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破心事的沈成鐸低下頭,道:“朋友一場,你的心願,我一定幫你達成。”
聽他這時候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宋玉章不禁輕聲笑了笑。
沈成鐸被他那笑聲臊得面紅耳赤,那點若隱若現的色心是徹底熄滅了。
他時常是自我感覺很良好,但到了這個時候,也覺得自己的確是配不上宋玉章。
想當初,他同宋玉章頭一回見面時,宋玉章便在護戲子。
當時宋玉章還算有權有勢,護個戲子沒什麼大不了的,自己都落到個階下囚的身份,生死都在眼前了,他還是要護戲子。
沈成鐸微一拱手,“宋兄,佩服。”
宋玉章無動於衷地站著,沈成鐸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到底是鎮定還是認命,他的心情是很激動的,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激動。
張常山如饕餮一般吸納著海洲民間的資金,終於是在十一月九日晚上大功告成,他幾乎三天三夜都沒有合眼,銀行樓上樓下幾位都是他從南城調來的心腹,個頂個的都是頂尖好手。
“車準備好了嗎?”張常山啞聲道。
“準備好了。”
張常山決定不通過飛機走,他人一直待在銀行,不去想也不在乎任何旁的,他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屬於異動,他沒瞞著沈成鐸——沈成鐸目光短淺,不會在意他禍害海洲,他也明白廖天東肯定是急了,可廖天東急也擋不住他,那不過是個什麼用的牆頭草,現在海洲可沒牆給他當靠山。
張常山回身,一個個皮箱地重新檢查了一遍。
他這個人是很愛財的,目光從那些鈔票黃金上掠過卻是一絲一毫都沒有停留,他滿腦子都隻想著一件事——回南城,拿錢救張常遠。
真是後悔啊,他後悔自己一路摸爬滾打見識了太多汙穢,便一心保護弟弟,竟然將弟弟養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
理想主義者在這個時代都是早亡的,張常山寧願張常遠現實齷齪地活,也不要看張常遠為了那些狗屁不是的理想而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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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皮箱全部檢查完畢,張常山吩咐身邊的人道:“上下檢查一遍,沒有問題,馬上就走!”
“是!”
銀行的正門早已關上,巨大的銀行內安靜得悄無聲息,唯有人的腳步聲上下跳動。
張常山守著那一堆皮箱,手裡拿著一把槍,緊繃地等待著。
與此同時,孟宅內燈火通明,孟庭靜沒有穿長袍,他著了一件雪白的襯衣,正在往自己的腰後皮帶上別槍,孟家大廳內滿滿當當地站著人,俱是一樣正在快速地武裝自己。
廖天東在南城的交際功夫沒有白費,張常山手底下來的幾個心腹其中有兩個早在南城就跟他有了交情,已提前通知了廖天東,張常山今晚就要走。
這樣好的機會,這樣多的錢,今晚一定會是場惡戰,藏著宋玉章的人應該會將宋玉章帶出來,否則隱藏宋玉章就毫無價值,如果藏宋玉章的人就是張常山,那張常山就更不能走了。
“都檢查好自己的槍,”孟庭靜邊說邊拿起桌上的另一把槍,將套筒快速地“咔嚓”拉動了一聲,“仔細一點,別出岔子。”
“是。”
所有人檢查完畢之後,孟庭靜套上深色的外套,向前擺了擺手,“走。”
“我也去——”
柳初忽從側面奔出,他這兩天一直躲在孟家療養調理,人還是瘦,但精神好了很多,面上的疤痕激動地泛起了紅,“孟老板,帶上我!我也要去!”
