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良眨了一下眼,他記得當時自己突然進入了卡牌遊戲,遊戲整整七天對他來說都格外煎熬。
卡牌世界裡的七天對現實來說隻是一瞬,等他出了遊戲後,他在現實世界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體以醫學奇跡都無法解釋的速度在自愈。
再當他一覺睡醒。
他得知了爺爺、父母,一家三口全部去世的消息。
爺爺的身體一直不太好,突然逝世也許是老人家的身體確實撐不住了。
而他的父母雙雙跳樓身亡,這也可以理解,這些年為了治爺爺的病已經讓他的父母筋疲力盡,好不容易等白無良長大了可以工作了,家裡新的頂梁柱又病倒了,哪怕母親又有了身孕,再花二十幾年養大一個孩子也是巨大的壓力,更別說欠下的那些債還沒還。
在他從病榻上站起來時,他的至親躺進了棺材裡。
白無良的人生從那一天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往上走,現實世界裡無比失敗的他在卡牌世界如魚得水,他在第二個副本就救下了一個有錢人,他在那個副本中又用了一點小手段讓對方對他感激涕零,出副本後,那個人傻錢多的人幫他還完了所有債,送了他一套房子。
原本因為欠債對他們家避之不及的親戚一個個都像聞到味道的蒼蠅那樣湊了過來,親親熱熱叫他“友良”,希望他能支援一下親人。
曾經他的父母帶著他去哀求過那些親戚,那些親戚也哭著說自己沒有錢,於是白無良戴上了白手套,握住了親戚的手,愁苦道:“大伯,我窮得隻剩這套市中心的獨棟別墅了,每個月維護一棟別墅的費用要......”
看著那些親戚臉上露出吃了蒼蠅一樣的表情,白無良也將自己碰過他們的手套扔在垃圾桶裡。
他給自己改了一個新名字,白無良。
他很喜歡這個名字。
他想,我過去二十幾年的良心已經病死了。
他在卡牌世界裡做了很多事情,他借助眼鏡的力量,總是一眼能分辨出誰是垃圾,誰是璞玉,他做的最成功的一項投資是從垃圾堆裡撿到了姜眠眠。
那個一開始瘋瘋癲癲的毛丫頭,卻是那時的他看到的最有潛力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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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象那麼瘦小、眼下黑眼圈重得要命,和瘋狗一樣的毛丫頭會有什麼潛力,不過他很相信眼鏡,他像一位紳士走向了那個狼狽的少女,將戴著白手套的手伸到了對方面前,含笑問道:“小丫頭,要和我成為搭檔嗎?”
少女冷冰冰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轉身走掉了。
就像刺蝟一樣。
後來他特地在對方身處險境時再一次伸出援手,那個為了活下來的少女不情不願握住了他的手。
他們四目相對,少女還是警惕的模樣。
他想,真討人厭的一個毛丫頭。
再後來,姜眠眠展現了自己驚人的射擊天賦,他發現這個世界上或許再沒有比姜眠眠更適合他的搭檔了,為了利益,為了活下去,他在這個少女身上投入了太多太多,沉沒成本太高,以至於他無法輕易放棄對方。
他們就這麼一個一個副本地走了下去,一步一步並肩作戰著走到了今天。
白無良難得恍惚了一下,即使是現在再回過頭看之前,他也從未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後悔,一樁樁一件件,都遵循著他的本心——雖然他的良心早就病死了。
所以那個聲音為什麼要說他注定會在悔恨莫及中死去?
人總是會死的,他曾經差點就要死了,是卡牌遊戲給了他活下來的機會,從那一天開始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偷來的時光。
他擁有了健壯的體魄、用不完的錢,甚至還有一個能夠完全託付後背的隊友。
他這麼想著,翻了一頁日記,看到上面寫著:“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一定是他回來了!!!”
這應該就是卡牌世界裡白家的背景吧。
白無良平靜地看著上面寫:“阿璃告訴我,她今天一個人在家裡疊衣服,衣服疊到一半出去做飯——”
大腦刺痛了一下,這種刺痛很熟悉,一如剛才眼鏡鬼幫他想到過去時,他感受到那種疼痛。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人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那個人有著和他一模一樣的長相,戴著一個單片眼鏡,在母親離開房間後,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嘲弄和惡意的笑,他就這樣笑著用白無良習慣的手法疊了衣物。
這是什麼?
不是日記嗎?為什麼他的腦海中會浮現出如此生動的畫面?生動到......
就像現實中真的發生過那樣。
“我一開始還不相信阿璃的話,以為她在跟我開玩笑。可是今晚等我把他的東西通通丟掉......”
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笑嘻嘻將那些整整齊齊打包好的黑色垃圾袋重新拎回了家,白父白母的臉上流露出了恐懼和慌張,站在他們面前的“白無良”笑得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白無良安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突然想起當他從病榻上起來時,他看到家裡擺滿了垃圾袋,袋子一打開,裡面都裝滿了他的東西。
他繼續朝下翻,上面寫著:“我快要瘋了,今天吃晚飯,我明明隻拿了三副碗筷,再去廚房和阿璃一起端菜時,突然聽到爸的聲音,我和阿璃急急忙忙出來,結果發現桌子上多了第四副碗筷......”
