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理呢!知道我是誰嗎?”
“就是,你知道他是誰嗎?他爸爸可是巡捕房的,不還我們花,我們叫巡捕房的叔叔來幫我們找!”
一群小孩大聲地嚷嚷,眼看將四周的鄰居都要驚動,隨從當中也有能做主的,幾個手勢便立刻分工安排了。
院子裡的隨從逼近宋玉章,“宋先生,還請先回避。”
宋玉章合上書,拉了小鳳仙的手起身。
“宋先生,這位……”
隨從要攔小鳳仙,宋玉章拉住了小鳳仙,淡淡道:“不過在裡頭待一會兒,等那些小孩找完東西就出去了,還怕我跟他做什麼嗎?”
外頭小孩子似乎是要衝進來了,隨從隻能先讓宋玉章拉著小鳳仙進屋。
小孩子們一下湧了進來。
隨從連忙關上了門。
“風箏剛才掉哪了?”
“花呢,快找找花……”
隨從們相當頭疼地看著一群半大孩子在院子裡散開亂跑,有的還跳進草叢裡找,往石凳子下面鑽。
“快點兒,找不到就別找了,趕緊回去補上不就是了?”
隨從催促道。
要不是看這些孩子還認識巡捕房,他真想直接出手揍一頓把人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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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算時間,大約還有一個鍾頭的功夫,老板就要回來了,可不能讓老板見到院子裡這麼多小孩亂糟糟的情形。
“快點。”
隨從不斷催促著,小孩們越找越深,幾乎是都要藏起來了。
隨從有些不耐煩,給眾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幫這些小孩一起找,在他們低頭的一瞬間。
槍響了。
小鳳仙在屋內幾乎是一下就跳了起來。
宋玉章抓了他的手,很沉穩道:“別怕。”
外頭槍聲“砰砰”地響了大約有一分來鍾,隨後,屋門便被人從外面撞了開來。
那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子手上握著一把袖珍的小槍,對著宋玉章扭了扭頭,口齒清晰而堅決道:“走。”
宋玉章拉著小鳳仙走出屋門。
門外那幾個天真驕縱看上去是好出身的孩子們一人手裡拿了一把炮仗使勁往地上砸,“砰砰”作響。
小男孩子指揮著自己的小隊伍往後門衝,他們個子小,行動快,在草叢裡貓一樣地飛竄,同後門口剩下的幾個隨從很快地交了火,他們全是不要命的,有個小孩被打中了手腳在地上倒栽蔥一樣地倒下,隨後又飛快地爬了起來,瘋一般地往前衝。
前門開了,一群小孩拿著炮仗跑出來,在地上“砰砰”又砸了兩下,回身罵道:“不給我們風箏,嚇死你!”
出來看熱鬧的鄰居也被在腳下砸了炮仗,忙邊躲邊罵:“誰家的孩子,真不懂規矩!”
後門也開了。
一輛車正等在後門,沈成鐸坐在車裡,對著跑出來的宋玉章道:“宋行長,上車吧。”
小鳳仙已經嚇傻了,他呆愣愣地隨著宋玉章上了車。
宋玉章在車內坐定,很坦然道:“多謝沈老板。”
沈成鐸指揮司機開車,他從副駕駛轉過臉,對宋玉章道:“宋行長,很鎮定哪。”
宋玉章微微一笑,“我知道沈老板你會來救我的。”
沈成鐸眼神微凜,半晌,他面上露出妥協一般的神色,“宋行長,其實這事真的不怪我啊!”
沈成鐸在車上將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宋玉章靜靜聽著,心中毫無波瀾。
隻能是沈成鐸,也隻有是沈成鐸,海洲不是張常山的地盤,也不是傅冕的地盤,偷雞摸狗出陰招,豢養小孩子當殺手,這種事也隻有沈成鐸才幹得出來,非不是這樣的手段,也不可能這樣出其不意地將他從裡頭搶出來。
沈成鐸很為難地解釋了一路,下車後,又態度非常客氣地將槍頂在宋玉章的後背,將他請進了維也納裡的地下牢房。
“宋行長,”沈成鐸親自給牢房上鎖,滿臉誠懇道,“你是知道的,我對你一直隻有好心,隻能委屈你先在這裡呆兩天,過兩天,過兩天我一定放你出去。”
第181章
商會中,傅冕正在同人寒暄,海洲對煙草的需求量很大,他帶來的那批貨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他現在對生意其實已經沒什麼太大興趣,隻是需要生意來掩飾身份,他自己不能離開海洲,便派了一批人去葉城拿貨。
孟庭靜人去了南城,他這裡也要相對輕松一些。
其實待在商會也沒什麼意思,他寧願回去陪宋玉章,隻是成天待在家裡還是太反常,不像個行商人士,不過有意思的是,今天同他說話的人言語中一直在談論宋玉章。
“宋行長要是還在就好了,如今日子真是越來越不好過了,這段日子法幣隔段時間便要貶值,真是叫人頭疼。”
“而且今年才剛十一月呢,上頭又要催著買國庫券了,真是要了我的親命了,今年不知道該怎麼扛過這一關,有時候想想也真沒意思,累死累活的,一年統共也掙不了幾個錢,這也問你要一點兒,那也問你要一點兒,回去一看,自己手上就剩三瓜倆棗了,傅老板,你們煙草生意還好做嗎?要不帶帶我吧?”
