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渾濁不堪,在臺上一個媚眼便攝人心魄的光芒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珠像顆掉入泥潭的玻璃珠子,正定定地看著宋玉章。
“鳳仙,”宋玉章心疼又痛楚道,“是我。”
小鳳仙還是發愣,宋玉章的衣服還算幹淨,他攥了自己的衣袖一點點替小鳳仙擦拭面上的汙漬,待擦到嘴邊時,小鳳仙忽然張口咬住了他的虎口。
鑽心的疼痛從虎口傳入肺腑,宋玉章忍著欲咳的衝動一動不動地忍耐著。
小鳳仙咬了他很久,幾乎是要生生咬下他手上的一塊肉。
“是我,鳳仙,”宋玉章忍得滿面發燙,強撐著鎮定道,“是真的,不是夢。”
小鳳仙人顫了顫,嘴上慢慢松了。
宋玉章虎口被咬得血肉模糊,手掌微微發著抖,他在衣服上蹭掉了表面的血,重又繼續替小鳳仙擦拭面上的汙漬。
小鳳仙幹澀的嘴唇上沾了血絲,紅豔豔的,仍然是無比的病態,宋玉章用袖子給他壓了壓嘴唇,目光極盡溫柔地凝視了小鳳仙瘦得脫相的面孔,小鳳仙的眼珠還是一動不動,沒有任何活力。
宋玉章不知道該說什麼,隻低下頭親了下他的眉心。
這一親,小鳳仙又是在他懷裡發了抖,兩條枯瘦細長的手臂從袖子裡出來用力推了一把宋玉章,小鳳仙從他懷裡再次跳了出去。
他像是徹底明白了目前的情形,一瘸一拐地去拍打四面的木板,像個悲痛而無助的孩子一般歇斯底裡地用力拍著,然而外頭沒有回應,一絲一毫的回應也沒有,隻有縫隙裡的陽光被他拍得扭曲了起來。
宋玉章半躺在草垛上,腿上又滲出了血,他輕閉上了眼,沉浸在這比任何肉體上的打擊還要更痛苦的世界裡。
他忽然明白了傅冕的用意。
傅冕是在折磨他。
用這個傷痕累累的小鳳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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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打的聲音越來越大,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宋玉章重又睜開眼才發覺小鳳仙是在用肩膀撞,瘦長的身影一下一下地往上撞,白袍上瞬間多了幾道新鮮的血跡。
宋玉章上去將再次往木板上撞的小鳳仙給抱住。
小鳳仙卻是掙扎得厲害,無論宋玉章怎麼說怎麼勸,都是死命地掙,宋玉章不肯放手,他就去咬、去抓、去踢宋玉章。
宋玉章很快就被耗盡了體力,幸運的是,小鳳仙也終於沒了一點力氣。
宋玉章抱著小鳳仙回到那柔軟的草垛上,小鳳仙在他懷裡發抖、抽搐,喘著野獸一樣的粗氣。
宋玉章不知道到底是怎樣非人的折磨才會把原先活潑喜人的青年折磨成這樣,他隻是心痛,心痛得無法言語。
倉庫外最後一縷光消失時,倉庫的門被打開了。
“喲,”傅冕看著抱成一團的兩人,笑道,“還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原本還算平靜的小鳳仙在聽到傅冕聲音的一剎那忽然又從宋玉章的懷裡跳了出去。
“按著他。”
兩人上前將小鳳仙給壓住了。
傅冕手上提了盞油燈,昏黃而柔和的光芒在他手中搖搖晃晃,宋玉章仰著臉,看著傅冕走到了他的面前。
“阿冕。”宋玉章平靜道。
傅冕面色微變,“你還真是死性不改。”
宋玉章道:“反正你也不會殺我。”
傅冕微微一笑,“說的沒錯,我的確舍不得殺你,所以你就想激怒我,好讓我將注意力轉移到你的身上?竹青,我說了,別拿我當個傻子。”
“你當然不傻,”宋玉章淡淡道,“我不會被個傻子抓到手。”
傅冕道:“你這算是在恭維我嗎?”
“你對恭維的認識未免有失偏頗了,”宋玉章斜斜地將目光投了過去,“我從前說你可愛,那才是恭維。”
傅冕神色不變,眼中蕩漾出絲絲笑意,他柔聲道:“竹青,我就喜歡你說俏皮話的樣子,很有意思。”
“不過今天咱們還有正事,就先不敘舊了,”傅冕一挑眉,“怎麼樣,有沒有興致來給我演這一出好戲?”
宋玉章心中痛麻,然而隻能強逼自己冷靜。
傅冕無非就是想通過折磨小鳳仙來變相地折磨他。
這是個“好兆頭”。
無欲則剛。
傅冕對他還有欲望,無論那是愛還是恨,那都是弱點,都可以被利用。
最好的選擇是無論傅冕對小鳳仙做什麼,他都無動於衷。
假使他展露一點心痛或是不忍,那麼,他就也有了弱點,小鳳仙也會被折騰得更慘。
可如果他表現得毫不動搖,小鳳仙的下場或許就隻有死。
怎樣才能保住小鳳仙的命,又不至於讓小鳳仙變成威脅他的工具而遭受更多的折辱,其中的尺度拿捏,或許要比宋玉章任何一次行騙都要來得難。
“我同他不是那樣的關系。”宋玉章道。
傅冕微一點頭,“他也是這麼說的。”他唇角微勾,“那你的意思是要讓別人代勞了?”
