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聶雪屏道:“假使一輩子都找不著呢?”
“一輩子都找不著,那就找一輩子。”聶飲冰理所當然道。
聶雪屏靜默了一會兒,輕嘆了口氣,“那就去找吧。”
聶茂端來了宵夜,聶飲冰的確也餓了,立刻就大吃大喝起來,很幹脆地把深夜來關心他的大哥和管家都晾到了一邊。
聶雪屏悄然起身,給了聶茂一個眼神示意,聶茂不住點頭,意思自己會照顧好聶飲冰。
回到臥房之中,宋玉章已經睡著了。
他睡覺的時候模樣不算老實,那一對長手長腳像是各自有各自的想法,在大床上擺得很凌亂,好像唯有這個時候,聶雪屏才會更清楚地認識到他這個小男朋友還是個二十歲的大學生,平素他都很是老成,不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少爺。
聶雪屏在床邊坐下,抬起宋玉章的手在唇邊輕輕一吻。
翌日,聶飲冰醒得很早,想去沈成鐸那問問情況,他醒得早,就不想礙著人,悄無聲息地自己走了後門。
然而後門已然有了車,聶茂正在送人,聶飲冰隻看得一條收進車內的長腿,淡灰色的褲管,褲線筆直,漆黑發亮的皮鞋。
等車開走,聶茂一回身看到個幽靈般的聶飲冰,隨即道:“哎喲我的好二爺,你嚇死我了。”
聶飲冰道:“那是誰?”
聶茂碎步過來,想了想,還是照實說了,“宋家五爺,昨晚來同大爺談事。”
“談到現在?”
“二爺您不知道,海洲要修條新的鐵路,宋氏銀行還有孟家都要出資,當然還有咱們聶家,大爺最近忙得很,經常同宋行長聊通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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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飲冰無動於衷地“嗯”了一聲,轉過身之後又轉回了身,望著空蕩蕩的道路,他忽然笑了一下,聶茂少見他笑,雖然那笑容有些嘲諷,他還是有些驚訝道:“二爺你笑什麼?”
聶飲冰扭過臉,沒回答就往裡走,邊走邊低聲道:“……還真不是女人。”
聶雪屏正在屋內看報紙,聶飲冰大踏步地走了進來,直接道:“大哥,你昨天晚上是在同宋家那個小少爺幽會麼?”
聶雪屏兩手握著報紙的邊緣,報紙擋住了他的下半張臉,隻露出了眼睛以上,單邊眼鏡閃著淡淡的光,盯著聶飲冰未作回答。
“是叫宋玉章吧?”聶飲冰道,“這個人我見過,在沈成鐸的樓上,他左擁右抱了兩個男孩子,很不堪入目。”
聶雪屏垂下眼,視線落在了報紙上,鏡片後的睫毛微微扇動了,淡淡道:“小孩子愛玩。”
“我隻是提醒你。”
“知道了。”
聶飲冰轉身欲走,又被聶雪屏叫住,“出去不要亂說。”
聶飲冰道:“我不會說,同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沒什麼好宣傳的。”
聶雪屏一言不發地看著聶飲冰走出去,待聶飲冰的身影完全消失後,依舊半晌沒動,屋內的鍾表嘀嗒嘀嗒走著,聶雪屏將手中的報紙疊落下去放在了桌上,輕揉了揉緊繃的眉心。
第96章
聶飲冰回來了。
宋玉章坐在車裡,腳尖輕點著,盤算的卻是聶飲冰出城的時機。
比他找上聶雪屏的時間還要略早一些。
聶雪屏的草圖似乎也不是隨意畫就,看得出來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看好了地方才先叫自己的兄弟去掃平沿路的土匪。
所以說,其實聶雪屏也一早就在打鐵路的主意。
那麼他提出修建鐵路時,聶雪屏在想什麼?——順水推舟?正合他意?還是心有靈犀?
不知道,很難說。
總之,修鐵路這事聶雪屏一定早有計劃,隻是他隱而不發,沒有表露出行跡而已。
如果沒有他的參與,聶雪屏或許會先假意同孟庭靜合作,隨後再暗渡陳倉地拉攏了廖天東搞起一條鐵路,孟庭靜說他許諾了商會主席,商會主席並非空銜,在海洲的各項商規中都有著決定權,到時便可以利用這個職位對孟家的港口發難……
宋玉章想到這便不繼續往下想了。
“如果”,想了也沒多大意義。
如今的事實是聶、孟、宋三家都同這條鐵路綁在了一塊兒。
宋玉章其實並不排斥孟庭靜的參與。
人越多,關系越亂,越是難以維持平衡,對他這樣一個扮演投機者的角色就越有好處。
如果不是聶雪屏,孟庭靜會這麼老實嗎?
相應的,有孟庭靜的加入,即便日後他同聶雪屏因為聶飲冰或者其他的緣由翻了臉,也不必擔心得罪了聶雪屏。
其中的微妙尺度很需要好好把握,利用得當,才能在兩虎相爭的境遇中活下去,同時攫取他想要的利益。
宋玉章回到宋宅時,迎接他的是睡在客廳抱著棉被哈欠連天的宋齊遠。
“三哥,你怎麼睡在這兒?”
