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腳尖已經離開了地面,在空中拼命掙扎,然而這麼大的力道也隻是讓身體晃蕩的弧度加大。
被紗布包裹的左眼裡鮮血不斷滲出,濃鬱的鮮血浸透了紗布,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衝刷著在漲紅的臉上。
紀珂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頸,那完好的右眼瞪大了極致,眼珠上布滿了血絲,裡面是強烈的恐懼和不甘!
目睹這一幕的唐寧也跟著瞪大了雙眼,在眾目睽睽之下,紀珂被吊在了麻繩上!
沒有玩家出手救紀珂,他們都謹慎地跪在地上,流著淚的眼睛警惕地在紀珂和王叔之間來回打量,眼裡沒有什麼悲傷,冷得不像在流淚。
那一滴滴淚如淅瀝瀝的雨砸在了布滿灰塵的靈堂上,紀珂的手一點一點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頸,鮮血從他的眼裡流出,像一行血淚。
唐寧僵硬地轉過頭,看向了身旁的紀連韫,微弱的聲音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你、救、救、他。”
紀連韫的神情有些憔悴,似乎剛才放血在唐寧的臉上塗血已經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伸出了帶著一縷血腥味的手,輕輕摸了摸唐寧流淚的眼睛。
因為沒什麼力氣,所以顯得格外溫柔,那溫涼的手掌輕輕遮住了唐寧的雙眼,“對不起,我隻能保護你一個人。”
原來真正的紀連韫,並不能像昨晚的鬼新郎那樣,隻是一個眼神就能嚇退王叔。
紀連韫的手很寬大,遮住了唐寧大半張臉,有混著血的淚滴從下半張臉滑落而下,匯聚在那雪白的下颌上,一滴又一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落下。
唐寧似乎聽到了從紀珂喉嚨裡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嗬嗬”聲,好像卡帶的收音機,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畫面也在這一瞬間一卡一卡地閃現。
都是跳躍著的畫面。
他們為了破解鬼打牆,他要將手搭在紀珂的肩上,紀珂走一步,他也跟著走一步。
他受到紙人新娘的攻擊暈倒在了樹林,醒來時紀珂抱著他穿過了漆黑一片的詭異樹林。
他從掀開花轎的簾子朝外看去,什麼都沒看清,卻從紀珂的眼裡捕捉到了那一抹的驚豔,紀珂為他蓋上了紅蓋頭,扶著他的手,跨過了熊熊燃燒著的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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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紀珂的舊衣服,拿著鏡子,走一步,喊一聲紀珂的魂,最後看到的卻是那躲在樹後偷窺他洗澡的魂魄。
......
他知道紀珂大概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那點喜歡並不多,不會多到讓紀珂為了救他豁出性命,在撿珍珠遭遇鬼童時,紀珂隻顧著保全他自己。
但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在此之前素未謀面,在遊戲裡其實也隻相處了短短三天,他本不應該對紀珂有多麼強烈不舍的情緒。
也不應該在紀連韫捂住他的眼睛時,在心裡有一點點埋怨紀連韫不能像鬼新郎那麼厲害。
那從喉嚨裡傳來的微弱呼救聲戛然而止。
唐寧的呼吸好像也隨之屏住了。
顫抖的手推開了紀連韫遮住他眼睛的手,唐寧看向了懸掛在繩索上的紀珂,看到那完好的眼裡失去了最後一點光。
為什麼他會覺得紀珂的眼裡應該有光呢?
一雙雙屬於紀珂的眼睛在他腦海中閃現,那些紛雜的回憶在最後的最後,定格在了他在這個遊戲裡最開心的那個瞬間,那個叫紀珂的青年衝他豎起大拇指,對著他大聲誇獎道:“你這個新人——”
“可以啊!”
原來是初見時紀珂眼中的自己,在閃閃發光呀。
唐寧捂住了嘴,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會這麼難過。
他難過這一次的自己,沒有像當初那樣勇敢地伸出手,綁住王叔的腿,做那個很可以的唐寧。
第76章鬼夫
紀珂死了。
他吊死在了靈堂,長長的舌頭從嘴裡伸了出來,掐死自己的手無力垂落在了雙腿的兩側,那腳尖在空中微微搖晃。
“紀珂啊!你怎麼這麼想不開!”王叔站在了吊死的屍體旁,滿臉都是悲痛,他高聲道:“我隻是說你哭的不誠心!可沒想你去死啊!”
所有人都看到紀珂是自己上吊的,所以這話似乎也確實沒錯。
那字裡行間的悲戚讓王叔的聲線都在顫抖,他爬上了板凳,伸出手想要把紀珂的屍體搬下來,隻可惜他一個人很難做到,“你們一個個愣著幹嘛?!快過來幫忙啊!”
粘稠的血液從紗布滲出,砸在了地上,濺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一個個玩家抬起頭,面無表情看著這一幕,眼裡是麻木的冰冷,他們沒有上去幫忙,隻除了——
哭得無聲顫抖的唐寧。
他吃力地站起身,想要走向紀珂。
紀珂的命是那位紀爺爺用命換來的,紀爺爺沒有被好好地收屍,紀珂應該躺進棺材裡。
修長的手按在了唐寧的肩上,紀連韫的聲音淡淡響在靈堂:“我身體不好,不能出力,但你們和紀珂好歹是本家,怎麼一直在袖手旁觀?”
