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雙被淚水盈滿的眼睛好像在哀求他,在求他別說了。
這樣的眼神意味著唐寧現在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解,這個時候說了也是徒勞,周康的嘴唇動了動,他也跟著沉默了下來。
車廂內無人開口,一片沉寂,風聲吹過,留下一陣嗚嗚的聲響。
菜市場離家並不遠,車輛很快就停在了唐家樓下,唐寧走下車,和車上的兩個人道別。
他看起來很正常。
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也清楚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
但他還是堅決地走下車,離開被明媚陽光沐浴著的地方,走向陰冷破舊的居民樓。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
唐寧一步一步朝昏暗的樓道上走,曾經有一個漂亮的女人抱著襁褓中的孩子朝上走,女人剛死了丈夫,她臉色慘白,哭到渾身無力,有人想要從她手中接過孩子,她搖了搖頭,踉踉跄跄走在樓道上,懷裡的孩子哇哇大哭,她臉上的淚也一直在流。
她朝上走了一步,彎腰牽著年畫娃娃一樣的孩子的小手,走一句,她嘴裡就念一句古詩,那咿呀學語的孩子也跟著奶聲奶氣念著,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個笑。
他們手拉手繼續朝上走,小男孩背上了小書包,手裡拿著一份不及格的考卷,和女孩子一樣漂亮的小男孩低著頭,她板著臉訓斥了幾句,又突然把小男孩抱起,用力親了默默流淚的小男孩一口。
他們又朝樓上走,小男孩變成了十四五歲的男生,比女人還要高了,而這個時候的女人不復最初的漂亮,她的身形變得粗壯,她彎著腰,背著額頭上貼著冰貼,高燒燒紅了臉的孩子走在樓梯上。
她走得那麼辛苦,其實隻要她將那個孩子放下,她就可以走得格外輕松。
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唐寧安靜地走過一層又一層樓梯,他的兜裡放著那張黃色符箓,他的手裡提著在袋子裡遊動著的活魚。
恍惚間唐寧覺得自己就是那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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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狹小的袋子裡遊動,透過袋子清晰地看到自己所處的境遇,如果現在不逃,那等待著他的就是案板上的開膛破肚。
可是他又要如何逃?
從袋子裡一躍而出,摔在這高高的臺階上嗎?對他而言,他真的有逃出生天的方法嗎?
逃開這個副本,永永遠遠離開這個家,此後他再也見不到媽媽。
從小和他相依為命的媽媽,最愛他,也是他最愛的媽媽。
唐寧終於停下了腳步,他站在了房門前,安靜看著這扇房門許久,鑰匙插進門鎖,唐寧推開了房門,熟悉的抗戰劇聲響飄了過來,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瓜子的女人轉過頭,她看向了門口的唐寧,笑著道:“回來了?”
唐寧出了神一樣望著她。
她衝唐寧招了招手,“要吃嗎?”
盤子裡放著一堆小山一樣的瓜子殼,和另外一堆瓜子仁。
唐寧看向那堆瓜子,他喜歡吃瓜子,可是不喜歡剝殼,媽媽總是會把剝好的瓜子仁給他。
唐寧忍不住想,人生啊,似乎本就是無數的苦,隻有那麼一點甜,如果他注定要死在這個遊戲裡,比起死在其他鬼怪手裡,為什麼不能死在媽媽手裡?死在裹著蜂蜜的毒藥中。
起碼這樣,他能嘗到他夢寐以求的那抹甜。
唐寧布滿淚痕的臉上也跟著露出了一個笑,“不了,媽媽你自己吃吧。”
“說到吃的,今天晚上我來教你做菜吧。”媽媽將盤子放了下來,她拍了拍手,“紅燒魚,怎麼樣?”
“好。”唐寧點頭。
“不知道你能得到你媽我幾分真傳。”媽媽笑著走到唐寧面前,從唐寧手裡接過了這袋魚,“安雲教你殺魚沒有?”
“教了。”唐寧道。
“那你等會兒殺給我看看?”媽媽的手放在唐寧的後背,她和唐寧一起走進了廚房。
“哎,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轉眼我們寧寧就長這麼大了。”媽媽看著系上圍裙像模像樣的唐寧,“嗯,還開始學著做菜了,這麼好看,這麼俊,誰能想到剛生下來那麼一點大的小娃娃能變成現在這樣呢?”
媽媽是笑著說的。
唐寧握刀的手抖了一下,突然切到了自己的手指。
他自己還沒有感覺,媽媽卻“啊”了一聲,她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一把奪過唐寧手裡的刀,又握住了唐寧受傷的那隻手。
在肌膚相觸的那一刻,唐寧看到握著他的那隻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起了變化,從正常的膚色變成了青白,在第一塊屍斑隱約浮現出來前,媽媽又剎那間松開了握著他的手,朝外面喊道:“安雲!創口貼!!!”
