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屬於他的世界在搖搖晃晃地上升。
紀連韫抱起了他。
唐寧感覺有一點點的不可思議,他抬眸看向了紀連韫,對方的表情很是勉強,那麼孱弱的紀連韫實在是不適合抱人,哪怕唐寧已經輕飄飄得沒什麼重量。
——“他馬上就會放我下來的。”
唐寧這樣冷靜地想。
紀連韫吃力地抱著唐寧走了兩步,唐寧有點擔心自己摔下來會很疼,他現在就該掙扎著下來,畢竟紀連韫沒什麼力氣,他很輕松就能擺脫紀連韫。
但是這具身體實在是太累了,累得唐寧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去動,他冷冷地蜷縮在紀連韫的懷裡,耳朵貼著紀連韫的胸口,似乎可以聽到對方因為力竭而極速加劇的心跳聲。
真是神奇啊,一個人看起來那麼大,可真正關鍵的心髒卻那麼小,一旦心髒不再跳動了,再強大的身體也要倒下。
所以紀連韫什麼時候會倒下呢?
“小寧現在太累了,我帶他回屋休息。”唐寧聽到紀連韫對其他玩家這麼說。
林蘊看到他們,站起身走了過來想要幫忙,但被紀連韫這個病秧子拒絕了,他說,我會照顧好唐寧的。
但那聲音虛弱到自己都照顧不好的樣子。
唐寧還是安靜地在紀連韫懷裡,他想看看紀連韫究竟能抱著他走到哪一步。
他們搖搖晃晃走出了靈堂,走出了那個積滿了悲傷和痛苦的地方,微風拂面而來,吹幹了唐寧臉上的淚痕,紀連韫抱著他的手已經開始克制不住地發顫。
這是讓唐寧很熟悉的力竭標志,他聽到了紀連韫急促的喘息,好像一個破風箱強行運作後發出的疲憊聲響。
這一幕給了唐寧莫名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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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在哪裡經歷了一遍似的。
是哪裡呢?
唐寧怔怔地出了神,目之所及的世界晃來晃去,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熟悉,走過的路,走過的人,都似曾相識。
唐寧忽然想起來了。
如果讓夜幕降臨,那這就是昨晚他背著昏迷的紀連韫時經歷的情景,隻不過是晝夜顛倒,角色互換,昨晚是他背著紀連韫,今天是紀連韫抱著他。
紀連韫走得那麼艱難,像極了昨晚的他。他當時怎麼會那麼堅強呢?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唐寧實在是不可思議,他有些想象不到那個踉踉跄跄的自己在厲鬼的追逐下,走了那麼長、那麼長的一段距離。
真是奇怪啊。為什麼昨晚走了那麼久他都沒有倒下,今天卻忽然一下子就沒了力氣呢?
唐寧伸出手,摟住了紀連韫的脖子,發軟的手像是藤蔓那樣纏繞住了紀連韫。
紀連韫低下頭,對他笑了一下,輕聲道:“馬上就到了。”短短一句話就大喘氣了好幾下。
那屋子確實真的快要到了,唐寧勾著紀連韫的脖子,靜靜看著那幢破舊的老屋子。
很舊的房子,很舊的門,紀連韫用腳踢開了門,露出了屋子裡同樣很舊的床,那床上鋪了很多很多的被褥,多到紀連韫放他躺上去時,他也感覺不到多少難受。
他靜靜地躺在這張床上,陽光穿透了玻璃,像照進了屬於時光的淤泥裡,唐寧看到了許多上下沉浮著的細小塵埃,它們像是困在這個時光裡的小精靈。
他伸出手,去觸碰了一下這束光。
紀連韫拿出了一個藥瓶,坐在了床沿,熟練地卷起他的褲腳要給他上藥。
那沾了藥膏的手指碰到傷口時疼得唐寧倒吸了一口氣,草藥味在這個小空間綿延,好像是剛下過雨的森林裡冒出了許多新生的植株,嫩綠色的,小小的,是心裡頭一句又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唐寧閉上了眼,柔軟的唇動了一下,忍不住就把那藏在心裡的話說了出來:“我沒有救下他。”
“紀連韫,我是不是很沒用?”