隨著這行文字,腦海中再一次出現了相應的畫面。
“白無良”坐在他的空碗前,笑嘻嘻看著呆呆的老人。
瘦得和皮包骨一樣的爺爺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什麼東西,他渾濁如死魚眼的雙眼盯著那副空碗筷,和驚恐萬分的白父白母不同,這位老人的眼裡並沒有多少懼意,清澈的淚水從他的眼裡流出,他顫巍巍道:“乖孫,來,來爺爺這兒。”
白無良僵在了原地。
他的思緒凝固住了,隻剩下了這位慈祥老者的呼喚。
“我幫你虛構了電影一樣的畫面,讓你再看到你爺爺,開心嗎?”那聲音突然道。
刺痛感不斷在大腦皮層上蔓延,白無良沒有理會那聲音,他隻是怔怔地看著烙印在他腦海中的老人,這位老人一手將他帶大,給了他全部的溫暖。
老年人不拍照,留下的最後一張照片,是他提前去拍好的遺照。
鮮血從受傷的左眼滴落,淚水卻從完好的右眼流淌而出。
白無良的視野變得模糊不清,他顫抖著手飛快地再次翻頁,一頁又一頁,潦草的文字記載了一個又一個過往:
“我和阿璃想帶爸一起去醫院看病,爸說他不去,去了就見不到他的乖孫了。”
“今天我和爸吵架了,吵完我就後悔了,我不該對他發脾氣,可是爸,爸也太糊塗了,家裡隻有三個人,爸怎麼非要擺四個人的碗筷?!”
“風鈴掛滿了房間,爸每天都在對風鈴自言自語,爸瘋了。”
......
“爸死了,我早該預料到的,他今天難得這麼有精神,臉上還帶著笑,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要去陪他的乖孫了。”
一幕幕畫面從他的腦海中浮現,那從小到大最愛他的老人,用虛弱的身體走向鬼怪,顫聲喚道:“乖孫,來,來爺爺這兒。”
血痕和淚痕交錯的白無良顫抖了一下肩膀,他抓著這本小小的日記本,嘴裡發出了一聲怪異的笑聲。
難聽到猶如烏鴉在葬禮上叫喚。
白無良用這寫滿了文字的日記本覆在他的臉上,他伸手捂住日記,那怪異的笑聲化為了刺耳的哭聲。
他哭得那樣傷心,比在爺爺葬禮上時還要傷心。
因為他終於知道,害死爺爺的並不是病魔,而是他撿來的惡魔。
“白無良,你冷靜一點。”那腦海裡的聲音難得沒再陰陽怪氣,甚至有點緊張:“我在現實裡沒有對你的家人做什麼,這些都是遊戲虛構的日記,你千萬不要衝動......”
白無良不斷震顫的肩膀停了下來,日記本仍然覆蓋在他的臉上,沒有人看得清他現在的表情是什麼。
“我闲著沒事幹什麼要傷害你的家人?白無良,你不要被遊戲的設定迷惑了,我是你最大的助力,我對你這麼好,一直保護你,你如果與我反目成仇,你就會死在這個遊戲裡,這是針對你的殺局啊!”它是如此情深意重地勸誡道。
“......你說得對。”白無良輕聲道,他放下了蓋在臉上的日記本,他的臉都是血水,模糊了他的神情。
那聲音松了一口氣,它聽白無良說:“我確實會在悔恨莫及中死去。”
“你也會。”
黃色的符箓被他毅然決然塞入口中,兩道慘叫聲同時響起———
房屋裡的白父白母推開了房門,它們興奮地探出頭顱,盯著驟然虛弱的......怪物兒子。
......
姜眠眠坐在燒烤攤前,她和老頭一起吃著烤魚。
突然間,一根魚刺卡在了姜眠眠的喉嚨,姜眠眠停止咀嚼,她往嘴裡塞了一個烤面包片,努力將魚刺咽下去。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她的喉頭彌漫,姜眠眠皺起眉,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像這根魚刺一樣卡在她的心上,她看到自己的手機亮了一下,一條來自白無良的消息發了過來。
姜眠眠立刻拿起手機,上面顯示的是之前白無良就發過一次的做客準則文件。
【親愛的隊友們,歡迎你們來我家做客......
1.請不要和我的父母發生任何主動交流......
......
9.如果你進入房門後,發現房門變成了藍色.....】
沒什麼特別的,手抖又發了一遍嗎?
姜眠眠正準備關掉文件,她突然發現文件底部新加了一條之前沒有的規則:
【10.不要相信我的話,我是這個家裡最後的垃圾。】
什麼?!
姜眠眠驟然睜大了眼睛,她給白無良發了一個問號,卻沒有得到白無良的回復,她完全坐不住了,姜眠眠焦急地看向還在慢悠悠吃魚的老頭,“道長!我的朋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