孟庭靜瞥眼過去,柳傳宗正站在不遠處,彎著腰有些氣喘籲籲的模樣,目光憂鬱而堅決地凝結在柳初身上,想必是沒有辦法阻止柳初。
孟庭靜收回視線,伸手用力捋了一把柳初的頭發,簡潔道:“那就跟上。”
“銀行樓下已經在熱車了,估計是馬上要走。”
沈成鐸兩眼放光,他猛地站起身,過一會兒又慢慢坐下,“不急,再等等。”
張常山在辦公室內坐著,明亮的燈光灑在他的周身,他幾乎是感到了熱意,體內的血液在漫長的煎熬中一點一點變得滾燙。
秋日微冷的空氣中有些奇異的氣息刺激著他的末梢神經,張常山忽然站起了身,他手上拿著槍,手掌向前微微一撇,他身側的兩個隨從也跟著站起身聚攏過來。
張常山將人貼在門後,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門外腳步聲有條不紊,應當是在執行檢查的命令。
銀行最高是在第四層,一層大廳,二層辦公,三層金庫,四層就是行長辦公室,上面是裝飾用的鎏金尖頂。
隨從在二樓辦公室連接一層的通道檢查,他腳步不緊不慢地下去,忽然感覺身後像是有風刮過。
他一回頭,脖子上卻是驟然一痛。
傅冕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幹脆利落地將那人的喉管割斷,手掌一甩,將屍體連同噴出的血花一齊悄無聲息地從身邊他上來的窗戶翻了出去。
他的動作異常地快而精準,就像是已經演練過了無數次,身上一滴血都沒有濺到,將刀上的血擦在一旁植物肥厚的葉片上,傅冕提著刀隨手打開一間辦公室的門,找準了合適的位置後掏出了綁在腿上的槍。
二樓屍體墜落的聲音引起了正在一樓巡查人的注意,他們提著槍腳步匆匆地上來,並未注意到拐角處漆黑的辦公室玻璃門開了半扇,還有裡頭伸出來的槍口。
張常山聽到了槍聲,他目光一凜,隨即作了個手勢,辦公室內的兩人立刻就出去了。
張常山自己握著槍,快速走到電話前,飛快地撥了電話,“喂?對,少他媽廢話!我不管你人在那兒,馬上派人來銀行支援!銀行出事了!”
“好、好,馬上。”
廖天東掛了電話,隨即對等候在旁的孟庭靜道:“他叫我帶人過去支援。”
孟庭靜淡淡道:“那我們就過去支援。”
隨手抄起一旁的黑白警帽,孟庭靜戴上帽子,將一雙明亮的眼睛藏在其中,對一旁的家將和柳初道:“上車。”
“巡捕房的警車出動了。”
沈成鐸再次站起了身,這一次他堅決道:“快,我們必須趕在他們前頭!”
槍聲在寂靜的銀行中格外的響,也格外的刺耳,“嘭——嘭——嘭——”
張常山數著槍聲。
連續一共六槍,很快,情況似乎並不激烈。
銀行裡有大概三十名親隨,全都是實打實的好手。
傅冕摸著黑在辦公室的辦公桌下更換彈夾。
外頭的腳步聲漸漸逼近,彈夾換完了,他從容不迫地閃身直接站了起來,毫不遲疑地甩手便開了三槍。
黑暗中摸進辦公室的三人立即應聲倒地。
這些人都是靠殺人討生活,他也一樣,很遺憾的是,他比這些人都要更堅決,他們是為了錢,為了利益,他是為了恨。
恨,是最好的養料。
張常山在樓上屏息凝神地等著,樓下的動靜始終不大,槍聲時不時地響起,聽上去並不密集,總是很幹脆,很快速。
張常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他想,他這是遇上高手了。
感覺樓下幾乎已經沒有聲音,他邊捏緊了槍,邊道:“兄弟,哪路的?他出多少價,應你什麼條件,我這都好商量!”
話音剛落,槍聲響起,門上的鎖應聲散開。
張常山一個深吸,甩身過去正要開槍,門口的人迎面就是一槍,張常山手臂一痛,手上的槍便飛了出去,同時肚子上狠狠地挨了一腳。
張常山仰面跌落在沙發裡,胸膛被一隻泥濘的沾滿草屑的皮鞋給踩住了,張常山忍著劇痛仰頭睜開眼睛,傅冕正冷冷地注視著他,槍管已斜斜地頂上了他的下巴,“他在哪?”
