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率提高一個點,這消息在海洲沒有引起多少震蕩,但在民間老百姓中還是有些聲浪的。
宋氏銀行原本就是海洲銀行中的一塊金字招牌,實力有目共睹,如今收歸政府,照理來說背靠大樹好乘涼,那更是比昔日更盛了。
如今法幣隔一段時間便要貶值,老百姓們拿著錢都是有些害怕,就怕今天能拿手裡的錢買米,過一段時間手裡的錢就隻能買糠了,存錢,似乎已經是個不大明智的選擇,不過既然利率提高了一些,也有人試探著將手下的一部分闲錢送進了銀行。
翌日,銀行開市,貼出告示,利率再升高兩個點。
第三日,銀行開市,利率再提三點。
三連跳的利率終於是在海洲引起了軒然大波。
宋氏銀行現在的性質有些古怪,說是私人銀行吧,因為目前沒人搭理,暫時已經歸政府接管,說是政府銀行吧,政府好像也沒怎麼幹預管制過,連招牌都沒換一個,還是赫然的四個大字——“宋氏銀行”。
宋玉章死前在海洲曾作為領頭羊成立過一個私有銀行的聯盟會,聯盟會成員在爆炸案中死傷不少,填補上去的人其中有許多也受了宋玉章生前的提拔恩惠,此時對宋氏銀行這忽然大幅提高利率的舉動便大為吃驚和不解,但是又不知道該向何方反應,一群銀行家聚在商會裡,愣是湊不出一個主心骨。
該和誰交涉呢?這利率兒戲一般說提就提,也不知道是誰幹的,他們就算覺得不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嗡嗡地商量了半天,最終還是作鳥獸散。
宋氏銀行,向來出其不意,不知道要搞什麼名堂,他們反正看就是了。
利率的暴漲在民間引起的效果更是誇張。
這利率可是史上新高,而且時間很短,前所未有地是隻推月期,照銀行推出的意思是為了幫助百姓安然過年,這一個月的超高利息是宋氏銀行為了回饋大眾,幫助抵抗法幣的貶值,隻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這事放在別的銀行聽著會很滑稽,可放在宋氏銀行,好似就有了道理。
宋氏銀行的風評隨著前任宋行長的風採達到了鼎盛,宋玉章雖死,威望卻還在。
在眾人還在試探觀望之時,海洲的一位知名富商,維也納的老板,開著車運了幾箱錢存進了宋氏銀行。
人群被徹底點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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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成鐸在行長辦公室裡和張常山相對而坐,張常山眼中血絲泛紅,手上一杯濃茶,嘴裡還在抽著煙,“等會兒我就把這些錢再給你運回去。”
沈成鐸體貼道:“太招搖了,錢就先放在這兒吧,沒事,我不著急。”
銀行的金庫打不開,這兩天運進來的錢全都堆在宋玉章這間原來的辦公室裡,最近法幣還穩得住,張常山一面不要命地瘋狂吸納法幣,一面派出自己剛到海洲的幾位心腹用盡一切手段,無論要經過多少倒賣工序,都要將法幣換成美鈔、銀元、黃金……隻要能換錢,面額上折損多少都無所謂!
他現在就要現錢,要一大筆現錢去救他弟弟的命!
張常山將這間辦公室當作自己臨時的指揮所,寸步不離地守著堆得越來越多的美鈔黃金。
沈成鐸低下頭,掩飾住自己貪婪的的眼神,猛吸了一口煙。
張常山這是要瘋了。
以這樣的速度,再過個三五天,整個海洲老百姓的口袋都要被他吸幹了。
這可是有去無回的撈法。
張常山要跑路!