草藥的味道更加濃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野蠻生長,穿過他肢體的間隙,扎根在那痛苦的土壤,吸收掉那些悲傷的雨水。
“小寧在我心裡,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因為太過溫柔,所以過分柔軟。”
“就像蚌一樣,有一層保護的外殼,總是將大家拒之門外。”
紀連韫的聲音很溫柔。
“但這樣其實很好。”
“因為如果真的有人可以走進你的心門,就能輕而易舉讓你痛苦。”
唐寧痛苦地蜷縮在床上,生長總是痛苦的,根莖穿過了土壤,痛苦的土壤卻無法說話,他好像什麼都不會做了,那麼多的痛苦,快要將他淹沒的痛苦,他一直隻想縮在他的小世界,不去和任何人接觸,不去觸碰別人的善意,這樣就不會有辜負的痛苦。
不是的,他在心裡對紀連韫這樣說。
他其實一點也不溫柔,他隻是長了一張看起來好像很美好的臉,但唐寧知道的,他其實是一個很冷漠的人,冷漠又怯懦。
就像他知道陸應星很喜歡他,他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可是他太怕痛了,他就一直不去想這個人,不去想這個人即使魂飛魄散還要去救他。
這樣類似的應對方式他其實做過了太多太多次,他根本就沒有紀連韫說得那麼好,包括對紀連韫也是這樣。
他依賴紀連韫,親近紀連韫,也隻是為了讓紀連韫好好保護他。
他總是想要努力,想要堅強,可稍稍大一點的痛苦又可以輕易擊倒他,讓他隻會流下無用的淚水。
就像極了他這個人。
“但是,小寧啊——”紀連韫伸出手,他接住了唐寧不斷流下的眼淚,像接住了一顆又一顆漂亮的珍珠。
那麼脆弱。
又那麼美麗。
“蚌要孕育出珍珠,本就需要一個漫長的與無盡的痛苦做鬥爭的過程。”
第77章鬼夫
紀連韫說得那麼溫柔又堅定,明明將他比喻成蚌,可語氣卻像是把他當成了世界上最好的珍珠。
唐寧死死咬住下唇,咬得太用力,他似乎將唇瓣咬破了,那手指抓住了被褥,指關節在極度用力的情況下泛白。
“所以,請不要那麼說自己。”
唐寧仍舊緊閉著雙眼,被咬破的唇流出了鮮血,和淚水一起流在臉上,他就像一朵湿漉漉的小玫瑰,長了滿身的刺,但這刺隻會扎傷他自己。
紀連韫俯下身,輕輕抱住了唐寧。
柔軟的,哭泣的,小聲小聲嗚咽著的唐寧。
淚水沾在他的睫毛上,血珠落在唇上,那張臉哭到白裡透粉,這真是讓人看到會心痛的脆弱模樣,紀連韫不受控制地親了上去,親在那紅彤彤的唇上。
高挺的鼻梁壓過唐寧的鼻尖。
那死死咬住唇瓣的牙齒受驚般藏了回去,緊閉的雙眸在剎那間睜開,唐寧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靠左邊的枕頭陷了一下,是紀連韫的手肘壓在了這個位置。
紀連韫的身體貼得很近,卻沒有完全貼到,好像是生怕會碰疼唐寧。
他蒼白的唇中央出現了一點血,是唐寧唇上的那滴血。
舌尖掃過血痕,紀連韫彎了彎眼睛,輕聲道:“甜的。”
唐寧呆呆地看著紀連韫。
血怎麼會是甜的呢?可紀連韫的神情卻那麼認真。
嫣紅的舌尖從唇中探出,唐寧小心翼翼舔了一下自己唇上的傷口,是鹹鹹的血腥味,舔一下就痛得唐寧皺起眉。
“現在知道痛了?”紀連韫湊得更近了,對著唐寧的唇輕輕吹了一口氣,好像是想要幫他吹走疼痛。
那溫熱的氣息吹在唐寧的下颌和脖頸,唐寧瑟縮了一下,他偏過頭,耳廓泛出一點紅暈。
“這個位置不好上藥。”紀連韫輕聲道:“下次真的很難受,就咬我的手,好不好?”
唐寧還是不肯說話,他的側影漂亮精致到了極點,尤其是卷翹的睫羽還掛著一滴淚,紀連韫看到後幾乎是用了此生全部的自制力,才沒有讓自己不顧一切地吻上去——
去親這個人的眼睛,親出更多的淚來。
呼吸聲逐漸變得粗重,凌亂地傾灑在唐寧的臉上,唐寧被這股熱氣吹得實在是有點痒,他又轉回了頭,蹙眉看著近在咫尺的紀連韫。
“痒。”他終於再次開口道,那哭啞了的聲音讓聽的人心裡也泛起了痒意。
紀連韫連忙要起身離開,可躺在床上的人那個人又忽然道:“抱我。”
紀連韫愣了一下,像是不敢想象自己聽到了什麼。
哭著眼睛紅紅的唐寧看了看他,再次語調綿軟地開口道:“抱我一下。”
紀連韫立刻俯下身抱住了唐寧,他的動作極其輕柔,懷中人卻好像嫌他抱得太輕了,主動往他身上貼。
心跳在這一刻加速。
他想靠得更近一點,不僅僅是和這個人的肢體距離,他渴望進入到那柔軟又細膩的內心,他渴望有朝一日唐寧會對他露出全然依賴的笑,會毫無保留地向他傾訴每一點煩惱和歡喜......
唐寧埋進了紀連韫的擁抱中,他在很努力地汲取那份屬於溫柔的力量,通紅的鼻頭動了一下,唐寧用力去嗅紀連韫身上的草藥味,沒有很好聞,甚至讓他身上的傷口泛起隱約的痛意——
但心裡的傷口好像不是那麼痛了。
激烈的情緒在身上肆虐了一遍,留下的隻有疲憊,唐寧靜靜地貼在紀連韫身上,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隻過了一瞬,他低聲道:“紀連韫,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