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能聽到系統說的第二個方案,在這一刻,剛才還在搖頭的“他”停了下來,好像被說動了。
因為這對“他”來說,確實是一件極具誘惑力的提議,“他”喜歡看著現在的唐寧闖關,時不時給唐寧提一些意見,讓唐寧少走彎路,那都是“他”過去走過的彎路,從前“他”一個人摸爬滾打的時候,從來沒有人教過“他”。
系統和“他”都保持著安靜。
現在能夠做出決定的是唐寧。
“……我拒絕。”唐寧輕聲道。
在唐寧這句話說出來後,鏡子裡的“他”看起來也很平靜,似乎對於現在的“他”來說,無論是哪一種結局都能夠接受。
“他”已經很累了。
系統有些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你確定要放棄融合,放棄強大的力量嗎?】
系統越是這麼說,唐寧就越想要放棄,因為唐寧覺得系統不會這麼好心。
【我確定。】
系統是很惋惜。
但是下一句唐寧的話,讓系統冷冰冰的聲音驟然興奮了起來,甚至克制不住自己聲音裡的喜悅,因為唐寧說:【對了,你能告訴我,“他”為什麼這麼痛苦嗎?】
那冷冰冰的男聲因為過多的情緒在這一瞬間顯得無比扭曲:【你真的要知道嗎?】
鏡子裡白發黑袍的“他”雙眸微微睜大,“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唐寧,第一次有些無助地搖了搖頭,好像在祈求著唐寧不要問了。
唐寧說:【是的,我很想知道。】
他很想知道,這個這麼強大的“他”為什麼會痛苦。
Advertisement
【因為“他”當初沒有斬草除根,導致“他”的仇家抓住機會殺了你的媽媽,你媽媽當初並不是因為意外而死,是“他”的疏忽。】系統飛快道。
鏡中的“他”垂下眼。
唐寧聽到這個消息後,他眨了眨眼睛。
【還有嗎?】唐寧繼續問。
系統顯然被唐寧這個過於冷靜的反應愣了一下,【……當然還有,現在和你綁定卡牌的王子當初也是被“他”害死的,“他”為了通關踩在你的王子的屍體上離開了。】
“他”還是安靜地低著頭,沒有反駁。
唐寧問:【還有嗎?】
系統安靜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它有些捉摸不透唐寧現在的平靜,按理來說唐寧不應該如此平靜,【還有一些痛苦,是“他”從新人時期積累起來的,一件件講出來會耗費很長的時間。】
唐寧安靜地嗯了一下,他靜靜地看著鏡子中的那個人,問出了一個有些笨的問題:【“他”,和我,是什麼關系?】
唐寧能猜到一些,但是他擔心自己理解錯了,對於他自己不能百分百理解確信的東西,唐寧總是喜歡多問問。
【要介紹“他”的存在,首先要介紹你的身份。】系統說:【你是第二次進入卡牌遊戲,為了遊戲的公平性,我把你第一次參加過遊戲的記憶和得到的力量封印在一起,你被封印的部分就是“他”。】
系統仍舊不死心地勸說道:【和“他”融合,你會得到你真正的力量。】
【所以,“他”是過去的我?】
【可以這麼理解。】系統道。
在唐寧和系統交談的時候,鏡子裡的“他”一直低著頭。
唐寧一眨不眨盯著“他”低頭的模樣,忽然間明白了“他”為什麼之前指揮著唐寧一定要抬頭挺胸了。
原來低頭的樣子,真的不太好看。
唐寧走鏡子前走了一步,他直著腰,抬起頭,是當初“他”不停告訴他的要昂首挺胸的模樣。
“他”蹙起眉頭,有些不解地抬起頭,望著面前站著的唐寧,鏡子外的唐寧黑眸溫柔又明亮,那雙很是溫柔的眼睛直直地注視著鏡子裡的“他”。
唐寧說:【系統,把“他”的痛苦給我吧。】
這一句話一出來,“他”和系統都愣住了。
唐寧怕自己理解錯了,所以很認真地解釋道:【你剛剛說的方案一,不是可以把痛苦的情緒單獨給我嗎?這應該是可以做到的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系統難得有些卡頓。
【那就都給我吧。】
鏡子裡的“他”張開嘴好像要說些什麼,但一時間難以說出來,即使說出口了,唐寧也聽不見。
唐寧很是心平氣和地站在鏡子前,甚至還可以平靜地催促系統道:【你是出bug了嗎?】
沉默片刻的系統告知了唐寧方法,隻需要把手放在鏡面上——
唐寧伸出手,溫暖的掌心落在了冰冷的鏡身上。
下一秒,無數蒼白的火焰瘋狂湧現,幾乎要突破鏡面燒向唐寧,唐寧的手下意識想要縮回,不過他的另外一隻手用力按住了自己想要移開的那隻手。
這種直達靈魂的痛苦讓唐寧額頭上的青筋迸起,整張臉剎那間變得雪白,他微微吸了一口氣,感覺心頭有很沉重很壓抑的東西落了下來,骨髓裡似乎有無數隻蟲子爬了出來,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從四肢百骸中蔓延。
是他曾經很熟悉的痛苦情緒,雖然這一刻這些痛苦來勢洶洶數量眾多,但也沒有唐寧想象中的恐怖。
因為這是痛苦的情緒,不是什麼痛的感受,要是直接作用在肉/體上的酷刑,什麼用針鑽進手指頭裡啊,用刀一片片削肉,唐寧覺得自己一定會痛到哭出來。
但是這些東西卻是作用在更虛無縹緲的靈魂上的。