傅冕笑了笑,“現在樣樣生意都難做。”
那人頗為認同地冷哼了一聲,手指向上一指,陰陽怪氣道:“還是上頭生意最好做啊。”
傅冕溫和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兩人又交談了一會兒,眼看天都快黑了,傅冕便提出告辭,“回家陪太太吃飯去。”
那人早聽說傅冕成婚了,有個體弱不愛出門的太太,他笑道:“傅老板很疼自己的太太啊,海洲風水好,早生貴子啊。”
傅冕嘴角微勾,“借你吉言。”
回宅院的路上,傅冕一路想著“早生貴子”,覺得很有趣,路上叫司機停車,買了一盒酸棗糕,想借這一盒酸棗糕好好逗一逗宋玉章。
海洲的確是個好地方,帶著宋玉章回到海洲之後,傅冕的心思也變得平靜了許多,也興許不是因為海洲,隻是單純地因為宋玉章一直安靜地陪在他身邊。
車停在宅院門口,傅冕剛下車便覺得有些不對勁。
門口彌漫著一股未褪的硝煙味道,臺階上還散落著暗紅色的炮仗殘骸,鄰居聽到動靜出來,便向他告狀。
“今天下午有一群小孩子來吵吵嚷嚷的,還放了一堆炮仗,鬧死人了。”
傅冕脾氣很好地一笑,“是嗎?”
“現在的小孩子都很不懂事,被家裡人寵壞啦。”
傅冕邊笑著應付鄰居,邊踏上臺階,他心中升出一絲不安,閉嘴不再敷衍喋喋不休的鄰居,手去輕推了門,門隻推開一條縫,他的目光便定住了。
“什麼味?”
鄰居試試探探地湊上來,傅冕已擠進門中,“嘭”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院內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具屍體,傅冕看也不看,疾步往屋內走,屋門是開著的,裡頭沒人,一眼就能看到底,傅冕走出屋子,將整個不大的宅院裡裡外外都快速地瞧了一遍。
院子裡已經沒有了活口。
傅冕就近抄起一個隨從的屍體,發覺他是眉心中彈,一槍斃命,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遭了暗算。
“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的……”
傅冕放下那隨從的屍體,腦海中一陣陣地發暈,他單手去撐石桌,掌心按下去又軟又黏,目光斜掠過去,手掌正陷在那盒酸棗糕裡。
傅冕目光一厲,手掌猛地一甩。
酸棗糕“啪”的一下掉入地上的血泊之中,爛汙糟糟地灑了一地,將那片血濺出了一朵奇形怪狀的花。
傅冕雙眼發直地看著地上的血泊,他深吸了兩口氣,掏出隨身的手帕將手指上黏膩的棗糕一點點擦拭幹淨。
隨後,他鎮定地邁步出院,關上院門後上了車,對車上的隨從道:“出城!”
隨從立刻聽從了指令,腳踩油門便往城外跑,一口氣將車開到了城外,傅冕坐在車內,眼睛定定地看著黑夜中車燈打出的一束光,道:“你回去,把房子燒了。”
“是。”
傅冕下了車,將車門甩上,車輛在他身後發動返回,直到車輛的動靜消失時,傅冕才晃了晃身,刺痛的胸口緩緩呼出一口氣。
宋玉章不見了。
這念頭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掌緊緊地攥住了他,傅冕有些喘不上來氣,可是呼吸卻很急,一口一口的氣息湧上,終於是催動般地湧出一口溫熱而潮湿的氣息。
傅冕像是被壓迫般地彎下了腰,他張開嘴,嘴裡一絲一縷,掛網一般垂下一口暗紅的濃血。
沈成鐸這一回是下了血本。
那些娃娃殺手是他從沒爹沒娘的孤兒中選出最狠毒不要命的一批,這些小子相貌個頂個地像個好人家的孩子,實際卻是偷雞摸狗無所不為,從五六歲便開始訓練他們摸槍殺人,一直養到現在,他從來都是省吃儉用,一個兩個地派出去辦事,一是因為稀有,二是因為奇招隻能用一回,一般人不防備小孩子,但要吃過了虧有了防備,就沒用了。
派出去的小孩子,死了兩個,傷了一個,但對沈成鐸來說,還算是很值得,因為他換來了宋玉章這保命符。
沈成鐸也不傻,暗中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心裡有數,不管那盯的人背後是誰,這一回他親自出馬,又是祭上了底牌,重回青年歲月,將事情辦得快、狠、準的同時,又小心謹慎到了極點,可堪是滴水不漏。
為此,沈成鐸稍有些得意,安逸了這麼些年,他的確退步了不少,但底子還在,總歸是寶刀未老。
現在,他就等著傅冕找上門了。
沈成鐸在家中看似悠闲,實則萬分緊繃地等待著,他沒有等到傅冕,卻是等來了狂躁的張常山。
張常山一直按兵不動,他的計劃是讓沈成鐸在傅冕面前演一出戲,騙傅冕將宋玉章交出來,當然這出戲在沈成鐸那是戲,在傅冕那兒更是戲,隻要宋玉章一露面,他就將三人一齊宰了!
為此,張常山暗地裡悄然地調兵遣將,很舍不得地從南城將自己真正的幾位心腹給調了過來。
他這樣調人,上頭一定有反應,可張常山實在顧不得了。
弟弟,是他的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