一滴滴鮮血從傷痕處滴落,唐寧怔怔地抬起眼,看向將那隻手藏在身後的媽媽。
“怎麼了?”蘇安雲走向廚房,他看到唐寧的手指後,眉頭緊鎖,滿臉都是心疼,“怎麼切到手了?”
“哎呀別提了,我上一秒還在誇他長大了,結果還是這麼不省心,快快快,快讓他出去。”媽媽催促道。
唐寧被蘇安雲拉著走了出去,他聽到媽媽嘟囔道:“真是的,一點都不省心,還是小屁孩......”
這頓飯是媽媽做的。
很好吃。
唐寧吃了很多很多,他吃到肚皮鼓起,吃到再也吃不下了,才放下碗筷。
媽媽看他吃了這麼多很滿意,她對唐寧說:“會不會做飯不要緊,會賺錢就好,我們寧寧以後變成大明星,就有錢去請一個做飯很好吃的保姆阿姨了。”
她總是如此寵著唐寧。
從小到大都舍不得讓唐寧去做家務,以至於在她突然離世後,唐寧不知道電表怎麼看,不知道水費去哪裡繳,不知道怎麼做出媽媽味道的菜,不知道怎麼再營造出有媽媽在的家。
“......我要一直吃媽媽做的菜。”坐在桌前的唐寧突然道。
別人做的菜永遠無法取代媽媽,哪怕那個人是他的王子。
“你說什麼傻話,難道我還要給你做一輩子的菜?以後等我老了,行動不便了,不能照顧你了,你就要嫌棄我嘍,說這個老太婆啊又老又沒用——”
“我給媽媽做一輩子的菜。”唐寧道。
正在麻利收拾碗筷的媽媽愣了一下,她抬眸看向唐寧。
唐寧也直直地看著她。
紅紅的眼睛裡全部是認真。
於是她笑著道:“傻瓜,你還這麼小,你怎麼知道一輩子有多久?”
“這輩子你給我做過一頓飯,你媽我就知足了。”
第229章(1更+2更)
一直開車的白無良停下了車,他扭過頭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姜眠眠。
少女和他對視,眼神毫不避讓,雖然眼下有著濃重的黑眼圈,可是她的目光仍舊灼灼。
“在卡牌世界的玩家難道不是大多數都有病嗎?比如你的睡眠障礙,比如我的潔癖。”白無良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姜眠眠道。
半晌,白無良承認道:“我當初也得了病。”
車輛重新開動了起來,白無良問:“你怎麼猜到的?”
“感覺。”
“什麼感覺這麼準?”
“很多,你之前說這種病家裡隻要有一個人得了,就會舉家負債。”
“姜眠眠,你真的很聰明。”
“......”
“是的,我當初確實得了病,爺爺把我帶大,我們的飲食習慣都是一樣的,他確診的時候,其實我也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再後來我作為一個將死之人進入了卡牌遊戲,贏了一局又一局,我的身體也恢復了正常。”
......
白無良開車來到了青雲觀的山腳下,這座山雖然叫“小青山”,但巍峨壯觀,一眼望去看不到翠綠的邊際,他們沒有直接爬山,畢竟這麼高大的山自己爬恐怕腰都要爬斷。
白無良和姜眠眠坐上了纜車,在坐車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很多非常險峻的山頭。
“看!有人在燒龍頭香!”同車的一個中年人指著最高處的一處山頂喊道。
姜眠眠抬頭看去,看到極高遠的山巔有一截峭壁如龍頭般探了出來,隱約有一個疑似香客的小黑點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條件下,行走在那段峭壁上。
烈日當空,雲霧繚繞,就像凡人行走在朝聖的雲端。
“真是不要命了,都現在這個年代了,還信這種燒龍頭香靈驗。”同行的另外一個人搖頭道:“古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從這上面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也許是替別人燒的?我聽說替別人燒一次龍頭香要8888元,我都想試試看了。”
“喲呵,你一上去別腿軟。”
白無良從口袋裡拿出單片眼鏡,他舉著眼鏡朝那處地方望去,隻看了半秒不到,他立刻閉上眼,眼淚從眼尾滲透而出。
纜車並不能直達山頂,但可以把一段很陡很繞的山路去掉,下車的時候,白無良特地朝剛才議論龍頭香的詢問,那個npc隨口就將龍頭香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白無良,原來是龍頭香又被稱為天下第一香,據說燒龍頭香最靈驗,許多信徒會冒著生命危險燒香。
“我剛剛看了那裡,很不凡,再聽這些npc的描述,感覺像個加buff的奇遇。”白無良對姜眠眠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