好像也沒有很難以承受。
也許是他已經習慣了。
習慣了這種感覺,從兩年前就開始接受這種感覺,在他好不容易要習慣的時候,又被突然拉進了卡牌遊戲,於是痛苦的阈值一下子被拔高了很多。
在這個遊戲裡,他自己的實力提升得總是很慢,可能每一次通關都有有一點點的進步吧,但是每一次好不容易進步了一點點,又一下次被扔進一個難度更高的環境裡,很難得到什麼喘息的機會。
所以他一直都隻能選擇接受這種痛苦。
這種無力感,這種弱小,這種笨拙,雖然很容易讓人痛苦,但是努力接受了,似乎也就還好了。
太好了。
唐寧有些莫名地能夠分辨出“他”的一部分痛苦就是這種對弱小的痛恨,這種痛苦對“他”來說可能是難以忍受的,但是唐寧已經習慣了,所以即使鋪天蓋地地湧過來,他也可以努力把手停留在鏡面上。
唐寧望著鏡子裡的“他”,露出了一個很柔軟的笑,發自內心道:【太好了,我本來還擔心我承受不了,會當場崩潰。】
“他”呆住了。
呆呆地舉著手,隔著鏡面和唐寧的掌心相觸。
唐寧不太忍心看到“他”這樣呆怔的神情,他總覺得“他”應該是神採飛揚的,這樣不太好,於是唐寧努力想要說出一些調動情緒的話,同時也是為了讓他自己轉移一下注意力。
太多太多的痛苦,讓他的思緒有些混亂和跳躍,唐寧問:“我現在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像混得還沒有以前的你厲害,不過,我現在應該還算比你大一點?那我應該就是哥哥了吧?”
鏡中的“他”怔怔地看著唐寧。
連綿不斷湧過來的痛苦讓唐寧的表情無法維持平靜,他的眼眶再一次忍不住泛紅,很脆弱也很沒用的樣子,說話也很慢,實際上這種痛苦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辦法說出來。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想著,如果我有一個兄弟姐妹就好了。這樣家裡可以更熱鬧一些,如果我有一個弟弟的話,我一定會去好好保護他,雖然我讀書不太聰明,打架也不擅長,但是我還做過去保護別人的夢,這一點,你應該也知道。】
唐寧的另外一隻手舉起,艱難地做出了撫摸的動作。
他有點想去碰碰“他”漂亮的白發,可是又擔心“他”會不喜歡,因為“他”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很難過。
【對不起呀,我想不到可以怎麼保護你,我也不太了解你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我知道,那些一定很痛苦,對不起,我不太聰明,不知道怎麼想出更好的辦法讓你不要痛苦了。】
【你這樣會覺得好受一些嗎?】唐寧的雙眸亮晶晶地看著“他”,那是被痛出來的生理性淚水在閃爍著微光。
“他”好像呆住了,一句話也不會說,這種傻傻的表情反而讓唐寧感覺到,這好像真的是我。
然後唐寧的思緒就有些無法再繼續了,因為真的好痛苦。
太痛苦了。
那是新的強烈的痛苦湧了過來,是屬於踩著搭檔屍體勝利的痛苦。
唐寧閉上眼,將額頭抵在鏡面上,他開始痛到狼狽地流淚。
但過了一會兒,唐寧微微喘了口氣,神情又努力鎮定了下來,他想著,太好了,這又是我習慣了的痛苦。
比起隻害過一次搭檔的“他”來說,唐寧對待這種痛苦又很有發言權了,因為他自己老是讓那位王子為他去死,去犧牲,一次又一次,一開始他還不知道他們是同一人,所以這些痛苦變得更多了起來。
【之前我不知道那位王子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現在知道我的過去這麼優秀,我感覺心情好多了。】唐寧笑了起來,他的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但是這個笑容很幹淨,【謝謝你呀,這樣的你,很值得被人喜歡。】
白發黑袍的“他”想要把手抽開結束這痛苦情緒的傳遞,可是“他”無法阻攔這一切的進行。
明明“他”是痛苦不斷削弱減少的一方,可是“他”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高興的情緒。
又是一波宛如巨浪一般的痛苦襲來。
害死媽媽的愧疚和悔恨,即使唐寧已經經歷了整整漫長的兩年,即使唐寧已經和媽媽擁抱過,可是在強烈的痛苦來臨的那一刻,唐寧幾乎無法再站立住,他緩緩蹲了下來,手掌還在努力地貼在鏡子上。
【分享完了痛苦,我再給你分享我這一次的快樂吧?】
【我見到媽媽了。】
【我之前總是每天都在想媽媽,後來完全不敢去想媽媽,但是現在,我可以很平靜地去想起她了,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她對我說,寧寧,我今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做你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