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說聶青雲深更半夜急匆匆地來幹什麼,原來如此!
當初背著他偷修鐵路的時候倒是得意,現在想起來求他幫忙了?沒那麼多好事!
“聶雪屏這個狗娘養的王八蛋借你的手暗算我,人財兩得他倒是真得意的很,我沒親手斃了他,叫宋明昭去搶了先算我沒趕上,不過我看他死了都不冤枉——人死了,你還要幫著他,宋玉章,你算是聶家的什麼人?你又以什麼身份來代表聶家同我‘談生意’?!聶雪屏也沒娶你過門續弦,你倒是急著為他們聶家張羅!”
“現在條件又盡管提了?”
孟庭靜手背在身後,胸膛中怒火翻騰,緩緩道:“方才在宋宅的時候,你的嘴可是咬得很緊哪,死活都不肯。”
宋玉章心如止水,不錯,孟庭靜這段時日同他很好,幾乎可以算是性情大變,但是人的性情又怎麼會變呢?幼兒尚且難改,更何況孟庭靜都已經這個歲數了,能裝一時,難道能裝一世嗎?不,他也沒想那麼遠。
這段時日他們兩個之間的開心與融洽不過是一層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冰,稍有重量壓下,冰層破碎,海面下的陰影便會浮上來,昭然露骨,避無可避。
也好,有過一個月的開心也就夠了,至少他是真開心過,他也並不失望,因為原本就沒抱過什麼期望,就隻是胡開心,開心完了,還是得回到血肉橫飛的世界中。
“你明知我現在跟你談的是生意上的事,何必要牽扯其他?”宋玉章淡淡道。
“生意?宋玉章,你在跟我裝傻?如果僅僅隻是生意,你以為你這個時候進得來這兒?”
宋玉章面色微微閃了閃,“你的意思是,我連在你面前同你談事的資格也沒有?”
孟庭靜神色也微微變了變,“想同我談事,去碼頭等!叫聶飲冰來跪下求我,興許我能考慮!”
宋玉章眼睫上挑,淡淡一笑,“庭靜,你就這麼喜歡叫人下跪求你?”
孟庭靜聽他翻舊賬,怒火愈加高漲。
“你既然要翻舊賬,那咱們今天就翻個清楚,我叫你下跪求我,你覺得很冤枉很委屈?不過下跪求一求我,那一億美金的債我就全替你還了!即便男兒膝下有黃金,你那膝蓋也不值一億,怎麼就不肯求我?”
“你有骨氣,有能耐,聯合聶雪屏來暗算我,好,我算你贏,然後呢?然後你就著了聶雪屏的魔了?你這對他忠心耿耿的,死了還要念念不忘,同對我下跪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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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你不是叫我別管你麼?!如今你倒是肯為了聶家來我這兒忍氣吞聲了?我真不明白聶雪屏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了。”
“也別說什麼他叫你舒服,我沒在床上把你幹舒服?宋玉章,這話你現在可蒙不了我,我知道你在床上是個什麼德性……”
孟庭靜的話戛然而止。
宋玉章扇了他一耳光。
那一耳光顯然是沒有留手,孟庭靜臉上立即便感到火辣的疼痛。
宋玉章轉身就走。
腳步聲響起沒幾下,孟庭靜便追了出來,他拉過宋玉章的胳膊,宋玉章回身便又給了他一耳光。
孟庭靜面頰上著了火一般,他拉著宋玉章的胳膊往裡走,宋玉章兜臉又要再給他一個耳光,被孟庭靜扣住了手,宋玉章不肯走,一腳踹了過去。
兩人無聲地在院子裡上演了全武行,孟庭靜由於恪守“不打老婆”的原則,隻防守不還手,宋玉章打了他幾拳也懶得了,孟庭靜這樣,倒像是他在無理取鬧欺負人一樣。
“放手。”宋玉章氣喘籲籲道。
孟庭靜兩條胳膊死纏著他不放,硬生生地把人往屋裡拖,一直將人拖到床上,宋玉章又跳起來給了他當頭一巴掌。
