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缊充耳不聞般走向了唐寧,他的眼裡隻看得到唐寧,似乎周圍的一切都是陪襯,而章耘更像是喋喋不休的蒼蠅,哪怕成了神,在邵明缊眼裡也和其他的蝼蟻沒有區別。
這種目下無塵的姿態比任何回應都要能惹怒章耘,他大聲道:“邵明缊!”
邵明缊平靜地走到了唐寧面前,他翹起唇角,眼裡終於有了神情波動,“我回來了。”
那修長的雙手迫不及待地摸向了唐寧的魚尾,從優雅的尾鰭到光滑的魚鱗,祂像撫摸著自己夢寐以求的珍寶,眼裡是無可救藥的沉淪。
新生的脆弱鱗片。
被。
......碰到了。
唐寧一瞬間睜大了眼,濃密的睫羽撲簌簌得顫抖,他在這一刻咬住了下唇,生怕自己發出聲音,那颀長的頸項緊繃出了迷人的線條,漂亮到讓人目眩神迷的魚尾瞬間揚起,結結實實甩在了邵明缊的臉上。
“啪!”
像是一聲清脆的巴掌。
邵明缊在毫無防備之下,頭被扇到微微一偏,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也跟著滑落而下,他保持著被扇的姿勢一動不動站在原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原本義憤填膺的章耘。
唐寧更是手足無措地坐在神龛之上,他捂住嘴,那垂落而下的銀白色魚尾在細密地發著顫,像紗裙一樣的雪白尾鰭在空中不斷漾開,透露出它的主人此刻不安的心情。
他、他根本沒有想要打邵明缊,是尾巴自己動的手!
剛剛他是不是很用力?
好像是的,尾巴尖現在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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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寧慌張地看著邵明缊的臉,果然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紅痕,太過緊張的唐寧並未注意到,不僅是臉,邵明缊的耳根也染上了紅。
他看到邵明缊的胸膛不斷起伏,好像氣狠了。
畢竟是眾目睽睽之下,完了,邵明缊肯定生氣了……
唐寧想現在就拉著邵明缊的手寫字道歉,他緊張到眼裡的水霧要化為淚落下,唐寧甚至想浪費今天的說話機會,直接開口說對不起。
就在唐寧忍不住開口的那一刻,邵明缊終於動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舒服地將鏡框推到原位,臉上洋溢著若有似無的笑容。
唐寧:“?”
邵明缊翹起唇角,伸手撫摸了一下尾鰭在臉上留下的痕跡,食指與大拇指慢條斯理地揉搓了兩下,他柔聲道:“湿的。”
唐寧:“???”
你的臉本來就是湿的!
“小寧的尾巴尖是不是疼了?”邵明缊關切道:“我幫你揉一揉。”
唐寧趕緊搖搖頭,生怕邵明缊下一秒就要上來。
在一旁圍觀的章耘忍無可忍,他高聲道:“邵明缊,你夠了沒?!你這種人根本不配為神,身為河神,從古至今一直存在於此處,卻不能很好的教導這裡的人向善,反而軟弱可欺,你的不作為才是這個古鎮悲劇的源頭!”
這句話一經說出,一直專注望著唐寧的邵明缊終於轉過頭,像看跳梁小醜般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唐寧也呆呆地看了過去,不知道章耘為什麼能夠說出這番話,此時章耘的語氣和神情,儼然是將自己放在與邵明缊平等的地位,甚至姿態更高了一些,站在批判的角度說道:“但凡你當初做了一些事情,不放任他們的欲望無窮無盡地泛濫,這個鎮子都不至於變成今天這番模樣!”
邵明缊靜靜地看著章耘,他微微勾起唇角,臉上掛著略顯譏嘲的笑。
“哦?那你是以什麼身份和我說這番話?”邵明缊溫和地問:“這個鎮上新的守護神?”
第126章鬼鎮
什麼新的守護神?
