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條街的酒吧,他總不會是一個挨著一個找過去的吧。
「江..!」
江執走了。
我剛要叫他,他就消失了。
我坐在榻上,晃了晃腿,鈴鐺輕響一聲,悅耳好聽。
狐狸洞真的很大。
我在洞裡繞了好久,才走出去。
每走一步,鈴鐺就響一下。
洞府外面天光大亮,院子裡種著各色花草,不似凡品。
不遠處有一棵極其高大茂盛的槐樹。
江執就坐在樹下,鋪著桌案和榻榻米。
手邊是茶,案上是水墨丹青。
他低頭描摹著,不曾抬眼。
尾巴在身後舒張開來,更加龐大。
我抬腳,鈴鐺又響了響,於是江執抬了眸:「鞋,怎麼不穿?」
「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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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
我踟蹰片刻,咬著唇。
這人是故意的。
去酒吧的時候穿的高跟鞋,我醒來的時候鞋子就掉在榻邊,跟部斷了。
一看就知道是誰幹的。
江執繼續挑事,目光滑過我赤裸的腳,以及踝骨上的銀鈴。
「過來。」
「過不來。」
結果下一秒,天旋地轉,後腰一涼,睜開眼,我已然代替丹青坐在了石案上。
江執拿筆的動作沒變,狼毫筆細細的尖就對著我的膝蓋。
我想往後縮,卻被他按住:「別動。」
筆尖微涼細膩的觸感讓我心頭泛上絲絲縷縷的異樣。
江執微低著頭,長睫輕眨,細長的狐狸眼含了不知多少情,卻都被此刻的專注替代。
很快,微紅的膝上多了一抹丹青。
是一朵寥寥幾筆便勾勒出的、栩栩如生的蓮花。
「好了。」
江執放下筆,輕輕吹了吹了:「別弄花了。」
我一瑟縮,他就站了起來。
他又親我了:
「弄花了,就不隻是戴鈴鐺了。」
七
我們在狐狸洞待了三天,出去了。
原來入口在公園後山,有一個結界。
我的手機這才重新恢復使用,拿著它,恍如隔世。
「江執啊,原來你真的是個山頂洞人。」我嘟囔道。
狐狸的聽覺極其靈敏,江執隻是懶得搭理我:「走吧,三天了,假期都結束了。
國慶假期一共七天,我跟江執三天吵架,一天分手,又三天在狐狸洞混日子。
還真有種老夫老妻的味道。
我低頭,看見自己空空如也的腳踝:「诶?」
「出了結界,會消失,」江執自然而然地牽住我的手,「不然會妨礙的。」
我心頭微悸,慢慢回握了他。
這幾天下來,江執親我越來越自然了。
可那句沒等到答案的「你喜不喜歡我」,依舊是我心頭的一根刺。而這根刺在我接到閨蜜電話,看到了校園牆時到達了頂峰。
那天在酒吧,江執把我扛走的事情被曝光了。
視頻、照片,一應俱全。
【不是吧,許意歡這麼野的?當年追人還轟轟烈烈的,真為校草惋惜。】【什麼玩意兒啊,背著男朋友去勾搭其他男人,她有沒有道德心啊?】
【心疼校草,這才多久頭上就帶點綠了。要我說,直接扛走給她丟河裡,體會體會翻船的感覺。】
【許意歡能不能滾?/微笑】
清一色罵我的。
閨蜜不知道我跟江執的情況到底分沒分,也沒聯系到我,這事兒就一直持續發酵著。
我刷著牆,眉頭越皺越深。怎麼都是罵我的啊!