孟庭靜閉著眼睛忍了,雙手扣住他的掌心將他壓在床上,雙腿按住了他的膝蓋將他固定住,“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
宋玉章聽他竟還公然地倒打一耙,胸口重重地呼了幾口氣,“你不答應就算了,放手,我跟你沒話說了。”
孟庭靜對揍人是經年累月的經驗,對於挨揍的記憶可就久遠了,如今溫故知新,正是心亂如麻,隻是本能地知道不能叫宋玉章走了,走了就出事了。
他忍了這麼些日子,可不是為了今天功虧一簣的。
宋玉章嘴上始終同他生分,什麼都不肯承認,但孟庭靜心裡知道這一個月裡,兩人之間還是生出了些情分的,不用嘴上說什麼,這東西兩人心裡都自己有數。
但若真要他咽下那口氣,給聶家運礦,那也是絕無可能。
他喜歡宋玉章,可以說是愛宋玉章,並且隻愛宋玉章,但叫他為了宋玉章,去將自己的臉扔在地上給人踩,那不可能。
若是給宋玉章踩兩腳,那還可以說是怕老婆,對男人來說,怕老婆並非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可若是將臉皮給個死了的情敵去踩,那他不如也給自己一刀算了,正好去地府再給聶雪屏一刀,以泄他心頭之恨!
孟庭靜低聲道:“你不要當聶雪屏是什麼好人,他就是在利用你,實際老早就計劃好要修建鐵路,那草圖一看得出不是一天兩天的功夫,他算準了我不會拿你怎麼樣,所以你來牽線搭橋他才順水推舟,否則憑他一個人的本事,就算廖天東答應他修那麼一條鐵路,我也有法子讓他修不成,你信不信?”
宋玉章胸膛慢慢起伏了,逐漸恢復了平靜,他淡淡道:“我信。”
孟庭靜觀察了他的臉色,“真信?”
“信。”
孟庭靜仍是不敢放開他,“我同聶家就算沒你,那也是遲早要有一戰,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我想你也應該明白,於情於理,我都沒有出手相幫的理由。”
“以後聶家的事你也別管,他是他,你是你,明天我叫人去銀行給你送三千萬現金,我知道你管他借了這麼多錢是不是?我給你,我不要你還,行不行?”
宋玉章靜靜注視了他,“不用,銀行有錢,我是我,你是你,你別管我,我也不管你。”
“說氣話?”
“沒說氣話。”
宋玉章仰面躺在床上,淡淡道:“其實你說的也不錯,這裡不是談生意的地方,是我想岔了。”
孟庭靜聽他似乎真聽進去了,試探著慢慢放了手,宋玉章坐起了身,並沒有要同他再打一仗的意思。
孟庭靜坐在他身邊,臉上是針扎一樣的疼,心想耳光原來這麼疼,他由臉上的疼想起自己嘴上的話,知道那些話也傷人,嘴唇動了兩下,手掌摟了宋玉章的肩膀,“我方才氣急了說胡話,你別往心裡去,是我不好,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要還想出氣,就再打我兩下。”
宋玉章由他摟著,一言不發地輕嘆了口氣,“我沒往心裡去。”
孟庭靜長出了一口氣,又軟聲道:“除了幫聶家,別的事我都答應你。”
“不能這麼說,”宋玉章平靜道,“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不該混為一談,今天是我有錯,不該來找你,下次不會了。”
孟庭靜聽他服軟,不知怎麼,心中愈發惴惴,餘光瞥向了宋玉章,宋玉章面色淡然平靜,孟庭靜心想今天這麼一鬧,這混賬東西又不知道要跟他鬧幾天別扭了,聶家的人真是全死了都不冤枉。
“我也有錯,我方才真的太急了,你自己想想看,自從咱們倆在一塊兒,我什麼時候惹你不高興,不如你的意了?如果不是……”孟庭靜用力摟了下他的肩膀,嘴唇在他額頭親了一下,“算了,不說了。”
宋玉章靜靜地在他懷裡靠了一會兒,忽而道:“打疼了嗎?”