第185章
槍管頂著下巴,張常山活到快五十了,他的身手早已大不如前,但膽氣猶存,他並未驚慌失措或者流露出分毫恐懼,門開了,外頭疏淡的風送進來絲絲的血腥味,張常山知道自己的那些心腹怕是全完了。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傅冕厲害,這是傅冕的本事,一個人單槍匹馬能殺進來,他服他,這世道誰殺誰都是各憑本事,張常山殺過許多人,也有許多人想要殺他,無論死在哪,他都毫無怨由。
隻是不能死在今時今刻,張常遠還生死未卜,他死不瞑目!
“他?”張常山在這樣的時刻,疲憊的大腦忽然前所未有地變得敏銳精明,他友好地笑了笑,“傅兄,你該不會以為是我擄走了你那小相好吧?”
他不直接提宋玉章的名字,怕會刺激到傅冕,他看得出傅冕此時的狀態同他差不多,都是緊繃到了極點,眼中全是一模一樣的紅血絲。
傅冕目光很冷地盯著他,不開口,也不挪槍,就那麼不聲不響,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卻是叫張常山這官場上常混的老油條都覺得窒息。
其實張常山已經絲毫不關心傅冕和宋玉章的去向,也沒有仔細地去琢磨過,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要的東西,眼裡一旦被那樣東西佔據後,就會下意識地去忽視旁的。
此情此景,張常山略一思考之後,卻是心中有了些許計較,他苦笑一聲,道:“傅兄,我們這是叫人給挑撥了,人絕不是我帶走的,讓你這麼想的人居心很是叵測,就是想讓我們互鬥好坐收漁翁之利,你可千萬不要衝動。”
傅冕緩緩道:“好端端的,你急著跑什麼?”
張常山這下明白是自己的異動落在了傅冕眼中,遭了懷疑,他誠懇道:“我弟弟在戰場上,他受了傷,沒有藥,我等不及了啊。”
張常山說的情真意切,幾乎快要掉下眼淚。
傅冕不鹹不淡地盯著他,心中根本不信。
政客都是絕佳的演員,傅冕提了提槍口,“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他在哪?”
張常山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後背中湧出,實話不被相信,再說估計也會被認為是在辯解推脫,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一橫,隻能是拿出一半推測一半敷衍的功夫,長出了一口氣,道:“人在沈成鐸那。”
傅冕眼眸微微一閃,淡笑了一下,“我最恨別人騙我。”
“我沒騙你!”張常山緊迫道,“絕沒有!”
“是嗎?”
傅冕盯了他,不緊不慢地道:“我問你,是誰對他下的毒?”
銀行一閉市落鎖,就是鐵桶一般的建築,但其實它還有一個隱蔽的後門,先前沈成鐸曾夜半幫助宋玉章堆積過一座金山,對這後門的位置了然於胸,方來到後門處,沈成鐸便見地上不遠處有一具摔得手腳扭曲的屍首,他一仰頭,看到了破裂的窗戶,心頭猛突地一跳,他道:“把人帶出來。”
宋玉章被人從後備箱裡抬了出來。
走之前,沈成鐸給宋玉章用了迷藥,他看上去似乎才剛稍清醒,站在草地上腳步都有些發軟,兩條手臂都被綁在了身後,身後有人正攙扶著他。
不能大張旗鼓地帶太多人,沈成鐸隻開了一輛車出來,車內坐滿了,連帶司機也就是四個隨從。
確認維也納的四周沒有任何可疑的人在盯著之後,沈成鐸開著這輛最尋常的車掩人耳目地繞了一圈路,將車開到了銀行後門。
他帶的人雖然不多,但最重要的人他帶在手上,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