隨著紀連韫說的這句話,那些紀家村的村民緩緩動了起來,他們走到王叔身邊,一起合力搬下了紀珂的屍體。
剛剛還在哀嘆著“這麼年輕怎麼就想不開”的王叔閉上嘴,隔著人群冷冷盯著紀連韫。
“棺材呢?”紀家村的人問。
村子裡沒有現成的棺材,韓餘年的屍體還被放在木床上,沒有玩家去幫他做棺材,現在時間寶貴,如果不是怕村民咒罵會遭報應之類的,玩家們甚至更想草席一卷把韓餘年的屍體丟出去。
“找別家借一下木材,給紀珂做具棺材再抬走吧。”“唉,行。”“真是可惜,這麼年輕的人就沒了。”“這都第三個了吧?”那些還在搖頭嘆息的村民說到這裡,看向唐寧的眼神忽然變得很詭異:“那下一個,又會是誰呢?”
紀連韫擋在了唐寧的面前,唐寧低下頭,沉默地跪在了蒲團上。
他穿著一身白,額前束了一條白色孝帶,雖然眼尾是紅的,鼻尖是紅的,臉上還掛著混了血的淚痕,可整個人的顏色卻剔透得像是半透明。
來來往往的賓客在靈堂進進出出,唐寧靜默地跪著,像是一幅美麗的圖畫。
唐寧很擅長沉默,這是他為數不多擅長的事情,他可以一個人安靜一整天,靈堂裡劇烈的哭喪聲已經停止了,好像一場暴雨終於結束,但空氣中依然氤氲著看不見的雲霧。
悲傷的,悠悠長長繚繞在他的身旁,他的淚從眼裡流出,隻有他的這一方小天地還在下著雨。
紀連韫一直站在他的身旁,他聞到紀連韫身上血腥味和藥味混合的獨特氣息,唐寧閉著眼,什麼都不想去想,可是腦子空了,悲傷卻還盤踞在身上,像看不見的怪物在吞噬著他。
不要再這麼難受了,這樣很傷身體的,你需要養精蓄銳,才能準備面對明天的出殯,這是一場硬仗,你要清楚的。
唐寧的大腦這樣告誡自己的身體。
可是身體還是那麼不爭氣,根本趕不跑盤踞在胸口的怪物。
唐寧伸出手,屈起手指,按照紀連韫教給他的方法用力敲擊自己的膻中穴。
好痛。
他被紀連韫快速敲擊時,隻需要去忍耐就好,可是當自己敲打這個部位,卻要克服住自己對施加自己痛苦的心理障礙。
好痛啊,真的好痛。
唐寧蹙起眉,一下又一下用力敲打著胸口,他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要無比堅決,這樣才能趕走那個屬於悲傷和痛苦的壞家伙。
那不斷使勁的手被紀連韫握住了,紀連韫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再讓他敲擊胸口,唐寧茫然地抬起眼,看向了身旁的紀連韫。
“小寧,你很累了,你需要休息。”紀連韫認真道。
是啊,他真的很累了。
唐寧皺著眉,湿潤的眼睛隨時都會流出淚來,“可是,我需要守在這裡。”
“暫時休息一下沒關系的。”紀連韫蹲了下來,他從口袋裡取出一方幹淨的手帕,溫柔地擦著唐寧的臉,“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他想要吃蛋糕,可這個小村子裡做不出來。
想到這裡,唐寧的鼻翼翕動了一下,他搖了搖頭,拒絕了紀連韫的好意。
“腿跪了這麼久一定麻了是不是?”紀連韫的聲音更加溫柔,他捧起了唐寧的臉,讓唐寧與他四目相對,“我幫你按摩一下好不好?”
唐寧還想要搖頭,但紀連韫固定住了他的頭。
他對紀連韫說:“不好。”
他知道自己糟糕的壞脾氣又上來了,總是仗著紀連韫這類人的溫柔,去宣泄他的不開心,因為他知道紀連韫會原諒他的。
果然,紀連韫露出了虧欠的神情,紀連韫抱住了他,將他的頭按在了肩上,修長的手像安撫小孩子一樣一下又一下撫摸著唐寧的脊背,那背在微微發顫,都是綿長的痛苦。
“不哭,不要哭呀,小寧。”紀連韫的聲音那麼溫柔。
唐寧沒有說話。
他不想去理會任何人,不想管這個人是不是他接下來的護身符,他想他確實累了,他就是那麼一個容易放棄的人,明明昨天還覺得自己很堅強,覺得自己可以越變越好,覺得自己可以挨到天亮。
他想他家的小貓了。
他養的那隻貓叫開心,那是他的小貓,是他的藥。
他需要開心。
開心。呼嚕呼嚕。
呼嚕呼嚕的開心被他孤零零留在那個小小的房子裡,他常常忙得不能回家,不可以一整天都陪著開心。
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去養開心。像他這樣的人其實不適合去負擔任何存在。
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可以照顧好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