孟庭靜心想廢話,“沒那麼嬌貴。”
“對不住,我方才也是急了。”
“都說了不說了,”孟庭靜道,“這麼晚來,餓了吧?我叫大師傅給你煮些宵夜?”
“不必了,”宋玉章直起了身,“我走了。”
孟庭靜站起身,“我送你。”
回廊深深,陰影重重,並肩而立的身影一個覆著一個,宋玉章低垂著眼睫,心想:還是不成。
他們兩個,還是不成。
粉飾的太平終究還是假的,混過了今朝,還有明日,陽光一曬,萬物顯形,幸好這回還不算晚,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孟庭靜親自送宋玉章到了門口。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宋玉章淡淡一笑,“就送到這吧,夠了。”
宋玉章走了。
孟庭靜仍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凝望了夜色中離去的車輛,想再追又覺得追上了似乎也沒什麼話說,他已經好話說盡了,宋玉章看樣子也是聽進去了,別扭肯定是會鬧的,他盡力去哄就是了。
就是不該提從前的事,兩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也是傷情分,以後不能再提了。
孟庭靜邊想邊回了院子。
院內還是一張桌、一張椅,孟庭靜手在身後攥了一下,想著明日先去置辦東西,置辦了東西再將人接回來好好哄一哄。
第二天,孟庭靜一早醒來,方要出門便得了消息:宋玉章同聶飲冰一起出城了。
第124章
天色很陰沉,道路也不好走,汽車開得費勁,像喝醉了酒一般東倒西歪,卯著勁地顛簸,宋玉章在車裡頭搖搖晃晃,長腿長胳膊在狹小的車廂裡是累贅,到處磕碰。
車窗冷不丁地被敲了兩下。
宋玉章一扭頭,看到個棕紅色健壯的馬身,他搖下車窗,一張冷肅的俊臉微微低頭看向他,“坐車不舒服,出來騎馬吧。”
宋玉章搖搖頭,他大腿內側有些疼,騎不了馬,寧願在車裡頭做不倒翁。
聶飲冰騎馬跟著車,一會兒工夫之後,他慢慢將醞釀了許久的話說出口,“回去吧。”
宋玉章透過車窗感受了冬日清爽的空氣,“銀行現在沒什麼事,年底結息都已經辦好了,出來一段時間不礙事。”
聶飲冰手卷著馬韁,臉上面無表情,實際心裡卻是很煎熬為難。
宋玉章的要求,他是能應則應,宋玉章要陪他去冒這一趟險,他是千萬個不願意,隻是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他對宋玉章就隻發過一次狠,沒把人降服,反倒失去了宋玉章大半年的光陰,還不如一直順著宋玉章,起碼兩人也有過一段說說笑笑的好時光。
聶飲冰的為難,宋玉章都知道,他的為難,卻是誰都不懂,聶飲冰不懂,孟庭靜也不懂。
他不怪他們。
要一個人去懂另一個人,這原本就是世界上最難的事。
聶家不能倒,聶飲冰不能死,這些都不是為了聶雪屏,而是為了他自己。
人活著,有些事不得不去做,不做,他就不是他了。
冬日晨靄如霧,灰蒙蒙地包圍著車隊,將這一列連馬帶車的隊伍全做上了森冷可怖的裝飾,車隊靜默無聲,宋玉章在搖搖晃晃的車中昏昏欲睡,眼睫半開半閉,快要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又被敲了敲。
聶飲冰整個人都伏在了馬上,草色的呢子披風在他背後傾瀉而下,帽檐下壓著一雙清而亮的眼睛,這次他連話都不說了,他眼睛裡就表露出了那個意思——讓宋玉章回去。
宋玉章衝他微微一笑,算是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