睡了一覺就發現自己什麼都聽不懂的唐寧陷入了茫然。
他緊張地看向了章耘,希望章耘現在別說了,不僅是擔心章耘的安危,在章耘說那些話時,他心裡聽得很是難受。
他看過河神經歷的那些事情,這個河神並不是邵明缊要當的,祂也沒有義務去教化這個鎮上的人,雖然後面邵明缊受到了那些人的供奉,但同樣,邵明缊也變得很痛苦。
祂本來可以簡簡單單對那位埋葬了祂屍體的老婆婆報恩後,就離開這個汙濁的人世間。
祂甚至可以不必去報恩。
誰也沒有資格去指責祂為什麼被拽入汙水後無法保持純潔。
請不要再說了。
唐寧哀哀地望著章耘。
可章耘沒有看唐寧,祂站在邵明缊的面前,一字一句冷漠道:“不。我不會守護他們,這個鎮子的人都該死。”
聽到了章耘的話,跪在外面的那群鎮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不敢相信他們建廟築像的新神會說出這番話。
在之前章耘說出“爾等需為吾拱立廟宇,修築金身,日夜參拜,方得庇佑”的話時,這群鎮民誠惶誠恐去建廟,男人在建廟,女人和老人就在家中雕刻神像,家家戶戶都擺上了人首人身的新神雕像。
比起傳聞中的那位河神,大家更願意供奉新神,畢竟新神隻殺了朱道長,而當年的河神據說殺了很多人。
兩廂對比之下,新神一下子顯得和善起來。
誰也沒想到,新神會說出這樣的話。
連跪在一旁的玩家都唇亡齒寒地看著這位煞氣騰騰的新神,生怕這位新神會追究他們之前袖手旁觀的事情。
在場隻有一個人的神情是最輕松的,可以稱得上興致勃勃,邵明缊聽到了章耘這番話,祂特地回首看了看後面跪著的那一片鎮民——
哦,都聽到了啊。
邵明缊一一欣賞了一遍這些人絕望惶恐的表情,想要將這些人和記憶中那些人的臉掛上鉤,卻發現時間過的太久,久到他都記不清當年的人。
祂回過頭重新看向章耘,發現自己也無法獎現在的章耘與記憶中的那個年輕祭司結合起來,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世又一世的慘死,終於將這個魂靈染上了不可磨滅的煞氣。
說祂是神,其實祂更接近與厲鬼,畢竟祂的誕生就是遵循了十世厲鬼的煉制之法,雖然擁有信仰,但那信仰之力實際上是奪走了邵明缊的力量。
半神可以用信仰之力去守護一方平安。
厲鬼同樣可以盜竊這股力量去興風作浪。
邵明缊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明亮堅定的眸光,祂對自己所說的東西堅信不疑,哪怕已經變成了厲鬼,都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
真像呀。
祂忍不住在心中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當年這個孩子親自推倒祂的神像,一錘又一錘將祂的神像砸到粉身碎骨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你從哪裡了解到的這些?”邵明缊有些好奇道。
唐寧知道當年的事是祂特地透露的,章耘又是從何得知?
章耘冷聲道:“朱弘的手札裡。”
朱弘就是那位朱道長,在很久很久之前,朱道長的祖師爺來到了這個古鎮,是他提出用橋鎮壓河神,也是他記錄了這一切。
朱道長的祖師爺離開了這個鎮子後,對這個古鎮後來的變化一概不知,更不會知道他走了之後,河神用僅存的力量默默影響了這個鎮子裡的人,給他們的記憶裡加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傳聞。
那個老道士當年建了橋之後就躲得遠遠的,根本不敢回來再看,生怕祂破橋而出殺死所有人。
等千年之後,和這個古鎮沒有太多因果牽連的朱道長才敢踏上這個古鎮,他來到這裡的目的本身就是衝十世厲鬼而來,他先翻看了手札,認為古鎮上一定會有祭司的轉世被生生世世詛咒,而後他縮小範圍,通過各種方法鎖定了章耘。
這一系列的分析並不會出現在當年的手札上。
很多事情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章耘現在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十世厲鬼而死,或許還真的相信當年祂為了報復而散播出去的傳聞,以為自己是河神惡的化身,才會死後變成另外一個神。
甚至在譴責他時,口吻都恨鐵不成鋼到像是在教育另外一個自己。
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邵明缊看著章耘,看著對方此生此世明亮的眸光,祂緩緩露出了一個笑,那個笑很是溫和,懷揣著一點偽裝得很好的惡意,“你知道你為什麼會得魚鱗病嗎?”
章耘皺著眉,祂的心無端慌亂。
邵明缊的笑意漸深,那笑容裡的惡毒快要掩藏不住,心裡不安被不斷擴大,唐寧曾在祂的左胸口留下了一點餘溫,現如今那裡的溫度在一點一點消散,祂聽到邵明缊憐憫道:“因為我詛咒了你呀,祭司閣下。”
我詛咒了你。
祭司閣下。
章耘的那顆心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溫度,祂呆呆站立在原地。
無數信息量衝擊著他的腦海,讓祂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修長的手伸向了祂的眼睛,金光閃現而過,被剜目的刺痛再次浮現,章耘感覺到自己臉上有黏膩的血淚淌了下來。
“果然,這雙眼還是瞎了更讓我好受一點。”
金光流淌之下,章耘捏好的皮囊破碎,露出了祂原本悽慘的模樣,空蕩蕩的眼眶,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祂張大了嘴,發出了厲鬼的咆哮聲!
近距離聽到這聲嚎叫的唐寧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捂住耳朵,頭暈目眩,差點從桌子上摔下去,他掙扎著用手抓住桌子,提心吊膽觀察著戰況。
四周沒有風,唐寧看到章耘的頭發和衣服卻飛舞了起來,空空如也的眼眶裡似有兩簇幽幽鬼火在燃燒,那十指根根血紅的手彎成爪狀,祂朝邵明缊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