沈成鐸邊吸煙邊心中快速地轉動著念頭,他想傅冕怎麼還不出現呢?張常山可不能就這麼跑了啊。
這樣多的錢,如果能想個辦法順理成章地裝進他的口袋裡……沈成鐸心跳得快從嗓子裡跳出來,人卻是依舊很鎮定,隨口闲扯了幾句,便走出了辦公室,他人一回頭,看地上那一個個皮箱,目光閃爍地幾乎要從眼眶裡流出口水。
人瘋狂起來,果然是不計後果的,沈成鐸一步一移地走出銀行,在夜色中鑽入車內,他一路正在陶醉幻想,忽然“噗——”的一聲,沈成鐸隨著車輛猛地一顛,車輛打著彎刺耳地在弄堂口嘭地撞了一下後停了下來。
弄堂臨街,人還不少,見撞了車,都紛紛地扭頭來看。
沈成鐸心中一凜,忙對車內的保鏢道:“下車去瞧瞧什麼情況。”
保鏢應聲下車,沈成鐸彎腰去拿腰間的槍時,“砰——”的一聲,子彈從他身側的玻璃射出,直接打中了車外保鏢的腰,將那保鏢打得伏趴在地。
槍聲在夜裡異常地響亮,四周人群一陣尖叫,紛紛逃散,沈成鐸敏捷地伏身下去,手中緊握著槍,僵持著趴在車中不動。
在或許很短暫也或許很漫長的等待中,沈成鐸的後腦勺被發燙的槍管抵住了。
“他在哪?”
沈成鐸渾身的血液都要凍住了,緩聲道:“誰?”
“砰——”
手臂上立即被射了一槍。
街上人群早已散去,此刻靜得出奇,前頭的司機瑟瑟發抖地抱著頭,連頭都不敢回。
“他在哪?”
重復的聲音出奇地冷靜,沈成鐸忍著手臂的劇痛,咬著牙道:“我不知道,人是張常山帶走的,他從南城調了自己的人來,就隻讓我派人去葉城攔你,別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跟你在他眼裡都一樣,都隻是他手裡的一枚棋,我真的不知道。”
剛開過槍的槍管溫度更高,抵在了沈成鐸的耳後,沈成鐸耳朵像被烙鐵燙了,他痛苦道:“我真的不知道,我隻知道張常山人一直守在銀行,銀行裡現在全都是他的人,別的我真不知道,傅冕,就算你殺了我,我也還是……”清脆的上膛聲傳入耳中,沈成鐸心提到了嗓子眼,宋玉章的臉、銀行裡的錢、張常山憔悴的姿態等等畫面在他腦海中飛快地閃爍,他絕望般地大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遠處哨聲響起,耳後槍管悄然挪開,沈成鐸仍然是不敢動,他趴在車上一動不動,直到巡捕房的人奔跑著圍攏靠近,他才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人被扶起來時,他身上的襯衣如同從水裡撈出來一般被汗水浸透了。
巡捕房的人跟他都很熟,忙對他一陣詢問安慰。
沈成鐸擺擺手說沒事,由巡捕房的車護送去了醫院,醫院給他處理了手臂和耳後的傷,沈成鐸疼得臉色煞白,然而精神還是很好,在醫院裡沒有多歇,他想回維也納,但又怕傅冕還在跟,就隻能先回了公館。
一進公館,他便倒在了沙發裡,面上便揚起了笑容。
傅冕終於也坐不住了。
也是,他能等,張常山不能等,再等下去,張常山就要離開海洲跑了。
沈成鐸忍不住哈哈笑出了聲。
他真誠地感謝業陽,感謝那個讓張常遠受傷的人,如果不是張常遠意外受傷,張常山怎麼會被逼得幾近瘋狂?
張常山,你死之後,我會好好幫你用這你辛辛苦苦瘋了一樣吸來的那麼一大筆錢。
沈成鐸越想越暢快,笑得都咳嗽了起來,人果然是要搏命,才能有大收益,他一定得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張常山和傅冕,全都得給他做墊腳石!
