宗家法面前,受過恩寵的女人,會成為後宮裡名正言順的主子。
那便是真的飛上枝頭變鳳凰。
若是再幸運一些,還能生下皇子。
要是皇子能夠再爭氣一些,日後或許還能夠成為太後,成為這個王朝裡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得到太子的寵幸,能夠侍寢,是整個東宮裡的女人日日期盼的。
我也想,但卻不能讓他看出來。
遍地牡丹中,開出了唯——朵與眾不同的白蓮。
才會顯得淤泥而不染。
遺世而獨立,也總是會格外讓人注意。
人嘛。
總是這般,與眾不同更能抓人心思。
我笑得乖巧:「太子的心不在奴婢這裡,奴婢自然也不會有非分之想。」
周穆聽完我的話,有些沉默。又默默看了我一眼,比先前看我跳舞時的散漫不同,此時瞧我的目光多了份認真。
至少這一次,我是真的入了他的眼。
他輕笑。
然後握住我的手,問:「你倒是個懂事的,叫什麼名字?」
我垂眸看著那雙交疊在一起的雙手,遏制住內心的情緒,乖巧回答:
「奴婢,沈傾容。」
2
我們家住在城外的村子裡。
阿爹是獵戶,一輩子以打獵維生。
他肚子裡沒什麼文墨,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沈知安。
後來他遇見了逃難來的阿娘。
阿娘溫婉,一顰一笑都極具溫柔。她暈倒在了阿爹的院門前,被阿爹所救。
阿爹對她一見傾心,細心照顧了數月。
最後拿出所有家底打造了一支金簪送給阿娘,當作求親之禮。
據阿爹說,他和阿娘成親那天。
他高興地喝了整整一壇酒,還沒出息地哭了一場,又跑去他早逝的父母墳前磕頭,說要一輩子對阿娘好。
阿娘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容婉月。
所以我的名字是沈傾容。
沈知安「傾心」容婉月,至死不渝。
那時我剛懂得自己名字的含義,是爹娘定情的表現,我便總是捏著鼻子說爹娘太過於膩歪。
阿娘就笑著說日後她的容兒也會找一個滿心滿意都是她的夫君。
多羞人啊。
那時我就想著。
阿娘肚子裡的妹妹等到出生後,又該叫什麼名字呢?
爹爹那般愛阿娘,畢竟妹妹的名字又是他們相愛的證據。
哎呀,太膩歪了。
是沈慕容?還是沈念容呢?
那時我總歪著腦袋坐在門前苦思冥想,爹娘總是笑著不肯同我說,說什麼等到生
產那日,我便能知曉妹妹的名字。
神神秘秘的。
可我終究沒等到那日。
阿娘生產那天,爹爹一早就要去城中請接生婆。
然而路上卻差點撞到一個身著華服的女子,她從荒郊野外的樹林裡竄出來,神色匆忙,像是在躲避什麼人。
爹爹怕傷到她,急忙下馬查看。
卻沒想到她竟然直接推開了爹爹,趁著阿爹不備,不由分說就搶了馬,還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丟在地上,說這是買馬錢,然後騎著馬揚長而去。
阿爹無論如何呼喊,她都沒有回頭。
後來才曉得。
那女子是顧卿雪,當朝太傅之女,也是未來太子妃。
之所以搶我爹爹的馬,不過是又和太子爭吵了一番,覺得丟了面子,又有些氣惱,鬧了些脾氣,一言不合就跑出城外說要離家出走。
太子追來,她就幹脆搶了我阿爹的馬。
隻是為了讓太子不那麼快追到她。
兩個人纏纏綿綿,最後同騎一匹馬回了京城。回去的路上還遇到了阿爹,阿爹瞧見了顧卿雪,拿著銀子想讓她將馬還回來,卻被太子甩了一鞭子。
隻因為太子瞧我爹狼狽,以為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怕他嚇到自己的心上人。
荒郊野外,阿爹沒了馬,腿上還有一道血淋淋的傷痕,等到他一瘸一拐來到城裡,買了馬帶著接生婆回家時,阿娘就已經因為難產沒了氣息。
接生婆說,但凡早一刻到,阿娘都不會死。
但凡那匹馬沒有被人搶走。
我的阿娘,都可以安然無恙生下妹妹。然後我們一家四口生活在村子裡,我會拍拍胸脯向爹娘保證,說這輩子都會護好妹妹。
但這一切都被顧卿雪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