接著,我還看到一些評論。
【各位別著急,江執肯定不喜歡她的,不然怎麼這麼粗魯?】
【對啊,許意歡一看就是經常去的,她那張臉,就適合去酒吧騙男人。】
【同意,我跟江執同班,我可從來沒看見過他主動去找過女朋友,都是她倒貼。這不,倒貼到惱羞成怒了。】
【不然你們自己去問問江執,而且這事出來幾天了,你們有看到他出來說過一句
話嗎?】
還真沒有。
可江執,在狐狸洞外面是手機不離身的。
現在距離我們出了結界,他回公寓,我回宿舍已經過了一天。
他沒有打來一個電話、沒有一條微信,什麼都沒有。
我默默安慰自己,可能是在趕論文吧。
可等我點進朋友圈,他的頭像赫然有一個小紅點。
江執:【轉發。】
他轉發了一篇科普性文章。我看著屏幕,有些怔。
接著,關了手機,整個人埋進了被子裡。
騙子狐狸。
渣狐狸。
就是想親我、想佔我便宜,就是不對我負責。
我躺著躺著,鼻子又酸了。
我還以為,在狐狸洞裡待了三天,會有什麼不一樣呢。
原來都改變不了什麼啊。
八
江執接受我的那天,我自己都沒想到。
也沒想到是以那種方式。
那天我照常去給他送自己準備的早餐,在教學樓門口攔住了他。
他原本是打算照常地拒絕我的。
但是我不爭氣,在他面前摔了,粥灑了他半條褲子。
又是快要上課的點,人來人往。
我忙不迭地給他道歉,忙裡忙慌地收拾著地上的東西。
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
「這都多久了,許意歡還沒追到啊。」
「江執這種,看看就行了,真追上去,我看她多少碗都不夠摔的。」
「倒追姐今天又在努力了啊。」
偶爾也會有些不太友善的。
我咬唇,隻覺得今天倒霉,不宜出門。
但一隻手幫我撿起了飯盒。
江執蹲下了,不顧腿上的髒汙,幫我收拾著,嗓音淡淡:「你每天都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
我愣了愣:「為了你啊。」他看了看我,沒說話。
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把飯盒遞給我,手碰到了。
也不知道是什麼心理,我一勇,直接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可理喻?」他搖了搖頭。
於是我膽子更大了。
「那你答應我好不好,你答應我了,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聲音不大,但是來來往往的同學都聽得見。
又在暗自討論。
一秒、兩秒、三秒..他遲遲沒有回答。
我臉色變得緋紅,是因為羞赧。
「抱歉!」
我猛地站起來,拿著飯盒轉頭就想跑。
可手腕卻被他捉住了。
江執還是不說話,隻那雙黑眸定定地看著我。
半晌,他接過了我的飯盒,似嘆息一聲:
「走吧。」
我們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在一起了。九
越想這段回憶,就越覺得,當初江執答應我,就隻是將就。
不然,他為什麼連一句喜歡都不肯對我說。
去酒吧找我,肯定也是來自狐狸的佔有欲在作祟。
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佔有欲,我隻想要兩個人談戀愛。
要斷要趁早,不然,我怕我忘不了他。
冷落他一段時間,他應該就會放棄了吧?
這樣想著,我果斷把手機開了免打擾,決定一心隻讀聖賢書。
江執再次聯系我是在三天後。
他論文趕完了,給我打電話問我最近在做什麼。
整整四天,一條微信都沒有,又問我在做什麼。
我在他打開第三個電話時才接起,聲音悶悶的:「喂?」
「怎麼最近不過來了?」
江執指的是他的公寓。
裡面有一間是我的房間。
還是因為之前某一次,他拒絕我親近拒絕得太多了,我惱羞成怒,一怒之下搬過來的。
「忙,」我學著他的借口搪塞,「論文,我沒有你那麼厲害,我還差很多。」「那就拿過來吧,」江執破天荒地主動邀請我,「我幫你看看。」
按理說,我應該很高興,然後仿佛不要錢一樣立馬興衝衝地抱著電腦就打車過去。
但現在,我清醒地知道,我跟江執的關系都是我強求來的,他曾經因為憐憫我,現在就肯定隻是因為想親近我。
男人和狐狸都是差不多的物種,重欲。
於是我隨意搪塞了幾句,硬是拒絕了他。
隻是沒想到借口說有事,就真的出事了。
「你這孩子,給你打這麼多次電話都沒接,我還以為你不認我這個舅媽了!」
舅媽年過四十,人卻頗為強勢,舅舅嗜酒不聽勸,中風也是早晚的事,以至於她看起來並不怎麼難過。
我手裡拿著給他們帶的早飯,已經來照顧了舅舅幾天,她每天都在提我上次不接電話的事情。
舅媽眼珠子一轉,把我拉到外邊走廊,低聲說,「咱們家養你那麼多年,不要你
報答,現在有了難處,你也該幫幫忙吧?」「我.