宋玉章胸膛發緊,他面色冷淡道:“他隻是我捧過的一個戲子而已,這種人我嫌髒,你想怎麼對他我管不著,隻別在我的眼皮底下就行,我不想看,”宋玉章抬起眼看向傅冕,也笑了笑,“你要實在想讓我高興高興,可以親自上陣,我記得你很白,哦,可惜那也是從前的事了,你現在倒是黑了,看著叫人不大有胃口。”
傅冕面上笑容一直保持在一個弧度,叫人看不出他心情的變化,眼中光芒閃爍,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冷酷。
“聽見了嗎?”傅冕看著宋玉章,臉卻是往小鳳仙的方向偏了偏,“他心裡一點你的位置都沒有。”
小鳳仙趴在地上,死了一般地沒有動靜。
傅冕勾了勾手,“把人帶過來。”
小鳳仙被人架到了宋玉章的面前,宋玉章目光往旁邊偏了偏。
傅冕彎了腰,將油燈湊近,昏黃的燈光將他的面龐照得很亮,那雙鳳眼裡搖曳著火光,傅冕伸出手掐住了小鳳仙的脖子。
小鳳仙竟是一動不動,絲毫不敢反抗地被又向宋玉章那拖近了一些。
傅冕盯著宋玉章的眼睛,輕聲道:“他說他同你是朋友,我很好奇,什麼朋友會把人的相片藏在項鏈裡貼身帶著,也是跟你一樣,嘴不老實,沒兩句實話,我問了好幾遍,他才承認,同你之間有那麼些許曖昧,我就問他,些許曖昧是指什麼。”
傅冕將手上油燈遞給身後的隨從,一手又捏了宋玉章的下巴,將他的臉強扭了過來。
小鳳仙幹澀的雙唇上沾著幹涸的血跡,顯出一點詭異的豔紅。
“他說,”傅冕手猛一用力,小鳳仙“啊”了一聲便痛苦地張開了嘴,“他跟你親過嘴。”
小鳳仙的嘴裡有兩排雪白的牙齒和一條靈活會親的舌頭——牙齒還在,舌頭卻沒了。
空蕩蕩黑漆漆的喉嚨猶如一個不知出口的洞穴,宋玉章的目光黏在上頭,腦海中嗡鳴一聲,所有盤算好的心機算計在那一刻都被碾成了齑粉,他的眼裡,隻有小鳳仙可憐的發不出聲的喉嚨。
“不過既然你不喜歡他,那就算了,”傅冕松了掐住小鳳仙脖子的手,柔聲道,“竹青說他不愛看,那你們就出去辦事吧,我人已經黑了,叫人沒了胃口,還是得在性情上更討人喜歡才好,”傅冕扭過臉,對著宋玉章笑了笑,“你說是不是?”
宋玉章不說話,發覺小鳳仙又是醒著的了,那雙眼睛流露出一股麻木的恨意,他恨傅冕,也恨宋玉章。
宋玉章的心被那股恨意如激流般衝得發麻。
“說不愛看,眼珠子倒是眨也不眨,真是口是心非。”
傅冕含笑道,他眼睛一眨不眨,享受般地盯著宋玉章面上的每一塊肌肉,每一寸肌膚,不肯放過他面上一點點表情的變化,“也是,海洲名角開苞的場面,誰會不願意看呢?扒了他的衣服——”
“是!”
兩個隨從毫無感情地一下便剝去了小鳳仙身上的那件白袍。
傅冕始終雙眼緊盯著宋玉章,面上神情是隱匿的興奮,“把他給我幹了!”
宋玉章看著小鳳仙被按倒在地,像畜生一樣被拉高了雙腿,那雙腿筆直修長,練了十幾年的工夫,橫著豎著都能做頂漂亮的一字馬。
“住手……”
宋玉章抖著嘴唇道。
沒人聽他的,隨從已經在對著小鳳仙解褲子了。
“住手……”
宋玉章提高了音量,忽然爆發般地衝了上去,將拉著小鳳仙雙腿的人撞倒在地,他闔身蓋在了小鳳仙身上,將人死死地護在了身下。
被撞倒的人在傅冕的示意下後退了。
“別動他……”宋玉章雙手緊箍著小鳳仙,抑住了聲音中細微的顫動,“你想怎麼樣,就直接衝著我來。”
傅冕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不鹹不淡道:“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替他伺候我這兩個屬下?”
“可以。”宋玉章毫不遲疑道。
他話音剛落,被他壓蓋著的小鳳仙忽然抽搐了一下,宋玉章緊摟了他,在小鳳仙掙扎間,兩人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似有千言萬語,小鳳仙眼中一眨,倏然滾下了一滴血一般的淚。
他微微張口,宋玉章看出了他的口型。
“對不起。”
宋玉章眼眶也是一熱,下一刻,他人已經又被拽了起來拉回了傅冕的懷裡。
傅冕臉上一絲笑意柔和偽裝也無,面上寒冷到了極點,“好,好極了,可真叫我感動,我以為你是個沒有心肝的壞種,原來隻是對我無情……”
他猛地將宋玉章推到了草垛上,切齒道:“既然你這麼自甘下賤,那我就成全你!”
“都給我滾出去!”
隨從忙拖著小鳳仙出去,小鳳仙卻是又忽然爆發出力氣來踢打哀嚎,雙腿用力蹬著不肯離開。
宋玉章心中提不起任何計謀心術,隻用手壓住麻痒的肺腑,“別傷他,要打要殺,都衝我來,冤有頭債有主,傅冕,別當個沒種的孬貨,讓我瞧不起你。”
傅冕邊笑邊點了頭,“果然是個欠幹的賤貨,”他人過去,一把掐住了宋玉章的脖子,雙眼冰冷地望進了宋玉章那蒙上了一層水汽的眼眸,“記住了,這可是你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