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庭靜被他看了兩眼後便忍不住了,扭過臉,眼睛盯了宋玉章的眼睛,“聶雪屏到底有哪一點比我強,你選他不選我?”
宋玉章微微一怔,笑容微淡,“庭靜,你這話說著不覺得虧心麼?若非你步步緊逼……”
宋玉章的話在孟庭靜明亮的眼神中逐漸熄火,孟庭靜道:“怎麼不繼續說下去?如果我不逼你,你會如何?你對聶雪屏也不過就是——”
“孟老板!宋行長!”
廖天東放爆竹一樣歡欣地衝進了包房。
孟庭靜坐正了,臉偏向外側,宋玉章也坐正了,臉還是靠著孟庭靜的方向,廖天東絲毫沒有打擾他們談話的愧疚——宋玉章同孟庭靜有什麼好說的?單獨在一塊兒準要掐起來,他來,那可是救場啊!
廖天東很自覺地抄起了一把椅子,硬生生地往宋玉章和孟庭靜的座位縫隙裡擠,“來來來,一塊兒坐,一塊兒坐。”
宋玉章屁股挪了,帶著椅子一起往旁邊閃了閃,廖天東成功地擠進了兩人之間,坐下之後先往宋玉章那看了一眼,宋玉章神情似笑非笑,他又往孟庭靜那看了一眼,孟庭靜臉上面若冰霜,廖天東被他看得背脊一涼,雙手擱在胸前,若無其事地向前看了,心想自己也真是不容易,沒辦法,為了這個小團體的穩固,總有人要做犧牲的,他便宜佔得多,那就讓他來吧!
聶雪屏姍姍來遲,進來便向三人道歉,“礦山上出了點小事故,真對不住,我這個請客的反而來得最遲。”
廖天東趕緊圓場,“诶,這有什麼,都是忙人,也都能體諒,是吧,宋行長,孟老板?”
宋玉章說是,孟庭靜沒搭理他,於是廖天東在心裡判斷他來之前也肯定是孟庭靜不好,對宋玉章挑事。
聶雪屏此次組織聚會,為了兩件事,一是確定鐵路的首段修建位置,這個其實先前他們已討論過一次,這次算是定下來,當然這件事還不足以將三人特地請來聚一次。
聶雪屏的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第二件事,這件事與宋玉章無關,隻是聶雪屏擔心他若單獨請廖天東和孟庭靜,宋玉章會多想,這才合二為一地辦了場聚會。
“說來慚愧,這事其實是我們家裡的私事。”
聶雪屏雙手斜斜地握住,靠在自己單翹起的大腿上,的確是面露愧色了,“舍弟前些時候結交了一個很喜歡的朋友,隻是那朋友失蹤了,一直都未再尋得,如今戰火紛飛,廖局長,你是政府裡的人,我想可否借用政府的力量,說這些話我真是羞愧,隻是我那弟弟很看重那位朋友……”
“哪的話,”廖天東爽快道,“沒問題,我一定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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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雪屏又看向孟庭靜,“孟老板,碼頭上消息靈通,也要請你多多幫忙。”
孟庭靜不置可否。
聶雪屏最後看向了宋玉章,宋玉章就坐在他身邊,低著頭似乎正在發呆。
聶雪屏回過臉,又對廖天東與孟庭靜道:“我已派人去江州請了幾位見過那位朋友的人士,走水路,想必後天就會到達,到時就麻煩兩位了。”
第100章
聶雪屏匆匆趕來,實際礦山的事情還未處理完,同眾人又寒暄了幾句後便要告罪立場。
膝蓋被輕輕碰了一下,宋玉章微一恍伸,抬眼看向聶雪屏,聶雪屏目光溫柔,“我先告辭了。”
宋玉章微微一笑,“路上當心。”
聶雪屏離開後,廖天東便主動扛起重擔,力圖讓飯局的氣氛保持和諧,隔坐在孟庭靜與宋玉章之間談笑風生左右逢源,隻是兩邊似乎都不是很配合,吹的都是冷風。
如此半個鍾頭後,廖天東也有些頂不住了,借口事忙要走,走之前他還暗示了一下宋玉章要不要一起走,宋玉章面帶微笑,“廖局長慢走。”
廖天東自覺仁至義盡,拍拍屁股走人。
隔在中間的混蛋一走,孟庭靜抬起屁股,毫無過渡地坐到了宋玉章的身邊,“怎麼不吃?沒胃口?”