「我知道你爸當年給你留了錢,絕對夠你下半輩子生活,但現在,歡歡,舅媽沒求過你什麼,你得懂事吧?」
我咬唇不語。
當年母親生我時候的難產死了,沒過兩年我爸也出了事,奶奶一個人住在鄉下照顧我吃力,才不得已把我塞給了舅媽。
十年來,他們除了供我住一個小閣樓,書本費,其餘什麼都沒有。
衣服是穿她剩下的,家務全是我做的,就連表弟都喜歡欺負我。
有時候舅媽心情不好,把我拉過去就是一頓劈頭蓋臉地罵,說我是個喪門星,全家都得被克死,他們養我也得折壽。
於是我從高中起就一直在打工,高考完把存下的所有錢都給了她,才算消停。
我對舅舅的印象不深,隻知道每次舅媽打罵我,他都無動於衷。
「歡歡,你手頭肯定很多錢吧?你拿一半出來,你看我們家,你舅舅廢了,那還有什麼盼頭,你….」
「我沒錢了。」
我打斷了她。
「奶奶一個人在鄉下,我爸沒給我留多少錢,我就都給她了。」
氣氛靜默了三秒。
舅媽氣得直接一個包砸我身上:「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十年,我們家供你吃供你穿!現在出個事,錢全都拿去孝敬那老不死的!呸!白眼狼!」
「走走走,趕緊走,晦氣東西,果然要折壽!」
舅媽嗒嗒嗒地走了。
我一言不發,把早餐丟進了垃圾桶。
有點浪費。
我在醫院大廳的長椅坐下。
外面開始下雨,我拿出手機,打開通話界面,卻在即將按上江執號碼時頓住了。
兩秒後,我收了手機。
沒帶傘,我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醫院人來人往,多的是境遇不同的人。
手機沒電關機了,我看著地板發呆。
「許意歡?」
我抬頭,對上了一雙略帶詫異的眼,是個眼熟的年輕醫生。
「是我啊,」他看出我的疑惑,嘆了口氣,「陳子意。」
哦,想起來了。
我高中的暗戀對象。
當時同學們傳他也喜歡我,但是後來他跟他們班英語課代表在一起了。
後面我換了號碼,就沒再聯系過了。
「怎麼來醫院了?」他蹲下,跟我平視,「親人住院?」
我點點頭,沒什麼想聊天的欲望。
「幾號房?」
「十三。」
陳子意看了我一眼:「那個中風的,是你舅舅?」
「嗯。」
我以為他問完了就會走,沒曾想他坐到了我身邊:「他前幾天剛來的,情況不太好。」
我嘆出一口氣:「知道。」
「你...」
陳子意看我的眼神有些復雜。
接著,他說:「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告訴我。」
我搖頭:「謝謝,不需要。」
「許意歡,你還在介意當年的事情嗎?我...!「沒有,我不記得了。」
我打斷了他。
他卻捉住了我的手腕:「其實當年..」
玻璃牆外的雨裡,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我一怔,霎時什麼都聽不見,包括陳子意的解釋。
是江執。
他沒有撐傘,白襯衣被淋湿,粘在身上,透出內裡的肌肉線條,黑發還在滴著水,一雙黑眸看得我不安。
我看見他的視線緩緩,落在了陳子意捉著我手腕的手上。
下一秒,我條件反射地把他甩開。
而再看過去,江執已經不在那裡了。
十一
我看著江執的號碼,猶豫了很久,還是不敢打過去。
他當時那個眼神,讓我害怕。
再三抉擇之下,我去了他的公寓,又在樓下猶豫了起來。
罷了,總之都是要面對的。
一樓的燈壞了,我摸黑進去,按下了電梯按鈕。可就是這一瞬間,一股力把我狠狠地往後拽。
鞋底與地板摩擦出刺耳的響聲,我天旋地轉,鼻尖傳來熟悉的、混雜些槐花的香。
後背抵上冰冷的牆,身前是火熱的軀體。
「他是誰?」
江執的襯衫上還殘存著雨水的湿涼。
襯得他的呼吸無比灼熱。
我避無可避,隻能偏著頭:「高中同學而已,江執,我跟他什麼都沒有。」
「我不信。」
他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麼要躲我?不回我微信,不接我電話,什麼都不告訴我,是不是我再來晚一點,他就要帶你回家了?」
江執聲音帶了火氣:「你說話!」
「江執,你先冷靜,你聽我說,我跟他真的什麼都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推開他?」
「我...我還沒來得及。」就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