宋齊遠手掌撸了把臉,擺了擺手,沙啞道:“水。”
宋齊遠通宵炒股,打了一晚上的電話,搞得眼冒金星飢腸轆轆,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下去,又團著棉被道:“餓。”
宋玉章道:“你餓,怎麼不叫廚房做飯?”
“大師傅沒起。”
宋玉章正想說那就把人叫起來時,忽而微微一怔,他什麼時候也養成了個少爺脾氣,腦子不拐彎地就想使喚人了?
“我去幫你找點吃的。”
宋玉章一揮手,去廚房裡找到了些面包過來,又拿了罐茶。
宋齊遠喝著熱茶,吃著夾心面包,鼻子有些瓮聲瓮氣,“多謝。”
“不必謝,”宋玉章坐在個單沙發上,翹起一條腿點了煙,“你一夜沒睡?”
“嗯。”
“三哥,我是希望你上點心,可你沒必要這樣豁出命,還是身體要緊。”
“我不豁出命,豈不辜負了你?”宋齊遠吞咽著面包,緊了緊身上的棉被,“你不也通宵同人議事麼?”
宋玉章輕籲了一口煙,“我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
通宵是通宵了,議事也議事了,剩下的時間全拿來快活了。
宋齊遠一連吃了三個面包,喝了熱茶,這才心滿意足地渾身抖了抖,宋玉章看他這模樣有趣,扔了煙,道:“三哥,來抱抱!”
宋齊遠嘴上道:“去。”連著被子的手臂卻是大鵬展翅一樣地張開了,宋玉章鑽到他的懷裡,由下至上仰望了他白皙的下巴,懶洋洋道:“我剛回來的時候,覺著全家就屬你長得最俊,最合我的口味。”
宋齊遠聽了之後,覺著很好笑的一笑,低頭道:“怎麼?看上我了?”
宋玉章仰躺著,滿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是的。”
宋齊遠略有些愣神,“真的?”
“真的,”宋玉章伸出手,深情款款地靠近了宋齊遠的臉頰,“我從來沒見過像三哥你燙卷發那麼好看的小白臉。”
“滾——”
宋齊遠膝蓋一頂,將宋玉章頂出了他的被子。
宋玉章倒著躺在沙發上,雙腿翹在沙發的靠背上,笑了一會兒,道:“我變了。”
“變了?”宋齊遠裹著被子低下頭,宋玉章頭朝下,發絲全垂落在了空中,露出了他一整個額頭。
“人總會變的,我也變了。”宋齊遠道。
宋玉章良久不言,隨後才緩緩地嘆了口氣,腰腹微一使力,直接又坐了起來,“走吧,去銀行。”
“你是不是人哪?我一夜沒睡,去什麼銀行,我要上去睡覺。”
宋齊遠裹著被子站起身,趿著皮鞋邊走邊道:“我看你的確是變了,越來越不像人。”
宋玉章人又倒了下去,他閉上眼睛,眉頭微微發皺。
早上那一連串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錢與情,他原本是分得很開的。
對於感情,他的判斷亦很簡單,喜歡或者不喜歡,喜歡就在一起玩玩,不喜歡就拍拍屁股走人。
然而他現在想的卻是如何去利用人的感情,將利益凌駕於感情之上,這無疑更理智也更冷酷。
這算什麼?成長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壞……
宋玉章思索了半天也沒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變得是好還是變得壞了,想不清楚就算了,他不過二十歲的年紀,沒必要急著給自己修剪枝椏,就讓它先自己痛痛快快地長去吧!
宋玉章先去了銀行,發現銀行一切安好,便帶上了柳初去找沈成鐸。
柳初還不大樂意,沈成鐸的人抓到他之後,給了他好幾頓毒打,他懷恨在心,聽說宋玉章要帶他去找沈成鐸,大眼睛裡立刻射出憤恨的光芒。
宋玉章將掌心在他的眼睫上遮了一下,“你可以恨任何人,但不要叫人看出來你恨他,否則對方有了防備,你恨也是白恨。”
柳初的睫毛在他掌心顫了顫,宋玉章放下手,看那雙大眼睛裡很快地就沒有了多少憤怒的色彩,於是很欣慰地摸了下柳初的頭頂。
車上,宋玉章對他道:“你的年紀對我來說正好,不大不小,人又聰明,很適合做我的家將心腹,我想栽培你,柳傳宗從前也是這樣的角色,但他同主人結了仇,我不想同你結仇,也不逼你給我賣命,你想要什麼可以同我說,我們商量著來,談得攏你以後就做我的心腹,談不攏就算了。”
柳初低頭不言,顯然是很認真地在想事,他想了又想,對宋玉章道:“我願意做你的心腹,但我不願意一輩子做你的心腹。”
“為什麼?”
“我也想當你啊。”