宋玉章看向他,見孟庭靜神色冷雖冷,但無嘲意,也平心靜氣道:“是,沒什麼胃口。”
國際飯店的大師傅手藝自然不俗,宋玉章的胃口消失自然不是因為這個。
就連宋玉章自己也覺得驚奇,他竟然也有食不甘味的時候?
如今名利財富地位他全都有了,再不必為衣食發愁,甚至連出身都改了,銀行家之子,宋五爺,宋行長,怎麼也會沒胃口?
“沒胃口……”孟庭靜手上拈了一朵桌上裝飾用的蘭花,語氣輕飄飄道,“不如上我那兒去吃。”
宋玉章目光詫異地掃向他。
孟庭靜手上轉著那朵蘭花,偏過臉,面色冷厲,“怎麼,不敢?”
宋玉章道:“是不敢,怕去了不僅沒飯吃,還有人要叫我給他下跪。”
孟庭靜勃然欲大怒,然而他隻是勃然,並未大怒,手指捏著蘭花,依舊是輕描淡寫,“我同你說過那麼多好話,你全記不住,就記住這些。”
“哦?你說過哪些好話,我真的不記得了,我怎麼隻記得賤貨、濫貨一類?”
孟庭靜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他這個人記憶力驚人,隨時隨地能將自己的記憶倒騰出來翻檢,此時想起那時言語,前後因果全齊,想要好好同宋玉章分辯爭論,又覺得那般作態豈不如同怨婦?兩人又要爭吵一番,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大姐挺想你的。”孟庭靜道。
宋玉章微微一怔,“是麼?”
“她叫我讓你有空去她那坐坐,”孟庭靜道,“她成日在家無聊,想同你說說話。”
孟庭靜見他若有所思的,繼續道:“我沒必要騙你,不信你回去問問她就知道了。”
宋玉章應了邀約,孟家廚子是神仙下凡,孟素珊也令他覺得喜歡,最主要的是他如今並不怕孟庭靜,孟家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去一趟就去一趟吧。
孟素珊對宋玉章的到來表現得十分意外,馬上又變成了驚喜,她喜歡宋玉章,即便宋玉章繼承了宋家銀行,令她的丈夫百爪撓心地痛苦,她依舊還是喜歡宋玉章。
“玉章,快坐,這個時候來,午飯吃了麼?”
孟庭靜道:“我已經吩咐廚房去做了。”
“好,”孟素珊拉了宋玉章的手,笑盈盈地面向孟庭靜,“玉章愛吃螃蟹,叫廚房做點螃蟹來吃。”
“有螃蟹。”
孟素珊回頭又看向宋玉章,目光柔和而欣慰,“玉章如今真精神,真好看。”
宋玉章在她慈愛的目光下感到很舒服,微笑道:“大嫂也好看。”
孟素珊也還帶著孝,鬢間一朵白花,她低頭莞爾一笑,父親的死亡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痕跡,她低低道:“我老了。”
孟家廚子果然不負所望,宋玉章一路前來,心事也淡了,正是有胃口的時候,同孟家姐弟在一塊兒用餐,吃的很香,“大哥呢?”
“晉成他這兩日忙,好像是買了一些美國的債券股票之類,我也不懂。”孟素珊道。
宋玉章有些怔忪,“是麼?”