“孟老板,”廖天東屏息凝神,在孟庭靜冷漠的注視下手腳都有些發軟,“請你一定要救救海洲。”
廖天東手指發顫地將胸口的信件遞給孟庭靜,臉色發青道:“宋行長,人還活著。”
第184章
沈成鐸拖著傷第二天就堅持來到了維也納,他談笑風生,同來維也納的客人大大咧咧地說著昨天街頭意外遭遇的槍擊,看上去是毫不在意,隻當是生活中的小插曲。
白天客人不多,沈成鐸大吹大擂了一番後招來了個服務生扶著他走。
那服務生眉清目秀,是店裡來的新鮮人,沈成鐸笑嘻嘻地靠在他身上,手指撫摸著他柔滑的臉蛋,一臉淫邪地同他咬耳朵,語氣卻是肅然,“今天外頭有沒有多眼睛?”
那服務生仰頭,低低道:“老樣子,沒新人。”
“孟家沒動靜?”
“沒有,廖局長去了趟孟家。”
沈成鐸進了房間,手從那服務生的肩上滑下,“打探消息,沒驚動孟家吧?”
“沒有,我們沒派人跟,也沒派人盯,是廖局長身邊的司機提的,沒瞞著人,不是什麼秘密行程。”
沈成鐸微一點頭,現在是關鍵時刻,一點差錯都不能出。
他能猜到廖天東找孟庭靜幹嘛,無非是也看出來張常山要禍害海洲,想請孟庭靜出手。
孟庭靜會管嗎?
半年前的孟庭靜或許會管,現在的孟庭靜真不好說。
沈成鐸看他是什麼都不管,隻陰晴不定地發瘋。
正想著,外頭服務生便敲了門進來,說孟家的人突然過來把外頭打砸了一通。
沈成鐸先是一火,隨後又壓著火氣道:“隨他去。”
前幾天他才拒絕了孟庭靜的邀約,孟庭靜不衝他撒氣才奇怪。
沈成鐸邊拿煙,邊自言自語地罵道:“瘋子!”
這樣的孟庭靜能管事?廖天東求錯人了!
沈成鐸吸完了煙,從自己這間小房間的密室下樓進入了地下室。
地下室隱蔽到了極點,原本建的時候是用來作防空洞的,轟炸沒炸過這塊,防空洞就變成了個小牢房。
沈成鐸發現宋玉章真是個奇人,都說臭男人臭男人,可這麼幾天一直不清洗身體,宋玉章身上也是絲毫不臭,隔著欄杆,兩個人離得很近,沈成鐸隻聞到他身上的煙酒味,同樣的煙,同樣的酒,宋玉章抽了喝了,身上味道也不難聞。
沈成鐸一面在心中稱奇,一面壓低了聲音,對宋玉章道:“宋兄,辛苦你了。”
宋玉章平靜道:“什麼時候放我走?”
沈成鐸略一猶豫,道:“快了,過兩天。”
傅冕神出鬼沒的,他也不再派人去找,隻要將自己的地盤圍成個鐵桶就行。
槍頂著頭他都熬過去了,不能去找傅冕,找的過分,反招懷疑,反正張常山人在銀行,傅冕要找張常山,總要去銀行,他估摸著張常山這兩天就要跑。
那麼,就是這兩天了。
宋玉章靠在鐵欄上,他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冷不丁道:“外頭發生什麼事了?”
沈成鐸想了想,幹脆道:“張常山要跑。”
“要跑?”
“他是要瘋了,”沈成鐸笑了一聲,沒把話說全,隻壓低了聲音道,“宋兄,我對你沒惡意,希望你能理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宋玉章靜默片刻,道:“留鳳仙一條命,他已經成了啞巴,不會說話,給他些錢,送他去安全的地方過日子。”
沈成鐸心中一震,他承認他方才那句話隻是說了好聽騙宋玉章的,事情一完,最好的解決方法還是殺了宋玉章,如果當時沒有把宋玉章活著交給傅冕,未必還會有這麼多的後患。
死了的宋玉章才是最叫人放心的宋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