孟素珊笑了笑,“呆在家裡也是無聊,有些事做也好。”
“那是自然。”
孟庭靜將桌上的一道菜往兩人那推了推,“吃飯就吃飯,哪那麼多話可聊的。”
孟素珊抿唇一笑,對宋玉章嗔怪道:“你看看他,張嘴就要教訓人,這樣的脾氣,我看他以後怎麼討老婆。”
孟庭靜聞言看向了宋玉章,宋玉章也正看著他,淡淡一笑,“以庭靜的人品相貌,討十個八個老婆都沒問題。”
此言一出,孟素珊立即悄然看向了孟庭靜,孟庭靜此生最討厭三妻四妾的行為,孟素珊怕他翻臉,悄悄用高跟鞋碰了下孟庭靜的腳,孟庭靜沒反應,垂下臉夾了一筷子莴筍,漠然道:“這是宋兄你的志向吧?”
“別胡說,玉章還小呢,”孟素珊趕緊撲滅了可能燃起的火苗,“庭靜說的對,先吃飯吧,吃完再聊。”
宋玉章在孟家蹭了頓好飯,孟素珊吃完飯犯困,晚蘭來扶她進去睡午覺,進來時視線在宋玉章和孟庭靜身上掠過,有些異樣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宋玉章目送了主僕二人離開,孟庭靜在他身後幽幽道:“你放心,晚蘭的嘴很嚴,不會搬弄是非。”
宋玉章笑了笑,“我知道,她是個好姑娘。”
孟庭靜道:“席上,你似乎有些異樣。”
宋玉章知道孟庭靜這個人是異乎尋常的敏銳,幹脆不承認也不否認,手向後虛虛一拱,“多謝招待,我先走了。”
方要邁步,一聲“站住”在耳邊響起,宋玉章回頭淡笑,“怎麼,還要我給你磕個頭再走?”
孟庭靜手背在身後,面色冷然,“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同聶雪屏比,到底差在哪兒?”
宋玉章低頭沉吟了一下,心中輕嘆了口氣,“庭靜,你與其問我,不如先問問你自己,你對我到底又是個什麼念頭?”
“如果你隻是想讓我做你的玩物,庭靜,我問你,我也挺喜歡你的,現在你的模樣我仍然喜歡,你願意做我的玩物麼?”
孟庭靜沉默著,沉默了三五分鍾之久,目光很復雜地看向宋玉章,“你從前說過喜歡我,就是喜歡我的模樣?”
“當然不是。”
宋玉章極快地否認了。
“你自有你的可愛之處,”宋玉章道,“隻是那些可愛之處……”宋玉章扭了下臉,“都已消失了。”
孟庭靜走到了宋玉章的面前,宋玉章沒有後退閃躲。
“消失了?”孟庭靜輕聲道。
“是。”
宋玉章看到孟庭靜的神色有些認真,“你告訴我是什麼,我可以找回來。”
“物是人非,庭靜,我們的好時候已經過去了。”
孟庭靜目光又是反復掙扎,最後仍是趨向於兇狠,“你說過去就過去了?人這一輩子還長著,宋玉章,你話別說的那麼滿。”他伸出手按住了宋玉章的後頸,低頭將額頭與宋玉章的額頭緊緊貼住了,“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吧。”
宋玉章如今算是情債滿身,債多反而不愁了,伸出手也按了下孟庭靜的後頸,“我拭目以待。”
宋玉章下午沒再去銀行,他回了宋宅,同湖邊的大白鳥一齊分享心事。
“其實聶飲冰對我也不算壞,被人騙了,總要生氣的,他拿了槍指著逼我脫褲子,就算前後相抵了吧,畢竟我還是跑了,你說是不是?”
大白鳥用尖喙梳毛,對他不予理睬。
宋玉章嘆了口氣,繼續道:“他要愛我,也不我的錯,聶雪屏對我也不錯,沒有他,我不會度過那個難關,”宋玉章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又輕嘆了口氣,“將感情與利益全然分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很難。”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人不是機器,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會或多或少地參雜了感情的考量。
他又怎麼敢說聶雪屏願意出手相助百分之百是為了利益呢?哪怕其中百分之一是因為愛他,那麼他就是欠了聶雪屏的情。
欠債好還,欠情難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